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你在名單上看見了誰? 你走的時候,對聯盟失望了嗎? 你心里,最后還認同自由宣言嗎? 林靜恒艱難地收回思緒,啞聲說:“不管他們,我們……” “將軍,七星系中央軍在遠程網絡中求救?!?/br> 八星系這支小而精悍的戰隊,已經在三言兩語間甩脫了反烏會的海盜群,只需一次緊急躍遷,就能迅速順著躍遷網穿回八星系境內。 “先生,第七星系主航道方向,大批海盜正在涌過來?!?/br> “將軍,八星系防衛指揮中心,圖蘭衛隊長發來詢問,相關準備爆破的躍遷點已經確認完畢,隨時能啟動,問您還有多久?” 就在第七星系中央軍成功掩護著大量民用星艦撤往七星系腹地時,第七星系中央軍指揮中心突然傳出警報——他們已經被反烏會包圍! 不單單是這樣,緊接著,第七星系各駐軍地全都傳來警報。 反烏會的目標并不是小小一個塞班星,是整個第七星系! 眼下,自由軍團在七大星系攪混水,陸信舊部的中央軍與聯盟軍沖突不斷升級,海盜光榮團趁機出來渾水摸魚,白銀十衛被阻在路上,反烏會才得以趁機將自己分散在整個八大星系的所有兵力孤注一擲地投入第七星系。 “讓該死的人都死得像個英雄”。 這句話真正的意思,安克魯沒聽明白,也沒機會明白了,不然他一定死不瞑目。 第七星系蒼茫的星辰之海里,無數緊急民用星艦從各地起飛,徒勞地想要尋覓一條出路,繼而一條一條被擊落,那里面可能有一整個城市的人口,可能是衛星城工廠里全部的員工,不分美丑善惡,也不分富貴貧賤,全都像一把無足輕重的塵埃。 “林將軍,第七星系中央軍代理指揮官,代表中央軍全體,請求您打開七八星系之間的航道,接收民眾?!?/br> “抱歉,”林靜恒輕輕地說,“我也要為第八星系的安全負責,愛莫能助?!?/br> “林將軍!”通過工程部門入侵的第七星系遠程網絡,安克魯那位臨危受命的副官直接與他隔空喊話,“我們擋住海盜,不需要第八星系援兵,只求求您別關上門,也別朝他們開炮!” 這個副官,林靜恒不認識,應該是安克魯到了第七星系之后,自己從下層軍官中提拔上來的。 烏蘭學院的權貴子弟們,一畢業就是軍官,走得都是上層路線,偶爾被“發配邊疆”,也只是外放鍛煉。他們的未來是更高的位置、更復雜的政治博弈、更多的鎂光與鏡頭??墒沁@個世界上更多的軍人,一生都并沒有那么多波瀾壯闊的事情好講,他們都是本地人,讀完基礎教育以后就去參加培訓,然后在地方駐軍里服役三十到五十年,只是像做一份平凡的公務員工作,收入和福利都還湊合,但肯定沒有升遷的機會?!奥撁松蠈ⅰ睂λ麄儊碚f遙遠得像唱片里的宇宙歌姬,和他們扯不上一點關系。 幾十萬人里,大概會有那么一兩個,走了天大的好運,投了長官的眼緣,被提拔成親信,也許將來會有機會隨著長官一起去第一星系,全家雞犬升天。 只是誰能想到,仿佛能千秋萬代的聯盟,竟會陷入到全面戰爭的深淵里呢? 林靜恒依然不肯答應,只是說:“我們不會攻擊‘平民保護通行證’?!?/br> 有他這句話,對于安克魯那位不知名的副官來說,好像已經足夠了。 “第七星系,全體中央軍集結!” 以林靜恒的標準看,第七星系中央軍不是“精銳”,但尚且算得上訓練有素,四面八方的中央軍機甲隨著一聲令下,集體逆著各方炮火而上,竟真的集結成了一支不容小覷的武裝戰隊。 緊接著,先鋒軍毫無預兆地發起沖鋒,撞進海盜戰隊,雙方的火力交纏在一起,炸得周圍所有能量警報器都像瘋了一樣,硝煙未散,七星系中央軍先鋒又悍不畏死地緊隨導彈之后,以自己機身撞擊海盜團,而后第一波抵達的機甲竟在海盜群中自爆! 近距離內,炸開的武器庫形成一個一個大大小小的漩渦,將反應不及的海盜機甲一個個卷在其中。 第一批爆炸的余波沒散,中央軍第二批機甲又到,反烏會的海盜軍團被這些瘋子一樣自殺式的襲擊嚇住了,眼看他們沖過來,立刻開始全速退開,企圖與他們拉開距離,用遠程武器擊落。 而這樣一來,反烏會海盜的機甲群就像被分開的海,硬是被中央軍扒出了一條縫隙。 星艦群紛紛手忙腳亂地打出“平民保護通行證”,沖過中央軍用尸體鋪出來的通道,像受驚的瞪羚,往通往八星系的躍遷點轉移。 七星系中央軍仿佛被蟒蛇一口咬住脖子的狼,獠牙已經刺入了最致命的地方,而它仍在抵死掙扎。 再沒有比這更驚心動魄的大遷徙。 那生命的通道時斷時續,搖搖欲墜,每一次打開足以讓一部分星艦通過的通道,都伴隨著中央軍的一批沖鋒、一批死亡。 “將軍?!?/br> 林靜恒沉默了三秒:“放他們過去?!?/br> 七星系的畫面同步傳輸到了八星系,啟明星指揮中心、圖蘭的防務指揮中心……與正在通往域外秘密通道上巡視的自衛軍。 周六正覺得熱血上頭,突然,一道神秘信號請求接入。 周六以為是指揮中心來的什么命令,手一滑接了起來。 可是出現在他個人終端上的,確實一段熟悉的視頻。 第118章 一個小小的人造空間站里, 人們在尖叫奔逃, 不祥的濃云冉冉升起,張牙舞爪的煙塵吞沒了一切。 周六恍惚了一下, 以為是正在遭受襲擊的第七星系實景, 然而隨即, 他看清了空間站里簡陋的建筑和街道,那陳舊的模樣無端熟悉, 他有些茫然地想:“怎么, 第七星系也這么破破爛爛的嗎?” 而那說不出的熟悉感開始一下一下地撞著他的心臟,幾秒后, 周六幾乎能聽見自己胸口傳來的雜音。 記憶開始從噩夢里驚醒。 不, 這是…… 視頻上, 一個破敗的小商船從槍林彈雨中跌跌撞撞地沖出來,拼命將兩個并排的小生態艙向遠處甩出去,緊接著就在密集的火力中化為齏粉。 這場景是他無數次午夜夢回時,揮之不去的—— 宇宙黑得看不見希望, 兩個連在一起的生態艙里藏著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好像漂流瓶里的兩只小蟲, 他們無法交流,只能透過巴掌大的小小窗口,看見彼此相依為命的臉……直到一枚打偏的導彈擦過女孩的生態艙。 生態艙剎那失去了平衡,男孩在劇烈的旋轉中昏天黑地,他掙扎在生態艙的平衡液體中,看著旁邊的生態艙尾部開裂, 大量的營養液像天女散花一樣被甩出去,氣壓急劇變化,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孩痛苦地掙扎,小臉緊貼在小窗之后,又慢慢地凝固在那里。 完整的生態艙為了自我保護,不管他怎么痛苦地說“不”,還是將損壞的一半做脫離處理,那是他第一次目擊生死。 從那以后,他沒有了身份,沒有了來歷,沒有了本來的名字,變成了可笑的“周六”。 周六渾身的血涼了下去,汗毛跟跟倒豎:“你是誰?” 可是對方沒有回復。 周六的雙手不住地哆嗦,他所乘坐的機甲掃描到他的異狀,自動彈出了醫療艙,醫療艙跟前跟后地礙事,差點把周六絆倒,他氣急敗壞地沖醫療艙大吼一聲:“走開!” 他三步并兩步地沖到機甲自帶的分析電腦前,可是第八星系,茫茫星海,一個人藏在暗處,怎么找呢?周六文化水平不高,小機甲的智能程度也非常有限,他嘗試了幾次,都無法定位對方信號來源,只知道是來自星系內的某個地點。 “媽的?!敝芰蜷_個人終端,準備聯系隨軍的工程隊。 就在這時,給他發視頻的人再一次發來信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么相信身邊的人?!?/br> 周六:“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誰!” “你第一次聽人提到‘女媧計劃’的時候,恐怕是在八星系自衛軍里吧,是不是聽聽就算了?你全家被卷進‘女媧計劃’,并因此而死,你對此居然毫不知情。你跟著他們跑腿,卻什么都不明白,我的天哪,世界上竟然有這么傻這么天真的人……年輕人,我都看不下去想告訴你真相了?!?/br> 周六牙關緊鎖,腦子里一片空白。 “我就要離開第八星系了,我知道你在第八星系與域外交界處,我給你的方向發一個遠程通訊的密鑰,你在通過下一個躍遷點的時候就能讀取。想知道就來找我吧,年輕人?!?/br> 巧的是,周六剛剛接到遠程通訊的密鑰,馬上就進入了秘密航道的一個躍遷點,密鑰立刻被激活,機甲詢問周六,是否聯通遠程鏈接。 周六的手一哆嗦。 躍遷點加密和遠程通訊的原理,陸必行帶著工程隊給他們這幫文盲大兵科普過,具體細節,周六聽得一知半解,但入伍這么久,起碼的常識他是有的—— 現在第八星系通往域外的躍遷點基本都已經被引爆,只留下了一條供自己人進出的秘密航道,這條秘密航道中,每一個躍遷點都經過加密,外人掃描不到,想要靠運氣碰,在無邊的宇宙里,就算他們實現光速,那也幾乎是不可能搜到的。 但是,在有大致方向的情況下,如果有人在很近的地方——通常是同一個星系內——給他發遠程信號,信號仍然有很大的可能性粘附在加密的躍遷點上,只要沒有人接通,那么這個躍遷點依然是安全的,而一旦有人通過密鑰接入這個信號,跟對方建立了雙相聯系,那么加密躍遷點暴露的風險將大大提高。 周六想:“這人是不是欺負我讀書少,想詐我暴露秘密航道的坐標?” 他有些警惕起來,立刻刪除了這個險惡的密鑰,接著,用機甲通訊頻道呼叫啟明星通訊站,想尋求技術支援。 通訊站遲了片刻才有人接聽,因為現在戰事太復雜,各種信息潮水似的往通訊站里涌,工程部的值班員都忙瘋了,連實習生都被抓來做記錄工作,接通周六的“實習生”,正好是陸必行的學生薄荷。 此時,第七星系第一批難民剛剛穿過七八星系之間的躍遷點,圖蘭這邊早已經準備好了安檢通道,只放非武裝星艦入內。 最后一架星艦沖過躍遷點的時候,尾部是燒著的,像個斷尾逃生的蜥蜴,逃出來的時候,他們曾經眼睜睜地看著身后的同伴被海盜追過來的導彈吞沒,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只能沒命的往前跑。 “我cao,這是來傳遞火炬的嗎!”圖蘭罵了一句,她直接展開精神網,強行奪下著火星艦的駕駛權限,立刻脫離了星艦的著火部位,幾乎是剛剛脫離成功,大火就引發了爆炸,自衛軍的機甲圍成一圈,同時撐起防護罩,擋住爆炸的能量與碎片。 圖蘭:“攔住那艘星艦!動力系統失靈了,沒法自主制動!” 兩架機甲應聲而出,一左一右地伸出捕撈網,被失控的半截星艦一起拖了出去。 “氣壓異常反應,氣壓異常反應——” 更要命的是,在這失控的半截星艦機艙里,機身不知什么地方損壞,氣壓正在不斷下降,遠程掌握著星艦駕駛權的圖蘭試圖檢修未果:“什么玩意!這星艦上是供了個林靜恒嗎!” 她打開廣播,飛快地對星艦上的乘客說:“諸位,由于星艦機身損壞,目前氣壓正在不斷降低——安靜!聽我說!現在你們立刻到星艦最底層,那有一部分備用生態艙,別擠!讓老弱病殘先走!” 機艙里的乘客們一開始聽說機身損壞,都慌了,爭先恐后地要往星艦最底層沖,互相沖撞推搡,有人摔了,摔倒在地的人雙手護住頭,難以描述的巨大絕望當頭壓了下來,突然崩潰似的嚎啕大哭起來。 這哭聲仿佛有某種穿透力,瞬間感染了整個機艙。 圖蘭簡直火了:“怎么還有功夫哭!你們……” “大家聽我說!”這時,一個坐在后排的老人突然越眾而出,他大概以前是個管理人員,有一小撮人自動圍在他身邊,老人亮出嗓子喊了三遍,周圍的人也不斷地試圖安撫同伴,很快,成了混亂里十分顯眼的一盞“燈”,老人扶著機艙站直,“我是塞班——新更名為和平星一號衛星城的市長,諸位都認識我,大家都跟著我走,我們既然能從海盜的包圍里逃出來,怎么會輕易死在這,不是都有人來救我們了嗎?” 這時,兩架機甲已經被半截星艦拖出了幾百公里,同時狠狠制動,星艦的大部分功能都是茍延殘喘狀態,這一強行制動,仿重力與平衡系統立刻失靈,所有人都亂七八糟地飄了起來。 老市長一把抓住機艙頂上一個扶手,大聲說:“抓住旁邊人的手和腳!” 人們迅速伸出手腳,以最快的速度拉住了旁邊的人,轉眼織成了一張巨大的人網,老市長須發花白,已經感覺到了呼吸困難:“我喊一、二,大家一起往下移動——” 圖蘭默默地關了廣播,隔著精神網,她看著這些人好像長在了一起,湊出了千手千腳,奮力地掙扎,奮力地想活下去,因為太過虔誠,幾乎有了某種神性。 拖住星艦的機甲上迅速伸出對接通道,訓練有素的士兵穿好宇航服魚貫而出,緊隨其后的是醫療艙與大批的生態艙。 圖蘭突然嘆了口氣,移開目光,望向躍遷點的方向,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身邊的人說:“我要是在林將軍回來之前把躍遷點炸了,陸老師不會跟我翻臉吧?萬一他黑進我的個人終端,把我的裸照貼得滿世界都是怎么辦?” 旁邊下屬心想:“說得跟要臉似的,你還在乎這個?” 圖蘭兀自發愁道:“但是我這么個性感尤物,萬一不小心火了,還得分他廣告費……我自己好不容易長的臉和身材,憑什么要分他廣告費,太冤了,要不然到時候我還是自己放吧?!?/br> 旁邊的下屬有點聽不下去了,違心地安慰道:“林將軍還沒有下令,衛隊長,你先別太悲觀?!?/br> 圖蘭搖搖頭,臉上的嬉皮笑臉沉淀下來,她嘆了口氣:“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會不管第七星系的?!?/br> 下屬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她。 “他不是第八星系的保安隊長啊?!眻D蘭喃喃地說,“他是白銀要塞的總負責人,聯盟最后一位上將?!?/br> 不管他說什么,不管他怎么憎恨聯盟,他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秒,還是會盡最大努力,安排好這兩個星系。 這仿佛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哪怕聯盟不認他,哪怕那些人千方百計地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