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第21章 “先生?!闭勘R的聲音闖進了機甲的精神網,好像一顆小石子,砸起細細的漣漪。 林靜恒短暫地收回散落在黑暗里的意識:“恢復多少了?” “5%?!?/br> “能替我聯系白銀九嗎?” 湛盧頓了頓:“抱歉先生,能量不足,無法在星際范圍內搜索并定位對方。您想體驗一下我的‘極限功能’嗎?” 極限狀態是指電量低于一定數值,機甲大部分功能被迫關閉的狀態——湛盧現在情況特殊,如果他的機身也在,一般時不會輕易斷電的。因為一架超時空重型機甲一旦能量不足,在星際戰場上通常意味著機毀人亡。 機甲的極限功能,通常是人和機甲都只剩下一口氣時,僅剩的功能。高級機甲的機甲核個性化設計很多,機甲極限功能的功能設定,通常表現了機甲主人的死亡觀。 林靜恒還沒研究過湛盧的極限功能是什么,于是問:“啟動,你的極限功能是什么?” 湛盧回答:“陪您聊天?!?/br> 林靜恒:“……” 什么腦殘功能!用二手機甲就這點不好。 湛盧的前任主人是個天性浪漫的男人,給湛盧這架傳奇機甲設置的極限功能就是聊天,可能是想在死到臨頭時再聊五塊錢的。 “要是我哪天改行當設計師,我一定專門出產核心人工智能是啞巴的機甲?!绷朱o恒問,“自定義的極限功能可以更改嗎?” “可以,”湛盧的聲音在浩渺的機甲精神網里輕輕震蕩,“您擁有我的一切權限?!?/br> “那就改成……”林靜恒頓了頓,突然詞窮了。 如果是死到臨頭,他想要什么呢? 這問題太簡單了,林靜恒活到這把年紀,不敢說知道別人,起碼了解自己,他可以不假思索的回答,死到臨頭,當然是想多殺一個賺一個,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機甲的極限功能是自殺式爆炸。 可是……這二手機甲是那個人留給他的。 他記得那天夜里,烏蘭學院下了大雨,所以應該是個周二。 烏蘭學院占地六千五百平方公里,差不多是一座中型城市的面積了,一半是校舍,另一半是一片建校時規劃的森林,兩百多年,一代人還沒過去,林木已經參天,為了維持環境濕度和水循環,每周二中午到午夜,是烏蘭學院的自習時間,學校會集中安排下雨。 當時陸信被軟禁調查,機甲湛盧就被封鎖在烏蘭學院里。 三十三年前的那個傍晚,林靜恒得到消息,三位一體的聯盟議會對陸信下了秘密拘捕令。 他偷走了湛盧的機甲核,用實驗室里的空間場強行突破門禁,想要趕到陸信那里。 民用載人空間場本身已經是緊急情況下才會動用的,會給人體帶來極大的負擔——何況他拿的還是個毫無防護措施的半成品,連續三次躍遷定位不準,他用半成品的空間場跳了四次,摔在陸家附近的時候,脊柱嚴重損傷,腰部以下已經沒有了知覺,他是帶著烏蘭學院的雨水,一步一步爬過去的。 那時候,他和旁邊那幾個花錢找人寫檢查的小崽子差不多大,年少輕狂,頭腦空空,里面裝著很多瘋狂的念頭,汪著很多的水。 陸信被他這個從天而降的意外嚇壞了,趕緊調來急救艙,罵罵咧咧地說:“烏蘭學院的澆花水是怎么呲進你腦子的?” 林靜恒掙扎著把湛盧的機甲核遞給他:“沒時間了,湛盧在這,你隨便接一臺機甲,先走!” 陸信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地回答:“你快滾一邊去吧?!?/br> 然后把他強行塞進了膠囊一樣的急救艙。 帶有麻醉鎮痛效果的營養液和藥水滲入他的身體,劇烈的疼痛全都開始麻木,林靜恒很快開始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他透過透明的急救艙蓋,發現在這么一個深更半夜里,陸信居然穿戴得很整齊,還換了一身非常隆重的軍裝。 他心里隱約有不祥的預感,可是自己一動也不能動。 一個瘦高的影子從他身后走出來,是陸將軍的副官。 “去提輛車,”陸信吩咐副官說,“一會你趁亂,偷偷把這小子送回烏蘭學院,找校醫院的蘭斯博士,他以前欠過我一個人情,知道該怎么處理?!?/br> 副官敬了個禮,推起小急救艙:“我永遠忠誠于您?!?/br> “那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榮幸?!标懶诺皖^回禮,然后抬手在急救艙上拍了幾下,對快要失去意識的少年說,“我心里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多到我有點撐不起這個攤子了,我把湛盧留給你,把你留給聯盟,以后……” 那話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像是他一個幻覺,林靜恒總覺得那天他聽見了陸信的一聲嘆息,然后是一句模模糊糊的…… “你什么時候能長大???” 再次醒來的時候,林靜恒已經被秘密送回烏蘭學院,他被關在封閉的急救艙里,校醫蘭斯博士對外說他實驗cao作失誤,因為感染,需要住院隔離,他像個被蓋進棺材里活埋的吸血鬼,瘋狂地撞急救艙門,摳艙門的縫隙,每一根手指都扒得鮮血淋漓,再在急救艙里藥水的作用下恢復如初,就這么被關了三天。 三天以后,外面已經變了天色。 據說陸信在那天夜里乘坐一架非法機甲出逃,被聯盟衛隊追到玫瑰之心外,三枚重型導彈同時擊中機身,連人再機甲,碎成了茫茫宇宙中一把灰塵。 那位把他送到烏蘭學院的副官保留了忠誠,自盡而死,在據說已經消除了人類自殺行為的伊甸園系統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道血印。 聯盟千方百計地除掉了陸信這個心腹大患,而“心腹大患”把湛盧留給了聯盟,終于沒能用到那個“死前聊幾句”的功能。 想來一定死得很寂寞吧。 湛盧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文,于是自動分析了數據庫,投其所好地問:“先生,需要把我的極限功能更改為自爆預備嗎?” “不?!绷朱o恒說,“你安靜一點就可以了?!?/br>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大概也不舍得炸掉湛盧吧。 “我還可以唱歌?!?/br> “不許唱,閉嘴?!?/br> 湛盧聽話地沉默了五分鐘,這時,機甲上的醫療系統彈出了新的信息。 湛盧:“先生,檢測到陸校長顱骨骨裂,伴有比較嚴重的腦震蕩,心肌受損,推測是他在使用非法芯片的時候,遭到了同源芯片的碰撞?!?/br> “一天不到能搞出這么多事來,他也真是個人才?!绷朱o恒通過機甲的精神網看了看醫療室里的陸必行,“毒巢都沒有這么敬業的實驗品?!?/br> 不知為什么,陸必行好像比一般人耐得住疼似的,臉色還不錯,甚至有點嬉皮笑臉的意思。 林靜恒作為一個非醫護人員,沒看出什么所以然來:“他嚴重嗎?” “三級傷,程度中等,”湛盧精確地回答,“修復傷處大約需要一小時?!?/br> 這機甲雖然只是小型機甲,但設備還算拿得出手,醫療條件不錯,一般來說,只要不是腦漿流一地,問題都不算嚴重。 “但是我注意到,陸校長大腦里似乎被植入了某種特殊的保護裝置,”湛盧說,“這個保護裝置非常隱蔽,如果不是他被同源芯片攻擊時,保護裝置被迫承受了一部分損傷,我可能到現在都無法察覺它的存在,您看,機甲上的醫療設備把它當成了顱骨損傷處理,我需要修正這個錯誤?!?/br> 林靜恒輕輕地瞇了一下眼——大腦里植入特殊保護裝置,聽起來像是對抗伊甸園的,這很正常,因為獨眼鷹是個被迫害妄想癥,對聯盟充滿敵意,兒子既然是個長了腿的生物,保不準哪天就浪到七大星系里了,他要防患于未然,這也說得過去。 但……他曾經讓湛盧對陸必行做過全身掃描,三次。 湛盧三次都沒掃出來?那老波斯貓手上什么時候有這樣的技術了? 通過精神網,林靜恒看見陸必行的一條腿十分不自然地歪斜著,應該是粉碎的膝蓋骨正在修復。 獨眼鷹面沉似水地站在他身邊,陸必行一頭冷汗,竟然還笑得出來:“科學研究就是需要一定的獻身精神,你看,諾貝爾雖然被炸死了,但是它流芳千古啊,至今沃托還在頒這個獎呢,改天我也拿兩個獎杯給你玩?!?/br> “滾,玩個球?!豹氀埴椓R了他一句,“我給你把全身自動麻醉系統打開?!?/br> “不用,適度疼痛有助于思考,”陸必行滿不在乎地說,“這才哪到哪啊,比我小時候差遠了?!?/br> 不道德聽墻根的林靜恒愣了愣,心想:“小時候?” 獨眼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態度,隱形的大腦保護裝置…… 林靜恒的手指一緊,壓著聲音說:“湛盧,既然保護裝置損傷,你現在能不能越過它,給他的大腦做一個局部的基因測試?” “我可以試試?!?/br> 林靜恒猛地站了起來,好像坐不住了似的在原地走了幾圈。 這時,沿著自動航線行駛的機甲突然發出警報,本來就有些心神不寧的林靜恒眼角一跳,機甲精神網外檢測到了大范圍的能量波動,仿佛被深海海嘯震蕩起來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 “停止自動導航,”林靜恒輕聲說,“報送機甲狀態?!?/br> “防御系統損傷嚴重,無法開啟,武器系統正常,無法檢測到備用能源系統,能量核剩余電量50%——” “警報,警報,已經靠近重型武器掃描范圍!” “你又在搞什么?”獨眼鷹從醫療室里鉆出來,隨后,他一皺眉,“附近有大規模武裝?誰的人?” 林靜恒:“開啟偽裝?!?/br> 漂泊在星海間的小型機甲在外觀上變成了一架貌不驚人的商船,因為脫離空間站的時候甩掉了半個機身,裝得很能以假亂真。 然而林靜恒緊鎖的眉頭沒有打開,緊接著命令道:“準備躍遷?!?/br> 獨眼鷹:“不用緊張,不碰千噸以下的小商船是第八星系的規矩?!?/br> 林靜恒不理他,躍遷進程快速進入倒數計時。 獨眼鷹不滿道:“你……” 就在這時,整個機甲狠狠地晃動了一下,護理艙和醫療室內同時開啟自動保護,獨眼鷹幾乎沒站穩,在漆黑的宇宙中瞥見一道灼眼的光,機身竟被燎著了一角! 對方居然不由分說地襲擊了他們。 獨眼鷹又一次說嘴打臉,兩腮快腫起來了,還沒來得及罵,機甲就在嗡嗡的警報聲里強行擠進了躍遷閥。 第22章 機甲損傷的側翼散落在扭曲的空間里,精神網劇烈波動,失去平衡的機身瘋狂地高速自轉,乃至于機甲自身的平衡系統已經失靈。 獨眼鷹覺得自己那祖傳的二十三小對染色體都快給離心力甩出去了,緊接著,整個機身內充斥起濃稠的保護氣體,獨眼鷹全身被保護氣體緊緊包裹住,聽覺與視覺相繼失真,他像個琥珀里的蟲子一樣,一動不動地懸在半空,瞥見模模糊糊的林靜恒,忽然想:“他一個人的精神力撐得住嗎?” 獨眼鷹聽過林上將的大名,可是鑒于林上將所有的功績都是悄無聲息的,沒打過諸如“誓死保衛首都星”之類的大戰役,獨眼鷹一直都對他懷有偏見,覺得林靜恒名不副實,完全是軍委的公關團隊挑了個長得最人模狗樣的小白臉,玩命包裝出來的一個形象。 什么“一次性入侵十五臺機甲”,聽著是怪厲害的,但他的機甲可是湛盧。 大部分的星際海盜一見湛盧,腿都先軟三分,用聯盟最尖端的武器去收拾一幫野路子造反派,輕而易舉不才應該是正常么?只要不是酒囊飯袋,都應該做得到吧。 可這臺簡陋的小機甲畢竟不是湛盧,連自己的智能都沒有,防護系統又已經癱瘓,方才那重重的一擊與躍遷的巨大壓力全在林靜恒一個人身上,他沒像零零一似的當場跪下,已經算很硬氣了??丛谒麄儸F在在一條船上的份上,獨眼鷹決定幫他一把。 獨眼鷹一抬手按在了機甲艙內壁上,凝神滲入機甲動蕩的精神網,打算給他當一個志愿的“副駕駛”。 方才遭到炮轟的精神網比他想象得還要起伏不定,然而還沒等他理順,獨眼鷹的太陽xue就猛地一緊。 林靜恒:“滾出去!” 隨后,機甲的精神網毫不客氣地把獨眼鷹當成了入侵者,直接撞了出去,獨眼鷹的腦袋好像被一根鋼針穿透了,炸裂似的疼痛讓他差點暈過去。 幾乎是與此同時,剛剛躍遷過一次的機甲還沒來得及抖落掉側翼的殘骸,林靜恒就不顧過熱警告,再次強行躍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