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陸必行伸手勾住了他的襯衫,把他扎好的襯衫下擺拽了出來,陸必行把笑出來的眼淚抹掉:“哎,你能從會議室旁邊的那個‘衣柜’里搬出來嗎?去我那好不好?我那離指揮所也不遠啊?!?/br> “好好說人話,別撒嬌,”林靜恒把襯衫下擺搶回來,“你爸呢,栓起來?” 陸必行張嘴吹了一口大牛:“我擺平?!?/br> 林靜恒臉上還有點掛不住,沒說行,也沒說不行,扣好了扣子,重新整理好儀容,臉上雖然看不出什么,腳底下卻抹了三層油,轉身就走。 陸必行笑瞇瞇地看著他的背影,無師自通地朝他吹起口哨來,林靜恒走到機甲艙門口,卸下精神網,才想起自己身上少了點什么:“外套還我?!?/br> 陸必行的口哨轉了個花腔,四肢并用地抱住了林靜恒那件制服外套,把臉埋在上面,沖他擠眉弄眼地深吸了口氣:“不給?!?/br> 林靜恒黑著臉無奈,皺著眉縱容,要不回來,也惹不起他,只好匆匆穿著襯衫回指揮所去了。 他離開半天,陸必行才抱著他那件外套爬起來,無端雀躍,沒什么具體事由,就是很開心,口哨停不下來,覺得自己對著冷冰冰空蕩蕩的機甲都寫首詩或者唱個什么歌,站著醞釀了一會,實在沒有這個才能,腦子里只會亂七八糟地跳出些別人的句子,驢唇不對馬嘴地燴了一鍋,他覺得很有意思,想記下來發給林靜恒,剛一打開個人終端,又發現自己全忘光了。 混搭的詩詞歌賦隨著他無數個火花似的念頭順流而下,只留下他震蕩過后、十分靜謐的靈魂。 為什么所有的故事里都要有愛情呢?難道除此以外,大家沒什么好寫的了嗎? 陸必行這時才有點明白了,原來真的很值得一寫。他把那件外套搭在肩上,悄無聲息地從機甲隱藏的艙門里溜了出去,聽見機甲站里在說“各部門就位”,走向獨眼鷹。 獨眼鷹剛才看見林靜恒匆忙在指揮所里點了個卯,帶著一幫人上了重三,放心了,以為自己蹲點蹲得大功告成,此時正要走。 看見陸必行晃悠到他面前,獨眼鷹明知故問:“找誰?要干嘛?” 陸必行故意干咳了一聲:“找林將軍,我聽說軍工廠的規劃圖出來了,來看看?!?/br> 獨眼鷹叼著煙屁股,斜眼看著他裝――軍工廠規劃圖的設計底稿就是工程隊這幫人搞出來的。獨眼鷹嘴一撇,賤模賤樣說:“林將軍啊,林將軍不在,我剛看見他走了,要飛外星去了。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也沒準順便去攻占個第七星系吧?!?/br> 陸必行就“哦”了一聲,當著老波斯貓的面,跟做服裝廣告似的,把林靜恒的外套緩緩披在身上,事無巨細地向獨眼鷹展示了這件衣服的全部細節。 獨眼鷹莫名其妙了一會,陡然反應過來這件軍裝外套是誰的,再一看陸必行發絲凌亂、春風滿面的賤樣,瘋了:“林靜恒堂堂一個……他是黃鼠狼變的嗎!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也干得出來,要不要臉了?!” 陸必行吹著流氓哨,欣賞獨眼鷹暴跳如雷。 獨眼鷹抬手在他后腦勺上摑了一巴掌:“滾蛋,別在我這散德行,養你還不如養盆花!” 陸必行靠在指揮所大樓門口的石階上,不痛不癢的挨了老波斯貓一爪子,晃了晃頭:“爸,大家一起出生入死這么長時間了,你承認對他有誤會了吧?” 獨眼鷹:“誤會他是個王八蛋?我誤會了嗎?” 然而話是這么說,他眉目間的暴躁卻少了很多,獨眼鷹一低頭摸出根煙,睨了陸必行一眼,看他一無所知的傻兒子被人迷得五迷三道的二百五樣,就知道這塊“人形虎符”早歸了林靜恒。他大可以以此高調回歸聯盟,召齊白銀十衛,挾持所有正在第一線和海盜對抗的陸信舊部。 在這樣妖魔鬼怪頻出的亂世里,狠毒的人可以輕易翻云覆雨,遠不必像他一樣小心謹慎、瞻前顧后。 他把陸必行身世的秘密捂得比自己還緊,他留在第八星系,甚至小心地把自己這個注定腥風血雨的人物隱藏在愛德華總長的幕后,生怕招來狂風,吹倒這片荒原上尚且脆弱的新草。每次都大言不慚要見死不救,每次都把自己折騰得九死一生,實在不是個野心家的料。 獨眼鷹雖然暴躁,但也不傻,聽說陸信在聯盟的舊部們后來的去向,慢慢也后知后覺地想明白了一點,只是有時候一想起來,依然十分窩火,覺得林靜恒這小子太剛愎自用,那副“我安排一切,我不解釋,我誰也不信”的臭德行欠一頓臭揍。 陸必行說:“你說他是陸信將軍的養子,那不是你追隨過的人嗎?林還跟你們還一起修建了廣場和新政府,你怎么不能對他愛屋及烏一點?” 獨眼鷹嘟囔了一句:“陸信教育不出這種混蛋玩意,肯定是他自己瞎他媽長的——你到底看上他哪了,欠人虐嗎?” 陸必行脫口說:“長得帥啊?!?/br> 獨眼鷹無法反駁,被他噎了個倒仰。 “長得是特別帥,我小時候看他照片都能舔半天,承認吧,爸?” “誰是你爸?我不是你爸,說多少遍了,你是我從垃圾箱里撿的,我生不出你這種二百五色狼,滾滾滾!”獨眼鷹有氣無力地一擺手,嘴里說著讓陸必行滾,自己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滾了,決定揪幾朵小白花到陸信石像前謝罪。 這時,一個工程隊的研究員匆匆跑過來:“陸老師,你在這啊,我正找你呢!” 陸必行心情飛揚地應了一聲:“什么事?” “上次你們從反烏會老巢里繳獲的加密文件,我們按你的方案,試驗了波爾洛旋轉加密,找到了一點門路,快過來看看?!?/br> 陸必行一躍而起。 二十分鐘后,簡單休整的圖蘭也趕了過來。 研究員們一個個表情狂熱,基本已經不記得他們在弄什么了,全體沉浸在了解鎖游戲的樂趣里,陸必行帶著一幫八星系四處搜羅來的技術宅們開了個短會,連總長的召喚也不理會了,專心致志地破解加密。 圖蘭在旁邊開了個小休息室,替林靜恒批閱完了近期軍備消耗,正在就第八星系征兵計劃寫意見的時候,聽見旁邊傳來了一聲歡呼,她連忙合上個人終端,趕了過去。 只見正中央三百六十度的大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件和資料露出了真容。 研究員試著打開了一個視頻文件,一個女人面向鏡頭,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她穿了件研究員的白大褂,長發簡單地在腦后扎成一束,不著粉黛,還有點憔悴,但是五官非常秀美,那雙冷冷的灰色眼睛穿透屏幕望過來的時候,無端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圖蘭一呆,看著她,心里升起某種怪異的感覺。 “能源系統所剩不到15%,備用能源系統已被炸毀,我彈盡糧絕,正在林蔚的瞄準鏡下錄這一段話?!?/br> 話音沒落,鏡頭巨震,畫面花了一下,能看見機甲尾部似乎被擊中了,爆出火光,機甲上的人驚慌失措地跑過。 女人回頭看了一眼,笑了:“重型核導,看來他真是連道別都不肯啊?!?/br> 第97章 “我是勞拉格登……” 圖蘭睜大了眼睛, 屏幕上的女人那尖削的下巴與蒙著霧似的眼睛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見過。她還姓“格登”,可是沃托那個著名的格登家族全家都熱愛鏡頭, 家里連塊低調的地磚都沒有, 沒有圖蘭不認識的, 她是誰?格登家某個旁系的親戚?還是恰好姓這個倒霉的姓? “……‘tdgec’第一研究院負責人……” 圖蘭激靈一下,驀地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 她轉頭直接用指揮官權限關了視頻和大屏幕, 參與解鎖的研究員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莫名其妙地轉頭看向臉色陰沉的女軍官。 圖蘭很快回過神來, 擺擺手, 參與解鎖的研究員里有幾個人以前是白銀九機甲維護隊的, 被陸必行借走以后一直沒還回來,畢竟是舊部,一眼看見圖蘭的臉色和手勢,就很默契地上前, 分頭關閉處理器、小范圍內屏蔽啟明星內網, 同時禁止了文件復制傳輸。 “抱歉, ”圖蘭飛快地搬出一套官方辭令,“我剛才看見加密文件夾里存在了大量實驗資料,似乎與反烏會的生化實驗有關,一旦外流泄露,可能會造成公共危險和恐慌,為了安全起見, 需要經過專家審核才能酌情披露,希望諸位理解?!?/br> 在這里幫忙破解加密鎖的技術小組成員,都是黑客型技工,跟陸必行一樣,屬于對電子產品比對活物興趣大的,比起在拿槍的人面前找事,大家還是愿意回家打游戲,于是十分識趣地表示理解,在圖蘭微笑不上眼角的目送下,魚貫而出。 圖蘭低聲吩咐:“把愛德華總長請過來,聯系林將軍?!?/br> 林將軍意料之中地聯系不上。他們是去打劫毒販子秘密基地的,秘密基地當然會屏蔽外界通訊網,而為了保證偷襲行動萬無一失,在進入對方警戒范圍后,林靜恒也很可能會選擇割斷來自他們自己這方的遠程通訊,以防信號穿過躍遷點的時候被對方攔截。 圖蘭不動聲色地吐出口氣,低頭搓著手,沉思著來回踱了幾步。 這時,一直在旁邊沒吭聲的陸必行突然問:“tdgec第一研究院,就是傳說中的‘白塔’?” “tdgec”全稱是“伊甸園技術發展中心”,其中,第一研究院是中心的中心,因為建筑物高百米,外立面又被刷成白色,民間又叫“白塔”。白塔里,匯聚著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網絡工程師、生物學家、人類學家等領域的人才,作為最權威的科研機構,它負責所有與伊甸園有關的技術性事務。 圖蘭一抬眼:“你知道她是誰嗎?” 陸必行想了想:“我沒記錯的話,伊甸園管理委員會有七大董事,其中一位似乎就是姓‘格登’?” “格登家族是伊甸園的奠基人之一,”圖蘭說,“你知道對于沃托的權貴們來說,做慈善是日常必需品,格登家族曾經搜羅過一批智力水平超出常人的孤兒,在第一星系邊緣的一個小行星上建了一所公益性的學校,他們家族的基金會支撐學校運營,每個被收養的孩子都要和格登家簽約,保證畢業后為他們家族工作五到十年。勞拉格登就畢業于那里?!?/br> “唔,培養人才,互利互惠?!标懕匦欣斫獾匾稽c頭,“那么看來這位勞拉女士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佼佼者?不止?!眻D蘭聲音輕且語速極快地說,“勞拉格登是個天才,后來被格登家的老頭——就是占著伊甸園董事席位的那個老不死一眼看中,點名重點培養,收為名義上的養女,并讓她改姓格登??扛竦羌业暮笈_和她本人的才華,她七十二歲就入主小白樓,后來又代表管委會與軍委政治聯姻,嫁給了中將林蔚?!?/br> 陸必行十分意外:“你是說剛才視頻里追著她打的人是她丈夫?” “對,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后來有一對龍鳳胎,”圖蘭頓了頓,“其中的男孩叫林靜恒?!?/br> 陸必行的下巴差點砸在胸口上:“……什么?” 霍普從研究院樓頂出來,剛剛拿到農場食品質量檢測結果——非常理想,綠色無公害,口感絕佳,而且很適合作為提取營養針與營養膏的原料。 周六帶著幾個衛兵跟著他,前俘虜身份的人在基地里走動,還是需要監管的,好在霍普是個心平氣和的神棍,非但不介意,還和衛兵們相談甚歡,把剩下的檢測樣品給大家分了。 “這就是天然蜂蜜嗎?”周六稀罕地抹了一點在手指上,舔了舔,“以前第八星系可沒見過,都是人工合成的……唔,沒有我想象得那么甜啊?!?/br> “你們是甜味劑吃得太多了,”霍普慈眉善目地說,“對于遠古時代和自然生活在一起的人來說,甜味代表高熱量,在食物匱乏時,是難得又珍貴的東西,所以關于甜味的美好記憶保留在了我們的基因里,后世大量合成的甜味劑就沒那么浪漫了?!?/br> “對,就像照著女神的臉批量生產的充氣娃娃……呃,不好意思,給他們待慣了,太粗俗了?!敝芰谄靠谛崃诵?,又珍惜地把瓶子扣好,“有股花香味,女孩子應該會喜歡吧?” 霍普十分善意地給了他一個揶揄的微笑。 “哎,不是,”周六不太好意思地擺擺手,“我們日常訓練對食物熱量要求很嚴,我反正也不敢吃太多,留給那幫小孩們好了……我真的沒什么意思,陸老師老覺得我是變態,冤死了?!?/br> 說話間,陸必行的幾個學生正好經過,好像正在爭論什么,斗雞肩上扛著個不知從哪卸下來的機甲零件,薄荷隔著老遠往這邊看了一眼,看見周六,就朝他做了個鬼臉。 “我聽說他們在設計一種初級機甲?!敝芰幸稽c驕傲地和霍普說,“如果能成功,普通人會像學騎腳踏車一樣容易地掌握這種初級機甲,那不就厲害了?萬一打仗,人人都能當太空軍?!?/br> “是嗎?”霍普的神色閃了閃,“太空級戰爭中,有效武器必須是高溫高能、甚至核級,再初級的機甲也是一樣吧?這些東西拿到陸地上,輕易就能把一座城池夷為平地,普通人像騎腳踏車一樣就能握住這種魔鬼的手,你覺得很厲害嗎?我卻覺得很可怕啊?!?/br> 周六一愣:“也是這么個道理……但這就是個課堂作業吧,不用太當真啊,書看一千遍,也不如親手拆卸設計一架機甲學到的東西多嘛……” 他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出不對,少年們滿心好奇地在課堂作業里擺弄著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其他人居然還覺得很驕傲。 “特殊時期,沒辦法,到處都在打仗,機甲設計師根本不夠用,我們也要保護自己啊?!敝芰f,“有時候想一想,真覺得很難過,就像看著所有人一起踩在懸崖和鋼絲上似的,去您那里聽聽清晨時的鳥叫都要舒緩很多?!?/br> 就在這時,他們迎面碰上了愛德華總長,總長帶著他新政府的核心班底匆匆往研究院里趕。 “奇怪,”周六目送著這些人,“總長不經常到研究院來啊?!?/br> 門口一個衛兵回答:“好像是陸老師他們破解了反烏會核心文件的加密?!?/br> 衛兵里很多人是自衛隊的新兵,此時才剛脫離文盲狀態沒多久,那些復雜的加密和技術難題基本聽不懂,大抵是聽個熱鬧就過去了。 霍普卻沉默了下來,轉頭望向總長他們離開的方向,眼神微沉。 同一時間,一個龐大的人造空間站緩緩從凱萊星附近繞過,它差不多有兩百平方公里,體量非常大,上面武器裝備、戰略物資等等,簡直一應俱全,儲備量快抵得上臭大姐摳摳索索的一個備用基地了,最令人發指的是,這么一個龐然大物,居然有自己的動力系統,能像星艦和機甲一樣開著走! 這空中要塞似的大家伙,在一個小時前,還屬于一支囂張的自由軍團海盜,現在歸林靜恒了。 林靜恒用一支小隊假扮成星際走私販,假裝流浪到這,撞上空間站這么個肥羊,想渾水摸魚進去偷東西——流浪的走私犯由黃鼠狼先生領銜主演,相當本色,“被俘”后,海盜里有去過域外黑市的,還認出了這個老jian巨猾的老走私販。 黃鼠狼順桿爬,趁機添油加醋地給自己塑造了一個夾縫里求生的老流氓形象。 這幫自由軍團的孫子本來就是想在八星系打開“鴉片”的銷路,奈何人生地不熟,每次一來,就被神出鬼沒的八星系自衛軍追著打,頭疼得很,正缺一個能坑蒙拐騙的地頭蛇聯手,此時“得來全不費工夫”,立刻起了想招攬的心思。 黃鼠狼他們于是成功混進了空間站,隨后立刻動手給空間站的指揮中心斷了電,打開了機甲收發站的后門,與此同時,他們還用陸必行那個從反烏會抄來的信號干擾器干擾了空間站的內網,讓監控系統也短暫地瞎了眼,等毫無準備的空間站反應過來的時候,重三的精神網已經覆蓋了整個機甲庫,充足的武器裝備都成了催命符。 林靜恒幾乎沒費自己一槍一炮,就控制了整個空間站。 空間站里的俘虜們紛紛被機械兵控制,林靜恒從重三上下來,人形的湛盧秘書似的綴在他身后,第一件事就是讓黃鼠狼把空間站的動力器停了——在物資這么緊缺的年代,連少爺出身的林將軍都被窮酸氣傳染了,也開始有點看不下去有人這么浪費能源。 “機甲收發站臺建設標準、軌道、進出密鑰規格,甚至能儲型號,都與聯盟軍委標準高度一致?!闭勘R說,“近乎嚴謹,這意味著空間站本身與這些軍備物資都是批量生產的?!?/br> 林靜恒:“一套的?財大氣粗啊?!?/br> 一整套的收發站和軍備物資可不容易弄到,至少在第八星系的軍工系統沒有建成之前,啟明星上的軍事基地就和那些到處繳獲來的機甲完全不配套,全靠陸必行帶著工程隊東拼西湊地做“轉換插頭”。 林靜恒頓了頓:“如果這也是自由軍團,你有沒有覺出不同來?” 湛盧回答:“是的先生,根據歷史數據,自由軍團的武裝機甲特點是小而零散,雖然他們熱衷于嘗試各種新鮮事物,但必須得說,他們的經費看起來并沒有那么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