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眾人迎了靜姝入府,陳老夫人等人知道靜姝必是有許多話要和陳氏說,便只叮囑了她好好歇息,晚膳時再一起用膳,就任由陳氏領著靜姝去了她的院子說話。 回到院中,陳氏拉著靜姝的手,看著又長高了幾分,越發的妍麗嬌柔肌瑩勝雪容光逼人的女兒,眼圈忍不住就紅了又紅,眼淚是再也忍不住,撲簌簌落了下來。 女兒一直在她身邊長大,哪里離開過這么長時間?可是現在看她離開自己一年,個頭長高了,人也長開了,越發的精致水靈了,她先時就聽千雪說了京中有關白家的事,對女兒的機靈和能干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過往女兒在蜀中,哪里曾受過絲毫這般的委屈,要一個人去對付整個白家?想到白家那些人對女兒的惡毒算計,她就心疼到后怕。 靜姝看母親這樣,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抱著陳氏的胳膊就嗔道:“母親,您別這樣,您看女兒不是好好的嗎?只是好想娘親,這一次我們回京,就再也不分開了?!?/br> 又有點小驕傲道,“而且,以后我們再也不用和那家人住在一起,是不是很好?哼,女兒將他們趕出京城了呢。母親,您開不開心?” 陳氏摸了摸女兒微微抬起的小臉,看她一臉嬌憨驕傲的樣子,心里簡直酸軟到極點,她拍著她,又細細的把京城的事情問了一遍。 雖然很多事陳氏都已經從千雪那里聽了個大概,但此時聽女兒說起,又是不一樣的感受。 不過陳氏想到女兒是跟著姜琸一起回來的,便問她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卻是靜姝去了西寧一事陳二舅怕陳氏擔心,從未跟她說起過。 靜姝解釋道:“母親,是女兒想在大婚前多出去走走,見識一番,原師姐又對西寧還有西域那邊的藥草以及制藥之術很有興趣,正好三公子去那邊辦事,有他們的護衛,安全無虞,女兒便和師姐一起結伴過去了?!?/br> 陳氏吃了一驚,她還只以為姜琸是送了女兒從京中過來,不曾想女兒竟是跟著他一起去了西寧一趟…… 陳氏微微皺了皺眉,這事如果是在事前,她必然是反對的,但現如今女兒好好的站在了自己面前,并無絲毫損傷,反是眉宇間可以看出更加自信有主見,外面對此事也是一無所知,都只當女兒是直接從京中回來探自己的。 陳氏出身陳家這種大商家,并非一般閨閣女子,她內心也是覺得女子當見識多些能干些才能立得起來,只不過當初由商家嫁到“書香世家”,想著女兒也是要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才由了白家讓嬤嬤教女兒那些古禮閨訓…… 陳氏看著女兒,她現在是要嫁入王府,容家門第又不高,將來若是受了委屈,怕娘家也是幫不上忙的,如此更是要自己女兒能立起來了。 所以,她更不愿用常規的閨禮閨訓來教導女兒,什么事情,也沒有女兒將來能過得好重要。 她細細的問了靜姝和姜琸的一些相處之事,以及在西寧的事宜,靜姝總是揀著好的說了,陳氏才慢慢放下心來。 她知道自己對女兒嫁入王府之后的生活能幫她的有限,但卻更加思慮著要好好籌謀,打定主意要盡自己所能幫著女兒讓她以后能過得好些順些,這其中她能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幫女兒再置辦多些嫁妝,教她管家理事,替她細細挑選掌柜等等了。 至于靜姝要學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行事越發有主見,又喜歡打聽些外面的事,這些陳氏也覺得是好事,總是默默支持的,甚至在年末陳家各地商行掌柜來府中匯報時,還特地請了他們過來跟女兒說些各地的各□□況。 在陳氏看來,懂得多總是好事,那些養在深閨中只會背女則女戒的小姐遇事才更容易出問題。 且說靜姝回到蜀中,暫時拋開了以前還有京中的各種煩心事,每日里不過陪外祖母母親說說話,逗逗弟弟,當真是過得無憂無慮又滿足歡喜,卻不曾想,這日子不過是過了兩日,就有鬧心的遠房親戚過來投親。 不是別人,還正是靜姝最最厭惡的容唯嘉。 念姑她們并沒有幫容唯嘉刻意的制造什么報恩啊救人啊之類的橋段,不說陳氏自生子之后只專心在陳府帶著孩子,甚少出門,且陳府為大商戶之家,護衛也有不少,陳氏身邊更是有幾個功夫不錯的丫鬟侍衛,做得多可能出的紕漏也多,反正朱容真的身世擺在那里,還不如編了一套說辭光明正大的上門投親。 靜姝看著滿面憔悴著了布衣打扮只帶了個小丫鬟的容唯嘉,初時心中還只是又厭惡又驚愕不已…… 呃,雖然容唯嘉換了副相貌,但說實話,靜姝從前世到今生,見到容唯嘉的次數雖不多,但每次她的相貌都很有些不同,靜姝都懷疑她那副面皮是不是真的了,怎么能每次說變就變呢? 所以,靜姝看到容唯嘉,大約她變成什么樣子,只要看她一眼,那種眼神,那種神情……嗯,反正屬于容唯嘉的那種感覺,靜姝就能第一時間認出來。 她是真沒想到她竟然會跑來蜀中跟她娘認親……她堂姐?她第一反應當然以為她是以容唯嘉,她大伯容大將軍的女兒的身份來認親的,所以才一時間驚呆住,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而容唯嘉卻不知道靜姝已經認出了她。 從始至終,從容唯嘉的角度,她雖然暗中窺伺靜姝這個堂妹多年,但她們倆真正的見面只有一次,就是那次在千葉寺凌修安搭訕靜姝,容唯嘉上前領走了凌修安的那次,當時靜姝表現的對容唯嘉冷漠又淡然,完全就是一副陌生人的表情。 所以容唯嘉乃至念姑那些前朝之士都作出了一個最大的判斷失誤,她們以為靜姝對容唯嘉一無所知…… 所以容唯嘉此時非常投入的在進行著自己的投親表演,跪在了陳氏面前面容凄苦的訴說自己的身世,然后一邊訴說一邊還從身上摸出了相關的一些信物,例如她祖母容老姑太太留給“她”的貼身玉佩,一些舊的家書,甚至,一封未能送出,容老姑太太臨死前寫給自己兄長容老將軍的舊信…… 陳氏又沒長天眼,這些不可能不讓她動容,她只聽了個大概,也已經聽出了朱家過往的驚心動魄,對眼前的朱容真更是心懷同情和憐惜。 只是這姑娘到底是朱家的姑娘,就算有親,她也只是個外人…… 而坐在一側的靜姝卻是怒火騰騰地往上竄啊,手緊緊按在扶手椅上差點壓抑不住自己的憤怒,真是想直接上前踹上前面跪著的容唯嘉身上。 她,她,竟然敢?! 不要臉啊,不要臉,真是人要心爛到一定程度,什么時候什么條件下她都能做出傷天害理毒害別人的事!還掛著一幅惡心人無辜的嘴臉! 前世她坑了自己,害死了自己,今世她竟然又做了同樣的事,只不過被害得那個人不是自己,是那個名叫朱容真身世凄慘的女子! 靜姝毫不懷疑那真正的朱容真的身世,毫不懷疑朱容真一家的悲慘遭遇,但她更知道的是,這朱容真最慘的怕就是倒最后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就被人奪了身份,然后被面前這個女人拿來發揮利用到極致! 這個生活在陰暗角落里的女人,難道她就只能用卑鄙的手段去搶別人的身份來生活? 她不過是個什么前朝公主的女兒,只要她肯安安靜靜的待在某個角落好好生活,以凌國公夫人對她的用心,一世安穩富貴必少不了,可她,偏偏總要去為了自己的私欲踩著他人的尸體上去…… 靜姝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怒火,垂了眼掩飾著自己的痛恨,另一邊廂,陳氏還在溫和的和容唯嘉說著話。 陳氏并不懷疑眼前這個女子的身份,實在是,誰會想到有人去冒名頂替一個身世凄慘的女子身份呢?更何況,朱容真在這世上并非沒有親人,她那親祖父,繼祖母,叔父等一大家子都還在大同呢,這要是冒充,還不是很容易戳穿的…… 還有,陳氏是不難看出容唯嘉眉宇間和自家老爺的那一抹相像,想來便是容家血脈的緣故了。 陳氏讓人扶了容唯嘉起身,讓她坐下說話,然后溫聲問道:“朱姑娘,只是你祖父母尚在,如何千里迢迢尋到了蜀中,可是擔心北地太亂,不敢獨去?若是如此,你便安心住下,我這便派人送信你給你祖父,讓他們安排人來接你如何?” 容唯嘉一聽,眼淚就刷的一下飆了下來,她從椅子上滑下,再次跪下哽咽道:“夫人,表舅母,家父臨終拽了阿真的手,讓阿真就算去死也不要回朱家。阿真本也打算一直守在莊中……” “只是父親臨終前還囑咐了阿真一事,道是當年祖母臨終前曾有一遺愿,除了這封遺書,還有一些物件想送去給舅爺容老將軍,奈何當時大周大魏兩相對立,之后更是天人永隔,祖母那些東西父親生前一直沒有送出去?!?/br> “阿真守滿了父親一年的孝后,便一直想著該如何完成祖母和父親的遺愿,及后在豫地一個遠房族親那里才得知原來舅爺家尚有血脈在世,便帶了這封遺書尋了過來?!?/br> “阿真知道,想來夫人下年也會回京,阿真只懇求屆時夫人可否派人去西陵取了祖母那些東西給表舅容二老爺。屆時,阿真便守在西陵父親待了一世的莊子上,或者尋個庵堂,青燈古佛便可了,此生再無他求?!?/br> 看著面前和自家女兒一般年齡的小姑娘說著這樣令人心酸的話,陳氏忍不住就紅了眼圈。 她不由得就想起女兒靜姝,當初可不是也不被其祖父母待見,被趕到莊子上,后來還被各種算計? 這孩子生得不錯,朱家人那般勢力狠心,若是等他們注意到了這孩子,說不定會起什么心思都不一定…… 陳氏本來就是個心地善良豁達大度之人,此時對朱容真起了同情憐憫之心,便也不再詢問她的打算,想著不若就先讓她住下,過了年,帶了她一起回京,屆時再和自家老爺商量如何安置她吧。 想到容家百年名將世家,滿門忠烈,后人卻沒剩下幾個,自家老爺那邊也沒什么親戚,便不由得對她又多了一份憐惜。 總不過只是個女子,將來給她置辦上一份嫁妝,幫她擇戶人家嫁了對陳氏來說當真算不得什么事,但對面前這可憐的姑娘來說,卻是一生的幸福了。 主意拿定,陳氏便溫聲撫慰了她一番,讓她且安心住下,又吩咐了人幫她安排住的地方等等。 容唯嘉自然是感激涕零的謝過。 靜姝看著容唯嘉那惺惺作態的模樣,真的,真的,超級想上前踹她兩腳,或者把她那張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面皮給撕下來啊…… 可是容唯嘉的存在姜琸是知道的,她以前聽姜琸說過留著容唯嘉是為了引蛇出洞,釣那些前朝余孽出來,所以她雖氣極,也只能把牙咬得咯咯響,默念著忍忍忍! 回到房間,靜姝便命人給姜琸送了信,也沒說什么事,只是讓他有時間就過來尋自己。 姜琸收到傳信,可不會認為他的小姑娘是一日不見他,就如隔三秋什么的,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過,沒什么緊要事豈會這般沒頭沒尾的要見他? 他召了人問了一下這兩日陳府發生的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也是他這些時日太過忙碌,一時之間沒有及時過問容唯嘉之事,竟是讓容唯嘉先摸去了陳府……雖然這事…… 及至晚間,姜琸到了靜姝在陳家的小院子,看到靜姝披著裘衣坐在院子走廊的石階上吹著冷風時,一剎那間,很是有些無奈。 他覺得他的小姑娘現在的小性子越來越多了些,偏偏他是個極其敏銳的人,總能捕捉到她那些細微的變化。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站定,低頭看她,她抬起頭來,大大的眼睛瞪著他,頗帶了些不滿的味道。 他伸手道:“外面風大,進房間說話吧?!?/br> 靜姝仍是瞪著他,不說話。 姜琸微微嘆了嘆,直接伸手把她撈到了懷中,抱著她就入了屋。 第76章 兩面三刀 姜琸把她抱到坐榻上半擁了她放下, 摸了摸她被風吹得有些發涼的臉頰,也沒有說話, 只握了她的小手在自己手心, 等著她自己說。 姜琸的手粗糲而溫暖,和他冷厲的氣質完全不同。雖然在她面前, 他也向來是溫煦寵溺的。 靜姝有些不自在,抽了抽手,卻發現完全是徒勞,反是讓他握得更緊了些。 靜姝撇了撇嘴,抬眼瞅了瞅這個在自己面前最會裝的家伙,心里的氣卻也消了一些。 她自然比不過他的耐性,一直這樣坐著也氣悶不自在得很,便開口出聲問道:“那個,那個容唯嘉,你知道她換了身份變成了朱容真嗎?那個真正的朱容真去了哪里?” 聲音嬌嗔中帶了些委屈,聽得姜琸的心莫名就軟了一軟,想著,她對自己有這么些小性子也可愛得緊,反正他也絲毫不介意,反而喜歡得很。 他喜歡她在自己面前任□□嬌的一面,這大概本來就是他寵出來的。 只是他微微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她最先問的不是“容唯嘉跑到我家里認親你知不知道?”, 她最關心的竟然是那個朱容真…… 他稍微一思索, 便想起了一事, 他的小姑娘很早以前,第一次跟自己說那個什么容唯嘉的時候,曾經說過她做夢,那女人在夢中奪了她的身份,可她身邊的所有人卻都接受了那女人,仿佛她不存在般,最后還為了那女人,毒殺了她…… 想到這里,思及此次那女人聯合前朝余孽殺了朱容真取其身份代之…… 姜琸的臉色就是一寒,那夢境一事委實蹊蹺,但他也有些明白了他懷中的小姑娘憤怒從何而來了。 他帶了些探究看著靜姝,慢慢道:“真正的朱容真,被容唯嘉和前朝之人喂了藥,在去渭地的路上,被凌國公府派去的人當做容唯嘉殺死了,連尸骨都扔下了懸崖喂了山中野獸?!?/br> 靜姝的臉色瞬間轉為煞白,眼睛里迅速有水光泛起。雖然早已猜到,此時聽到,也仍是一陣刺痛襲來。 不是她有多同情從未見過的朱容真,實在是前世被坑殺的陰影太深。 姜琸看她的樣子,便立時猜到那所謂的“夢境”怕不是當初自己以為的她只是編來給自己為何會知道容唯嘉的理由。 他抱了她,慢慢幫她擦了擦淚水,柔聲道:“姝兒,對不起,是我疏忽了。是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到蜀中來投親?!?/br> 雖然他有派人監視容唯嘉,但主要還是監視她和前朝之人的聯系,一般的事情并不會讓暗探日日來回報自己,非緊急的,只會隔一段時間聽暗探首領回報一次。 “她換了身份之后,在來蜀中之前去了豫地,目的應該是搭上姜玨……也的確成功了。這件事我是樂見其成的,只是沒想到她們會又改道來了蜀中。想來是為了提高身份砝碼,想借你母親之力,帶她去京城,屆時再和姜玨再續前緣吧?!?/br> “現在想來,從她們的角度,其實她們這么做是非常正確的選擇。姜玨不是一個有擔當的人,他可能會對個女人生情,但若只在渭地,也僅就如此罷了,不會有什么后續的?;氐骄┲?,將來再見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就很難說了?!?/br> 靜姝聽言,有些賭氣道:“我管她們想做什么,可是難道為了誘出前朝之人,我就要忍受她嗎?還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在我面前做那些傷天害理之事而只做視而不見嗎?我不管,我不想見到她,我一看見她那張臉就恨不得剁了她?!?/br> 姜琸難道聽她說這樣孩子氣,純屬賭氣而不是小心謹慎經過深思熟慮的話,他看著她氣鼓鼓的表情,黑色寶石般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自己,又委屈又惱怒,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他實在喜歡她這樣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說話,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哄道:“我又沒有說你一定要忍她,你只要不弄死她,想怎么做都行?!?/br> 頓了頓,又道,“不,如果她真的讓你不舒服,弄死她也沒所謂。雖說少了個誘餌,但我也自有其他的法子,不過是個棋子而已?!?/br> 靜姝抬眼看了看一開始還只是哄著他,漸漸卻神色認真的姜琸,知道他這般說并非完全是哄自己,他大約就算哄人,說話也都是算數的。 靜姝靠進他的懷中,想想今天沖他發脾氣委實有些無理取鬧,他,哪里就欠了自己? 她怎么能因為自己的無能就遷怒于他呢?只因為仗著他喜歡自己? 她伸手絞了絞他袖子上的衣服,看那衣服皺起,才細細“嗯”了聲,想了想,便低聲說了幾句,然后問道:“這樣可以嗎?” 姜琸笑,道:“這樣很好,不過最重要還是你開心,不必為了我的事委屈自己,她還沒有那么重要?!?/br> 他知道她最初接受自己的感情是感恩信任和被動于自己的強勢多于真正的男女之情,現在他一步步看她在自己面前表達真正的自己,看到她因為對自己產生了越來越多的男女之情而各種不安卻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