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突然感覺自己好低俗。 總長又沉痛地嘆了口氣,陸必行連忙把禮盒蓋蓋上了,跟著坐正了,擺出一張如喪考妣似的默哀臉。 他們這一行很不順利,這在陸必行看來是意料之中的。 愛德華總長被啟明星自衛隊的精神面貌和林上將的撐腰態度沖昏了頭,出發前躊躇滿志,總覺得這次真能一呼百應,帶領大家眾志成城地走向美好明天。 然而滿目瘡痍的現實又給了他迎頭一擊。 第八星系這個四通八達的“下水道”,一百多年都沒整頓過來,何況這么個兵荒馬亂的年月? 這是客觀事實,不以總長個人的熱血和夢想為轉移。 它首先是一盤散沙,到處都是像臭大姐一樣各掃門前雪的人,有些地方形成了小范圍的封閉社會,有自己的秩序,有人管理,統一分配物資,也能勉強組織大家生產一些生活必需品——類似于銀河城里那個小小的集市。但這種共同經濟規模通常很小,為了自我保護,打骨子里就不愿意和外界接觸,幾處比較有規模的小社會團體他們都拜訪過了,戰前都認識獨眼鷹,看在老朋友和總長這幅倒霉樣子的份上,大家紛紛口頭表示擁護八星系獨立,可是再多的,就不肯做了。 形成一個小小的國,讓里面所有人都能勉強生存,已經十分不容易,一個自己已經在饑寒交迫的生死線上掙扎多年的人,讓他想著接濟鄰居,那是不可能的。貧窮和艱難的生活會吞噬一個人的尊嚴、智力、同情心。 而除了這些各自為政的小團體,更多的地方則屬于無政府的混亂狀態,那是真正的地下世界,連他們這些第八星系土生土長的人也不敢深入,里面充斥著小偷、劫匪、騙子、殺人狂與各種無恥下流的垃圾——不是垃圾,在這里活不下去,一個人如果想做一點正經事情謀生,會被這地方扒光皮rou,再踏上一萬只腳。 總長語氣沉痛地絮叨起來:“我臨走時想,要著手恢復第八星系內的通訊,聯系各地這些有能量的朋友成立政府,先把社會秩序建立起來,讓信用貨幣重新流通,恢復貿易,先讓大家把這里當家,趁他們戰勢膠著,咱們先想辦法把自己發展起來。將來才有立足之地!” 陸必行不知從哪摸出一根雪白的緞帶,叼著一頭,另一頭麻利地往禮盒上繞,有點含糊地附和:“對?!?/br> “社會的有序和有效、政府和法律的公信力,歸根到底,就是要讓民眾相信我們……對不對?”總長長篇大論地說,“人類能主宰太空,是因為社會,沒有社會,一個形單影只的當代人,連一片小森林都主宰不了,而社會就像個大游戲盤,能存續下去,是因為不同角色的玩家都認同規則,就算有人想作弊不要緊,因為‘作弊’這個概念本身也是對規則的認同?!?/br> 總長混了這么多年,雖然沒混出樣子來,但社會的運行原理還是懂一點的,陸必行一邊干手工活一邊點頭,時而有一搭沒一搭地附和一句。誰知總長卻突然目光灼灼地轉向他:“陸老師……” 陸必行趕緊說:“哎,不敢當,我頂多能教教未成年拆卸機甲,您可千萬別跟他們這么叫?!?/br> “不不,您當得起,”愛德華總長不理會,熱切地說,“自衛隊都是這么叫的——陸老師,我聽說自衛隊這些人,以前只不過是一幫星際走私販,可是你去了,把他們變得像正規軍一樣訓練有素,甚至打敗了凱萊親王,我知道您是個有本事的人?!?/br> 愛德華總長仿佛把陸必行當成了南陽種地的諸葛亮,這是三顧草廬的語氣,陸必行自認自己是個還不算太宅的技術工,聽了這話實在哭笑不得:“總長,我這回跟您出來,就是一個代表我爸的吉祥物。我這人工科還不錯,如果有足夠的資源,我可以幫忙規劃軍工廠,也可以按您要求構架八星系內通訊網……” 愛德華總長認定了他是有所保留,立刻正色下來,說:“陸老師,如果你愿意,第八星系總長的位置我愿意讓給你?!?/br> 陸必行把包好的禮盒放在一邊,頭疼地嘆了口氣:“總長,以前我只是個辦學校的,還把老師都嚇跑了,真的……” 愛德華總長立刻給他畫出下一張“大餅”:“那將來第八星系的第一公立學校是你的,財務補貼與政府優惠,全部按照沃托的烏蘭學院規格,怎么樣?” 陸必行嘆了口氣,總長也一把年紀了,能把利誘說得這么不討人喜歡,還能把大餅畫得這樣讓人難以下咽,實在不是個圓滑的人,不適合當一個政客。 他大概只有一顆做夢都想振興八星系的心……以及一幫寧可自己被空間場撕碎,也要在阻斷失效前離開人群的班底吧。 “總長,如果一個人巧舌如簧,他可以用三寸不爛之舌把身邊三五個人騙得跟他跑,這事我擅長。如果一個人擅長傳銷洗腦,他可以發展出一個幾千、乃至上萬人的組織,每天把他的屁話奉為圭臬,我覺得反烏會那個霍普先知就有這個本事。但是如果想管理一座城池,有時候就需要一點運氣了——自衛隊的形成并不是我一手規劃,我沒有這個本事,那是有許多偶然外力介入的結果。至于重建一個星系的社會秩序,”陸必行苦笑了一下,“您也太看得起我……” 他話沒說完,總長的眼神已經瞬間黯淡了下去。 陸必行第一愛好林靜恒,第二愛好潑雞湯,最見不得這種風霜又失意的眼神,腦子一熱,脫口說:“但是無論您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盡力而為,赴湯蹈火?!?/br> “好!”總長一巴掌拍在他肩頭,“就等你這句話了,我其實把職位都給你想好了,你來當第八星系戰時統籌顧問、特別管理委員會的主席,你有一票否決權,以后我們倆不要同乘一架機甲,我不在的時候,你來代理行使總長權力?!?/br> 青年科學家兼鄉村教師被這一串頭銜砸暈了,感覺自己需要一個小本,要先把這兩尺長的頭銜默寫三遍、全文背誦。 直到他們抵達啟明星,總長還在滔滔不絕地敘說自己的宏偉愿景,陸必行只好謊稱自己鬧肚子,扛著沉重的禮物,背負著第八星系更為沉重的希望,順著小路溜走了,打算找他的將軍匯報一下自己的新身份。 第87章 反烏會留下的軍事基地中心地帶, 有個指揮所, 林靜恒就暫時住在指揮所五樓會議廳旁邊的休息室里,指揮所在機甲站里面, 如果室內不開抗噪器, 大概能被機甲起落聲震聾, 本來不是長期住人用的,反烏會其實規劃了專門的住宿區, 有山有水又遠離噪聲, 只是林靜恒嫌遠,懶得過去。 陸必行不想碰到太多人, 所以沒坐電梯, 沖墻角的智能監控飛了個吻, 他溜進到了緊急樓梯間里。 陸必行扛著一個沉甸甸的 “第八星系”,輕快地跑上樓梯。方才在眾人面前,他注意力被憂國憂民的總長分散了,還沒有這樣歸心似箭, 此時在空無一人的樓梯間里, 雜念全部潮水一般地落下, 想見林靜恒的念頭如“水落石出”,前所未有的強烈。啟明星的引力仿佛短暫地對他失了效,陸必行每一步都像是能飛起來,很快從一步一層變成了一步兩層,到了四樓與五樓交界的地方,陸必行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走了幾步, 仿佛腳下一蹬,他就騰云駕霧地“飛”到了五樓。 他心里的快樂像一個不斷吹起的氣球,在從樓梯間里走出來的時候膨脹到了頂點——然后又對著空蕩蕩的樓道xiele。 因為林靜恒在的時候,這一層總是人來人往,斷然不可能這么安靜。 陸必行跳得飛快的心垂直下落,在心坎上砸了個坑。 “不在啊?!彼舫鲆豢跓釟?,站在原地失望了十秒鐘,繼而自嘲地一笑,來到林靜恒休息室門口,他先把沉甸甸的“第八星系”放下,然后抬起手腕,準備聯系林靜恒,嘆了口氣,“我還想給你個驚喜呢?!?/br> 這時,陸必行無意中抬起的胳膊肘蹭到了休息室的門,才剛一碰到門板,他就察覺到一條射線掃過,耳邊傳來一個機械的聲音:“掃描身份——” 陸必行一愣,心想:“這是裝了訪客記錄儀嗎?” 訪客記錄儀是一種裝在門鎖上的小設備,有訪客到,它能掃描并識別訪客身份,同事把來訪信息發到主人的個人終端。 陸必行連忙調整好表情和姿勢,用肩頭斜斜地抵著大門,風流倜儻地沖掃描儀打招呼:“嗨,將軍,是我,你……” 他本想說“驚不驚喜”,sao還沒發完,就聽見這很智能的門說:“通過?!?/br> 陸必行:“……???” “咔”一聲,休息室的門開了,靠在門上擺造型的陸必行猝不及防,差點一頭栽進去。 陸必行下意識地伸手扶墻,正好扶到了門口的衣柜移門,移門往前移動了二十公分,露出了一排一模一樣的襯衫,陸必行和那襯衫面面相覷片刻,直到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闖進了林的休息室。 他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了看休息室的門鎖:“你就這么把我放進來了?你……你是不是壞了?” 門鎖——并沒有智能到能和他聊天的水平,悄然無聲。 陸必行像不小心打開了別人的日記本,一方面好奇得抓心撓肝,一方面又莫名心慌氣短,不敢到處亂看。他手足無措地踟躕片刻,突然明白過來——林在休息室門上設定了他的可通過權限,相當于給了他鑰匙……雖然沒有告訴他。 他的驚喜還沒送出去,已經收到了一份。 陸必行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背心冒出一層薄汗,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第八星系”,踮著腳走進林靜恒這個小小的休息室。 這里面積很小,陳設也簡單,除了門口的衣柜和衛生間,就只有一個不到一米高的冰箱和一張單人床,床單平整極了,像鐵打的,白得一塵不染,陸必行不好意思坐他床上,可是在屋里團團轉了三圈,愣是沒找到一個能坐的地方。 好在地板也是一塵不染的,陸必行干脆把“第八星系”安置在冰箱頂部,一提褲腿,坐在了地上,拿冰箱當了靠背,環視了一下這小而秩序井然的空間,又想起自己那個雞飛狗跳的窩,最初的受寵若驚過去,他開始胡思亂想地發起愁來,心想:“這快成潔癖了吧?以后和他在一起,他能忍我么?” 書上有無數相愛容易相處難的故事,多少感情都埋葬在了日常生活的細節里。 陸必行越想越覺得問題很嚴峻,認認真真地思索了一下生活細節,他打開個人終端,把投影打到了對面的白墻上,用電子筆在上面寫寫畫畫起來,天馬行空地想設計一個自動家居清掃系統,檢測到林靜恒還有十分鐘抵達的時候,它能一鍵清理全家——除塵、降噪、消毒、聲波清潔衣物,再把所有東西歸位…… 陸必行隨著總長周游八星系一周,時而白天時而黑夜,在機甲里一飛飛十幾個小時,荷爾蒙帶來的興奮退潮后,疲憊很快席卷了他。家具們在他腦子里上躥下跳,打成了一團漿糊,他靠在小冰箱上睡著了,白墻上還留著亂七八糟的投影。 大門上的識別系統不太智能,只有掃描到“訪客”的時候,才會給林靜恒的個人終端發信,有通過權限的人會被它自動當成主人,因此它保持了沉默。 林靜恒回來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了。 圖蘭審完了俘虜,不出意料,沒什么收獲,邊走邊匯報:“這些人是收錢干活的,不知道自己上級是誰,他們組織很嚴密。這里面有個類似小隊長的人說,他以前是在七星系運輸‘鴉片’的,剛剛被派到八星系試水,同行的應該還有十到二十支小機甲隊。為他們工作,報酬非常豐厚,還能免費更換芯片?!?/br> 林靜恒:“免費更換芯片?他們都注射了這種芯片?!?/br> “是啊,不然就憑這幫小混混,人機匹配度怎么可能那么高——他們平均值至少80%以上,自從我們被自衛隊那幫小崽子們拖低了平均值以后,我都很舊沒見過上八的數字了。幸虧他們cao作不行,而我們人多?!眻D蘭說,“問詢之前不是得先拆卸芯片么?嘖,真慘……什么麻藥也不管用,暈過去的能給活活疼醒,鬼哭狼嚎的,根本不用嚴刑逼供,他們自己就瘋了。這芯片帶來的快感和力量感難以想象,比伊甸園可厲害多了?!?/br> 伊甸園畢竟是有監管的,調節激素水平也好,刺激感官也好,都是需要經過嚴格的醫療評估,確保安全和健康——當年葉芙根尼婭向林靜恒發公開表白,夾帶了微量的荷爾蒙刺激,后來經人舉報,因為略微超出了管委會規定的量,葉芙根尼婭、營銷公司和區域伊甸園監管部門各自支付了五千萬罰款……當然,他們都是一伙的,這筆罰款究竟有沒有落實就不好說了。 但民眾對伊甸園的依賴,歸根到底是心理性的。 林靜恒問:“你是說這種芯片會破壞大腦結構,產生不可逆轉的依賴性?” 圖蘭斬釘截鐵地說:“絕對會,前一陣弄那個變種的彩虹病毒,老陸先生不是請來個醫療隊嗎?我請他們給看了一下,那邊剛才回復我,具體情況還需要進一步研究,但是恐怕這個芯片比市面上現存的毒品危害都大。我們抓的俘虜中,最短一個使用生物芯片的才用了一個星期,已經產生了非常嚴重的戒斷反應,將軍,這樣下去,就算將來伊甸園恢復,那些染上‘鴉片’芯片的人也不可能擺脫這東西了?!?/br> 林靜恒一皺眉,他突然想起來,陸必行拆卸芯片的時候并沒有太大的反應,第一次看得出來有點不愿意,但也沒有實質性的反抗,而身上的傷都是他在使用芯片期間遭到的外力打擊,情緒也說得上很穩定,事后他被放在醫療艙里全身體檢,醫療艙也沒有成癮示警。 他想起獨眼鷹和他說過,陸必行小時候有過一定程度的空腦癥癥狀…… “他們到第八星系推行這種東西,打的旗號就是‘伊甸園’,反正八星系的人沒見過真伊甸園是什么樣,”圖蘭接著說,“第一次植入芯片是免費的,但差不多一個月要更換一次,之后怎么定價,對方說他們上頭還沒有通知,等著看八星系的推行結果?!?/br> 林靜恒沉吟片刻:“伊甸園里的醫療系統能檢測出這種生物芯片的危害,一旦伊甸園恢復,沒碰過這東西的人會重新回到‘保護殼’里,幕后的人能從中取得多大利潤,取決于伊甸園缺席多久……所以這個人會不會是個能影響伊甸園修復進程的人?比如在管委會里會有一定話語權?!?/br> 圖蘭立刻說:“明白,七董事以及他們的近親屬?!?/br> 她說者無心,林靜恒心里卻忽然掠過一層陰影,想起了據說被第一批被送往天使城要塞的林靜姝。 這時,他們倆已經來到了休息室門口,林靜恒心不在焉地伸手一推門,門鎖立刻通過了主人的身份,自動彈開,一縷光卻從屋里流瀉了出來。 門口的兩個人同時愕然地站住了。 本該昏暗的房間里,一束投影光打在墻上,將冷冷的白墻打出了暖光的效果,凌亂的線條和數字歪歪扭扭的掛在墻上,底下有幾行近乎于胡言亂語的筆記,看不清寫了什么,意外點綴了空無一物的墻面,整個房間的色調都柔軟了下來。 而床頭的小冰箱上面,不知是誰放了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水晶玻璃球,上面是晶瑩剔透的星空,穹廬似的籠罩著雕刻的山水與樓宇,被投影光源一照,水晶球里的星星和小石雕一起熠熠生輝起來,影子斜斜地拉在雪白的床單上,一片流光溢彩。 林靜恒往前走了兩步,找到了光源——陸必行搭在膝蓋上的手腕,而他本人已經蜷著腿,就著這個姿勢睡著了,水晶球里反射的光也有一部分流過他的側臉,很久沒顧上修剪的頭發垂在耳畔,發梢上像是綴了一片星星。 圖蘭一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心里大呼上當,她居然還以為此人是個純情技術宅,還毫不吝惜地想跟他分享泡漢子經驗! 怪不得陸必行當時一臉正人君子地拒絕了她,原來是個深藏不露的民間高手!圖蘭偷偷瞟了一眼林靜恒的表情,心里感慨出了一串排比句:“將軍,歇菜了,輕敵了,栽了?!?/br> 圖蘭二話不說,掉頭就撤,臨走還替他們帶上了門,跑出老遠,仍然心有余悸,感覺自己反對固定配偶的人生觀都遭到了撼動,非得離他們遠點不可了。 林靜恒聽見門一聲輕響,才回過神來,發現圖蘭已經跑了。他像個在陌生地方迷路的傻子,呆了一會,才輕手輕腳地走過去,緩緩半跪下來,抬起的手猶猶豫豫地懸在半空中,手指伸出去又蜷回來,反復幾次,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起他十歲生日那天——他和靜姝的生日有一點特殊,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真正的生日比在伊甸園登記的日子早半個月,因此每年都會在錯誤的日子被伊甸園和周圍的人吵得一整天不得清凈,正經生日那天,反而只能和meimei交換一張電子賀卡,已經習慣了。 只是那一年,他剛和meimei分開,林靜姝那邊不知是什么情況,個人終端聯系不上了,每年例行公事似的賀卡也送不出去,他想起再也回不去的家和追逐著他的女孩,茫然又不安??墒窃趧e人家里,還要強忍著,該干什么干什么,佯作若無其事,于是他一整天都無精打采,拒絕了伊甸園四次要為他調理情緒的請求……直到晚上回房間,打開門,迎面撞上了屋里一個仿真的機甲模型——比成年人略高一點,和星際機甲的比例一模一樣,小孩子可以在里面躺著,甚至有一張仿真的安全精神網,連上以后可以玩游戲。 林靜恒記得,他當時愣愣地站在門口,忘了應該邁哪條腿,難以置信地想:“這是給我的禮物嗎?” 如果沒有十歲那臺機甲形狀的游戲機,林靜恒或許不一定會進入烏蘭學院,終身與機甲糾纏不休,他可能會變成一個學者、某個政府部門里平平無奇的工作人員……或者早早離開沃托,去荒涼的星際流浪。 近四十年過去,林靜恒看著眼前的青年,心里涌起某種難以言喻的東西。 他想:這是給我的禮物嗎? 這時,陸必行可能是一個姿勢不舒服,忽然動了一下,靠在冰箱門上的頭滾到一邊,打破了平衡,眼看要向一邊倒下去,林靜恒連忙伸手托住他,冰冷的手指裹住他的側臉,陸必行激靈一下醒了過來。 他有點睡懵了,一時忘了自己在哪,看著眼前的林靜恒,腦子里一片空白:“呃,我……” 林靜恒把自己的手從他臉上挪開,手心里沾染的溫度似乎有粘性,粘著他,讓他不想放開:“嗯?” 陸必行無端緊張起來,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語無倫次地解釋說:“我來送點東西,呃……那、那個門一推就開,你……” 他一口氣突然噎在喉嚨里,因為林靜恒離開他側臉的手搭在了他身后的小冰箱上,突然湊近,遠看時周正深刻的眉目驟然逼人起來,那雙虹膜里經年不散的灰色霧氣仿佛攪起了風暴,要把他吞噬下去,陸必行聽見他用一種很低沉、但難得不冷淡的聲音說:“我設置了你的通過權限?!?/br> 陸必行垂在一側的手指緊繃起來。 林靜恒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他嘴唇上,隨即又滑開,這個人很破壞氣氛地問:“我這個人不太好相處,對你也不怎么樣,為什么會選擇我?” 陸必行:“……” 你很煞風景啊大哥,需要就此交一篇論文嗎? 于是陸必行反問:“先給通過權限再面試——將軍,你們白銀要塞的人事任免程序是不是有點問題???你既然想親吻我,為什么要忍著?” 林靜恒沉默了片刻,嚴絲合縫的襯衫與軍靴筆挺而束縛,將他橫平豎直地限定在某個區域內,即使是在北京β星上穿奇裝異服的時候,這身卡著喉嚨的軍裝與手套也隱隱地箍在他身上,永遠三思,永遠忍耐。 為什么要忍著? 他心里無意識地重復了一遍這話,忽然上前,含住了陸必行的嘴唇,閉上眼睛,像是從萬丈高樓間的鋼絲繩上失足掉了下去,不斷下墜、不斷失控,穿過星球地心,又淪陷到更空曠的宇宙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