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為誰春(一)
她總告訴自己,只要有時間,來得及挽救,但理智分明說,那個與自己并肩度過無數無憂歲月的少年,終究無緣。 付清如指甲掐進掌心,疼痛卻掩不住胸口的窒息感。 “你我之所以有別于市井小民,錦衣玉食,無不是因為成長在煊赫的世家,它帶給了我們諸多東西,引以為傲的身份、地位等等。沒有家族,我們便一無所有?!?/br> 烏雅氏的笑容清寒透著鏗鏘,一字一句道:“如今世事混亂,人命如螻蟻,一旦家族徹底失勢,我們只會落得和卑微的平民無異,甚至更慘。享受了無上的尊貴,就必然要承擔相應的責任,這是你逃不開的命數?!?/br> 命數? 原來一切美好,都要付出代價。 付清如腦中空白,只覺得周身忽冷忽熱,如同墜入茫茫迷霧間,看不清路途。 “那么,繹哥哥會娶誰?”絕望里尚有不甘,她低頭伏在綿軟的被褥喃喃。 烏雅氏起身,走至門口,身影高傲又帶著絲決絕。 “清如,嫁給不愛的人或許是悲哀,但嫁給異己,你日后會更不幸?!?/br> …… 付清如病了,連續發了兩天高燒不退,吃了幾味藥不見多大成效,臉龐紅彤彤的,意識昏昏沉沉。 聽說這個消息,謝家專派來中西醫生,那洋醫生開了昂貴至極的消炎藥,督軍也很快命人找到送來。 燒糊涂的時候,她想就此一死了之,卻還是清醒過來。她問月香可有人來探望過自己,月香知道她問的是誰,只能搖頭,她的心便沉入谷底。 沒想到章繹之竟是真如此容易地離開了她,先前還說什么琴瑟在御,莫不靜好,眼下卻任由她嫁給他人。 大約是得了烏雅氏的默許,督軍很快便遣人送來了彩禮,商定婚期。雖然日益流行新作派,然而三書六禮卻不能少。聘金與聘禮堆積成山,放眼華中幾省,也難見這樣的豪氣。 已經好幾天,付清如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母親的話,卻時時縈繞在耳邊。 一句句,一字字,猶如銳利的鋒刃扎進心底。 春分時節,江州下了場綿綿細雨,雨水澆灌著花蕾,潤物無聲。江水時漲時落,擋不住兩方準備喜事的步伐。 病愈后,付清如經常坐在窗前,不發一語地望著外面,雨再大也不關窗,仿佛想憑借雨水沖散之前有關的記憶。 也許,從決定走出付府,來這里的那刻,母親早就做好了決定。 付家如今勢小力微,她沒有選擇的機會,天下為人父母者,幾人不愛自己的子女,何曾不心痛無奈,母親又有什么錯呢? 軍閥林立,各自為政,現在不是清朝,不復滿洲貴族風光。這門親事,并非是她個人的幸福,是整個家族的顏面。 謝家如日中天,權勢皆旺,有多少人艷羨,巴不得與之攀上關系,這樣的聯姻,定是世人眼里求而不得的一段金玉良緣。 他們矚目的不是她,而是三省督軍的兒媳婦。 她是誰,美或丑,悲或喜,沒有人在意。 抬眼又看見那一對玉耳墜,付清如輕輕嘆了口氣,權宜之計始終不長久,既然無法躲避,不得不面對。 將耳墜放入描漆彩繪的檀木小盒子里,關上蓋子的剎那,恍如夢醒,她想笑,淚水卻率先濕潤眼眶。 世人怎樣看,怎樣評,她都毫不關心了。她累了,無論是三年的等待,還是這轉瞬的巨變。 她甚至想過拋開一切遠走,但以后如何?面對千夫所指,令母親蒙羞嗎?如果這樣逃出去,付家就完了。 與其惶惶不安,不若坦然放手。 晨昏更替,在混沌中如水流逝。她不再反抗,不再拒絕,木然迎接大婚之日的到來。 烏雅氏笑著梳理她的秀發,隱隱悲愴,“清如,自古男子薄幸,一生很長,誰又能惦記誰多久?無非忍一時之痛,你得到的會比失去多?!?/br> 付清如抬眼,把發釵插進鬟間,看著鏡中的自己眉目溫婉,笑意恬然。 “母親,您放心,我不會任性了。三少年輕有為,必然也是值得托付的人?!?/br> 她說給烏雅氏聽,也說給自己聽。 短短的兩三月,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那么艱難。 月香在旁幫忙戴首飾,紅寶石的耳珰,金燦燦的手鐲,梳好發髻又戴上珠翠鳳冠。 大紅霞帔,寶光熠熠。烏雅氏為她蒙上蓋頭,塵埃落定。 喜娘說,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這樣奢華的婚禮。 仿佛是特意照顧付家,這次舉辦的婚禮是中式,且按照滿族傳統來。發出去的請帖,居然請到了先前和阿瑪并不怎么來往的幾個叔伯親戚。 付清如似乎聽不見震耳的鞭炮和喧囂的鼓樂聲,她沒有憤恨,也沒有歡喜,由喜娘攙扶著邁出閨房。 迎親儀仗早在大門外等了半天,她踩著鋪了一路的紅毯,小心地隨喜娘前行,彎腰坐進鎏金花轎。 厚重的蓋頭下,視野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聽得嬉鬧和喜樂,從清晨至傍晚幾乎不停。 命運像一張巨大的蛛網,困她于分寸,不得掙脫。既然明白不能嫁給想嫁的人,哪用管對方是張三李四抑或謝敬遙? (今天第三更……這本節奏要快點,明天三少應該可以吃rou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