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烏蘭學院可能是個洗腦學院吧。 “衛隊長,陸校長過來了?!?/br> “怕什么來什么?!眻D蘭一翻白眼,想了想,她轉頭對身邊的下屬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后若無其事地接通了陸必行的通訊,“我就知道,但凡長得帥的,沒有不跟我心有靈犀的,正想找人去叫你呢,快點,這么多外星系難民怎么安排,總長不在我做不了主,你趕緊過來管管!” “這就到,”陸必行早看見了混亂的局面,上了圖蘭的指揮艦,他利索地疏通航道,整個八星系的航道圖都在他心里,陸必行大致一掃現場情況,給各行星和基地負責人打了幾通電話,他人緣好效率高,十分鐘就解決了難民的去向,這才轉向圖蘭,“林什么時候回來?你告訴我一句實話,我沒有湛盧主體的權限,他不肯給我同步信息?!?/br> 圖蘭盯著他看了幾秒,推了一杯咖啡在陸必行面前。 “本來不該告訴你,但我這個人是很討厭說瞎話的?!眻D蘭想了想,斟詞酌句地說,“我估計將軍自己恐怕就沒打算從這邊進來?!?/br> 陸必行臉色驀地一變。 圖蘭一伸手按住他:“先別急,他已經給過我準確通知,說是會繞路到域外方向回來。陸校長,既然他自己這么說了,你也放寬心好嗎,如果林靜恒都不能讓你放心,這世界上就沒有人靠譜了?!?/br> 陸必行心煩意亂地把咖啡杯拿起來,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 圖蘭察言觀色,把咖啡杯接過來,自己喝了:“我不怕告訴你,就沒打算想干涉你的決定,還懷疑我給你下藥嗎?釣凱子我都不用這么下三濫的手段,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陸必行尷尬地干咳了一聲,沒好意思告訴圖蘭,這下三濫的手段都是她們老大展示給他的。 圖蘭說:“你幫我把這邊的爛攤子擺平,然后你愛去找他就去,我當不知道?!?/br> 陸必行松了口氣,有一種朋友,會給你忠言逆耳,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但也有些朋友,是給你遞酒點煙,在你想做某些瘋狂的事情時默默理解,扭過頭去的。前者都是很好、很珍貴的朋友,但后者的存在,有時候更讓人心存感激。 陸必行:“謝謝?!?/br> 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干涉林靜恒的想法,哪怕是用“我在躍遷點后面等你”這種溫柔的脅迫,同時,他也不可能在這么危險的情況下坐在家里干等。他只能一起到槍林彈雨的另一邊,如果林靜恒安全從域外繞回來,他就一起回來,如果…… 圖蘭知道他要干什么,并不是衛隊長料事如神,而是陸必行不會有別的選擇。 陸必行給小流氓開過學校,給走私犯建設過基地,好像天生擅長把混亂的局面理出一個條理,很快在第八星系這一頭建了個簡單的難民接收機制,疏通了擁堵,井井有條起來。這時,第二批難民進來了,這一次比方才狼狽得多,有幾艘星艦穿過躍遷點時已經是殘骸,他們只來得及給星艦上窒息而死的人收個尸。 陸必行一咬牙,直奔圖蘭指揮艦的機甲收發室,他實在是一秒也等不了了。 指揮艦機甲收發室的衛兵并沒有攔他,應該是圖蘭事先交代過,痛快地替他刷開了電梯,陸必行點頭致謝,對這個“好朋友”全無防備……直到他低頭發現自己的個人終端信號被屏蔽了。 陸必行悚然一驚,然而電梯門已經合上。 陸必行:“伊麗莎白圖蘭!” 沒有人回答,電梯直線向下,同時,四面八方的小換氣孔里一起噴出強麻醉劑,白霧把他整個人淹了過去。 鬧了半天,使用下三濫招數是白銀十衛傳統,她還裝得跟人似的! 陸必行屏住呼吸,可是這種小顆粒的麻醉劑顯然是接觸性麻醉,很快滲入皮膚,他的神經漸漸麻痹,肌rou被迫松弛,陸必行用盡最后的力氣,緊緊地摳住電梯的門,沒有知覺的指甲一直劈到了甲溝…… 但終于還是垂了下去,留下了一道很淺的血跡。 第七星系里,反烏會的海盜與中央軍糾纏得難舍難分,要是以古代冷兵器戰場作比喻,幾乎是到了rou搏的地步,中央軍盡管傾巢而出,但兵力并不占優勢。偌大一個第七星系,行星、衛星、人造空間站里到處都是人,到處都需要保護,第七星系自己就把他們的中央軍切割成了碎塊。 然而就算是碎石,也有飛流直下之勢。 七星系的通訊頻道里,無數人一言不發地掉線,在航道途中暗下去,像被陰霾籠罩的星空。 “將軍,”衛兵對林靜恒說,“走吧,海盜意識到他們的人在往八星系跑,已經堵住了航道,他們掙扎不出來的,應該不會再有星艦過來了?!?/br> 林靜恒頭也不回地說:“給總長他們撥一支護衛隊,讓他們先走……接圖蘭?!?/br> 圖蘭很快回話:“將軍?!?/br> 林靜恒一掃通訊視頻,目光卻定住了——圖蘭身后,陸必行安安靜靜地躺在醫療艙里,像是天崩地裂也驚不醒他的夢。 “你得回來啊,將軍,你要是平安回家,我最多剃頭賠罪,不然我會被陸老師追殺一輩子的,”圖蘭說,“得罪技術宅的下場很慘的!” 林靜恒沖她露出了一點吝嗇的笑容:“等我回頭給你從第七星系帶個假發套——圖蘭衛隊長!” “是?!?/br> “我需要你在二十分鐘之后啟動躍遷點爆破程序,不管我有沒有回去,不管七星系難民有沒有接收完,能做到嗎?” 圖蘭:“收到?!?/br> “那么我們域外方向的地下航道見?!绷朱o恒干脆利落地切斷了通訊,“安克魯那個自殺隊的副官叫什么?” 湛盧:“他是……” “愛誰誰吧?!绷朱o恒一擺手,“叫那個廢物交出指揮權?!?/br> 湛盧很快回話:“先生,代號‘愛誰誰’將軍表示,第七星系中央軍無條件服從白銀要塞指令?!?/br> 反烏會的海盜明顯感覺到,四分五裂的中央軍突然隱隱聚合在了一起,不再只顧保護難民星艦,竟轉守為攻,突然打起了配合。 “就算你投鼠忌器,難道還要向敵軍廣而告之?”林靜恒嗤了一聲,“蠢貨?!?/br> 八星系自衛軍陡然闖入密不透風的海盜艦隊里,并在高速下直接沖進被困住的難民艦隊里,眾星艦嚇得噤若寒蟬,一動不敢動,機動性極強的重甲堪堪與他們擦肩而過,竟沒撞到一點。緊接著,自衛軍利刃一樣劃穿了反烏會海盜的艦隊,與“愛誰誰”將軍匯合,火力從霸占航道的海盜艦隊中打了個洞。 林靜恒:“好狗不擋路?!?/br> 反烏會的海盜艦隊像是嗅到了腐rou的禿鷹,大批的聚集過來,整個被高速行進的自衛軍帶離了原本的航道,緊接著,防線稍有薄弱,緊接著,被阻隔在各地的中央軍趁機匯為兩隊,在海盜主力對林靜恒狂追不舍的時候,從兩邊給了對方迎頭一擊。 場中形式突變,海盜守株待兔似的單邊屠殺,立刻變成了兩軍對壘。 而散在七星系各地的難民星艦像散沙,趁機四散奔逃,反烏會即便想劫持人質,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抓,大批的難民趁縫涌入七八星系交界處,愛德華總長不肯先走,帶著林靜恒撥給他的護衛隊守在星系交界的躍遷點處,接應被海盜追殺的難民。 圖蘭攥緊了自己手腕,還有十五分鐘。 周六隔著視頻,看著少女清秀如精靈的面孔,薄荷那張臉和那張扒在生態艙小窗后面的女孩莫名重疊在了一起,堵回了他嘴邊的話。 他想起那個神秘人的信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么相信身邊的人。 薄荷百忙之中抄起旁邊的杯子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水:“什么情況?” “……沒什么?!敝芰行┴澙返乜粗?,他輕輕地說,“想看看你?!?/br> “神經病嗎!都忙成狗了,誰有空跟你聊sao?”薄荷暴躁地切斷了通訊。 就在這時,周六的個人終端再一次亮出提示,那個神秘人物說:“擔心我騙你?你為什么不去問問收養你的臭大姐,是誰出賣了你的家人?” 臭大姐仍被關在他自己的基地里,林靜恒他們把居民和物資從那個鳥不拉屎的空間站轉移之后,就順手將它改成了監獄,專門用來關勞改犯。 這里離地下航道不遠,正好巡視完畢,周六心不在焉地與同伴換班,隨意找了個理由離隊,輕車熟路地回到這個他長大的地方,找到了被關了一年多,形銷骨立的臭大姐。 臭大姐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里,一見人差點瘋了,連滾帶爬地撲到周六腳下:“周六!周六!我就知道你最有良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是我把你養大的,生恩不如養恩,對不對?你肯定會原諒我的……” 周六的心涼了下去。 距離林靜恒命令炸毀躍遷點時間還有五分鐘,但周六不知道。 “我真的要走了,再不走就被困在八星系了?!鄙衩匦畔⒕o接著又發來一條密鑰,“想知道女媧計劃的另一半真相嗎?來聯系我吧?!?/br> 林靜恒整合了第七星系的中央軍,將反烏會的海盜越拖越遠。 湛盧將一個緊急躍遷的坐標發到所有中央軍機甲上。 還有一分鐘。 “聯系我吧……”周六攥緊了遠程通訊密鑰,耳畔仿佛不停響著海妖的蠱惑。 “聯系我吧……” 他已經離開了秘密航道,周六想,這時候用星系內的躍遷點接收遠程信息,信號是從七八星系之間的躍遷網走的,沒有追溯到加密躍遷點的風險。 他鬼使神差地接通了密鑰。 就在那一瞬間,圖蘭按著林靜恒的命令,引爆了躍遷點。 高能粒子流狂風似的卷過周圍是所有人、殘骸、海盜……這一次,連第八星系早已經做好抗干擾準備的內網也難以避免地斷了。 周六剛才接通的遠程信號想要聯通域外,只能穿過秘密航道的加密躍遷點。 加密躍遷點被鎖定,幕后注視著整場大戲的罪魁禍首微笑起來。 林靜恒下達緊急躍遷命令,第七星系中央軍不再糾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海盜,整體消失在原地。他已經計算好了撤退路徑,緊急躍遷三次,正好能借助七星系邊緣的躍遷網抵達域外,能直接甩脫海盜,撤回第八星系。 同一時間,埋伏在域外方向許久的反烏會海盜機甲群動了,兵分兩路,一路悄無聲息地穿過沒人知道的地下航道,另一路埋伏在了七星系到此的必經之路上,藏好能量波,上百個導彈假設在被鎖定的躍遷點上。 毫無防備的七八星系聯軍穿過躍遷點的一瞬間,導彈群憑空降落,躍遷點不堪重負,當場炸開。 巨大的能量把整支艦隊橫掃于其中,時空也小范圍地塌陷下去。 陸必行昏迷中仿佛仍被噩夢攪擾,無知覺地掙動著,手從胸口上滑落了下去—— 第五卷 破碎之塔 第119章 “武裝精良, 向來是聯盟傳統, 我們當年就是靠著這些,才完成了聯盟的大一統……” 有人好像在他耳邊說話, 那聲音很熟悉, 是一種低沉而緩慢的腔調, 透著娓娓道來的味道。 這是誰? “可是近年來,我總是在想, 大一統的太平盛世真的是好事嗎?” “當獅子不再捕獵的時候, 爪牙就會退化,我們知道, 軍委每年要花大筆的錢, 砸在那些用不到的機甲和導彈上, 軍工廠不停地往上羅列數據,不停地更新產品,然后拉著它們在紀念日的閱兵上展覽,再給記者們拿去拍照驚嘆, 就好像他們真干了點正事一樣, 各行各業的生產力都在過剩, 連軍工也一樣?!?/br> “但是反導系統他們不搞,軍事理論他們也不研究,為什么?因為沒有效能,沒有漂亮的數據,不能拿出去展覽?!?/br> “我們生活在一個太美好的世界,不受外界威脅。你們知道原始人嗎?地球時代, 那真是個很可怕的時代,近百億的人口,全都擠在那么一個小小的行星上,行星上有限的幾個大陸被無數國家和政權瓜分,什么東方、西方、中國、美國……有成百上千種意識形態。他們一天到晚要為那點有限的資源爭啊搶啊,有些人每周要工作一百多個小時,還有些人無法滿足起碼的生活需要,他們今天結盟,明天又背信,今天共榮友好,明天就又軍備競爭,那個時候,我們的祖先每天晚上躺下,都像睡在圓枕頭上,擔心不懷好意的鄰居們虎視眈眈,你們去歷史博物館問問他們,敢不敢把所謂‘國防武器’當模型玩?” “可是我們呢,我們沒有‘國’,所以也沒有‘國防’,要我說,聯盟壞就壞在你們那位杰出校友大師兄陸信手里,他把域外的海盜打得太慘了,逼得他們遠離人間,成了神話里的妖怪一樣,你們會在自己家里修筑陷阱,提防妖怪來襲嗎?” “哎,年輕人,我講的這些有那么無聊嗎?怎么困成這樣,醒醒,我說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位同學呢,靜恒……” “林靜恒!” 對了,那是烏蘭學院的軍事理論史,第一堂課,院長當年請來了伍爾夫老元帥做嘉賓,在禮堂開公開課。 “理論”就算了,還“史”。林靜恒作為一代任性的偏科王,當然是找個旮旯補覺,不料因為熟,他被老元帥重點關照,同學為了叫醒他,用胳膊肘重重地杵了他一下,金屬制服袖章正好戳到他太陽xue,一下把他扎醒了。 林靜恒的太陽xue傳來尖銳的刺痛,額角的血跡已經糊住了他的視線,他隱約感覺到自己正在一個生態艙里,身上的劇痛與麻痹感讓他的意識只有微弱的一線——躍遷點爆炸的范圍太大、來得太猝不及防,整個七八星系聯軍幾乎全被卷了進去,巨大的能量無可抵擋地穿透了防護罩、重甲機身,一切……幾乎片甲不留。 湛盧在最后關頭,啟動了“危機”模式,罔顧主人的一切命令,就地變形為生態艙,將林靜恒卷在了里面。 “先生……” “先生……” 林靜恒想動一下,可是動不了,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胸口以下,更無法回答,只能在堪堪連著的精神網上給了湛盧一點微弱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