欲說還休
付清如一轉頭發現這樣的姿勢,自己幾乎貼在他胸膛,驚得往后退,可這本能的躲避讓他陡然惱火,用力將她按住。 他下手重,惹得她蹙了眉開口說:“放手,疼?!?/br> 謝敬遙恍然,立刻松手,她就朝另一頭挪了挪。 半敞的窗子有風吹入,吹得睡衣袖口軟軟飄蕩,露出一截凝雪般的小臂,豐肌弱骨若隱若現,誘人憐愛。 “才半年多時間,你怎么瘦了,是他們伺候得不好?” 付清如搖頭不語。 謝敬遙似乎也不在意,笑道:“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他摘了軍帽,拿起原本放在桌邊的一樣東西,居然是本包裝精美,市面上幾乎絕版了的書籍。 付清如詫異地看向他,那氣定神閑的樣子,仿佛不是和她在新婚夜爭執撂下狠話的人,連笑容都再自然不過。 謝敬遙說:“你平常喜歡看書,我就特意托在中華書局的朋友找了一本,想著閑來無事解解悶也不錯?!?/br> 她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默不作聲接了,低頭瞧燙金的封皮。 無言地坐了半晌,她隨口問道:“聽二姐說南面不太平,難道仗打過來了?” “只怕比打仗棘手……”謝敬遙煩心起來,岔開話題,“有什么吃的沒有,我坐了一天車,到現在還沒有吃晚飯?!?/br> 付清如疑惑道:“我們吃的時候,三媽不是讓下人給你準備了些留著嗎?你下樓問問?!?/br> 謝敬遙卻身體一仰,靠著沙發疲倦道:“沒力氣?!?/br> 剛才抓她肩膀的時候可不是這樣,付清如覺得他分明是耍無賴,只能按鈴叫朱媽,吩咐廚房重新燒兩個菜送來。 謝敬遙就著菜吃完兩碗米飯,又喝了杯酒,倒感到有些熱,于是解了軍裝外套,然而一抬眼就看她瞧著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那目光如冬天屋瓦結的霜似的,又輕又淡,透著絲冷。 付清如起身說:“你累了,今晚在這好好休息吧,我和月香睡?!?/br> 聽她客客氣氣講話,還給他抱了床新被子,像稱職的妻子般,謝敬遙感到一陣說不出的膈應。 這擺明了是下逐客令。 看著她的身影來來去去,籠罩在燈光里,仿佛是有一根羽毛,緩慢從心臟劃動,癢癢地牽著神經,他的眉峰間聚起越來越多煩躁。 臉一沉,他撿起外套,攔住要出去的她道:“我回官邸?!?/br> 語畢,頭也不回地出了臥室。 雨小了很多,順著屋檐滴下,猶如報時的更漏。夜空中的云重重疊疊,遠近寂無人聲,只有風吹花落。 付清如正盯著五彩玻璃的隔扇出神,突然再次聽見推門聲,以為是謝敬遙反悔了,緊張轉身,卻見月香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水跑進來。 “小姐,姑爺來過了?” 付清如點了下頭。 “那怎么不趁機把他留下呀!”月香滿臉遺憾,跺腳道,“看的出來,姑爺不是對你沒有意思的,但凡小姐服個軟,他肯定對你好!” 付清如莞爾,看她那副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模樣只覺得好笑,忽然想起什么,急急拉住她的手問:“是不是有了繹哥哥的消息?” “有是有了……可是……” “他在哪里?還在江州嗎?” 月香被追問得欲言又止,終于橫下心說:“他在城西的興昌車行拉車!” 付清如愣住。 月香道:“我起初也以為自己看花眼,所以還悄悄在后面跟了好久,結果看到他真的和那些車夫坐在路邊,有客人過來就拉黃包車,看起來過得很苦?!?/br> “怎么會……”付清如喃喃。 她腦海浮現的,全是昔日那個芝蘭玉樹,面容孤冷如雪里紅梅的少年。 他不喜歡笑,甚至在下人眼里是有點怪,可看到她,嘴角總微微上揚。 他不許人輕易近身觸碰,從來衣衫整潔,卻會爬上數米高的枇杷樹給她摘枇杷。 她小時候落了水身體弱,常??人杂钟憛挸运?,他就自己熬了枇杷水喂她。 她嫌不好喝,他就哄她說喝一口,講一則書中的故事,結果喝完了,他也只講了一則,她就氣惱地拿手打他罵他騙子…… 一樁樁事,她記得清楚。 后來有人告章家私自倒賣軍火,生意垮了,所有商鋪全被沒收。章伯伯和夫人經不起打擊,雙雙在牢獄自盡,他突然失去至親。 她懇求阿瑪和母親,可是向來寵愛她的父母都堅決地回避。 付清如愧疚的是,沒能在當時幫到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章家一夜之間頹敗,散了。 月香知道她素來重情義,怕是又勾起了以前的傷心處,忙用話寬慰。 付清如也不愿說什么,擺手讓她退下,倚著沙發兩手抱膝,木木地坐到差不多凌晨才睡了。 她心中抑郁,又著了涼,第二天起來便覺得意懶神疲,但還是撐著出門,在街上叫輛車,獨自去了城西。 興昌車行附近有間酒鋪,人沒走近,就聞得見醇厚的香氣。 石階旁邊放著三輛黃包車,天氣涼颼颼的,車夫們卻只穿著土棉布衫子,聚在一塊兒搓手閑聊。 “阿余,你妹子的忌日快到了吧,買好紙錢了嗎?”一個中年男人取了帽子轉頭問坐在角落的青年。 那青年沒有加入他們的話家常,這時聽到有人問自己,才抬眼看去,接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