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原家本是大族,為何只有這幾人來了蜀地,此事原家人不提,陳氏和靜姝更是不會相問,北地先天災后□□,無論是失散還是其他遭遇,提及大約都不會令人好受。 初時接觸原荻和原苓,這兩人的性子都有些沉默寡言,只是原苓聽說靜姝不久就會去京中時,就跟她打聽了很多京中之事。 原家在北地一直幽居山谷,原苓性子直接說話冷且銳,還常常莫名帶了些諷意,看似對很多事情都興致缺缺的,卻獨對京城熱衷。 原苓起先跟靜姝說話也是冷冰冰寒颼颼的,但說過幾次話后,對著靜姝態度卻不知為何慢慢好了起來,有事無事都過來拉靜姝一起陪她做事,去藥田種植藥草,整理藥田,或整理干的藥材等等。 如此幾天之后,靜姝和原苓已經頗為相熟。 這日原苓又過來找靜姝,卻沒有像往常那般邀她去藥園中,而是直接問道:“靜姝,三公子過來了,你要不要過去跟他道謝?” 靜姝瞪著原苓,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原苓嗤笑一聲,道:“北地之亂,我家遭了大難,你不會真以為我祖父此種情況下又是在病中還肯出手每日耗費心力幫你母親診治,只是因為夏王妃的一句話吧?” 靜姝聽得此言,心頭微跳,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卻又有些不敢相信。 原苓看靜姝傻愣愣的樣子,輕哼了一聲,略諷道,“若是夏王妃出聲,最多是我母親出手幫你母親看看,還用不著讓我祖父親自出手的?!?/br> 靜姝垂下眼,耳邊卻繼續傳來原苓的話,她道:“說來我們還要感激你,其實三公子肯專門派人去救了我們一家并送我們到蜀中,并非是王妃之故。雖然王妃的確和我母親有舊,但還沒重要到讓三公子百忙之中專門去尋找我們?!?/br> “不過是三公子心掛你母親的情況,希望我祖父幫你母親診治而已?!?/br> 靜姝心中莫名急跳,一時又有些震驚,她又不是傻子,如何聽不明白原苓之意,只是…… 她并不慣于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緒,咬了咬唇,終道:“他在何處,我,去尋他?!?/br> “后院涼亭,現在應該是在和我哥哥說話,你現在過去應該還在?!?/br> 靜姝點頭,也沒再說什么,跟原苓行了個禮,便辭了她帶了冬影往后院涼亭處去了。 原苓看著她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她起先并不喜歡靜姝,只當靜姝便是那種生來自以為高高在上滿身驕矜之氣卻又裝模作樣的官家小姐,只蜀王府的三公子那么重視她,就足夠人討厭了。 只是接觸多了,才發現是自己錯了,她甚至總能從她看似安靜明媚的樣子里尋出和自己類似的沉郁來,卻難能可貴的是感情真摯純粹。是的,她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感情真摯純粹,黑白分明。 她搖了搖頭,不管如何,三公子對自己家有大恩,她這樣直接戳破,也算是幫了他的忙吧。她看出來,靜姝雖然看似生活在蜜罐子里,卻不知為何對感情極其小心翼翼又戰戰兢兢,她的性子,并不是很能抵抗發自真心的情感對待。 而且,想到靜姝即將入京,她現在又生出了一些另外的想法,只不知母親會不會肯。 ****** 靜姝去到涼亭的時候,原荻正和姜琸說完話起身離開,原荻看見靜姝,并沒有絲毫詫異,只對著靜姝面色冷淡的微微點頭,便錯身離開了。 原家這對兄妹當真冷得冒泡,原苓是冷颼颼的有時像冰刀,但相處時靜姝卻奇異的能抓到她的暖點,但原荻當真是全身都沒一點熱氣,就跟個冰雕似的,讓人常常覺得他手中的藥草大概都比他有溫度。 只不知原夫人那般溫和干練的人怎么生出這樣一對銳利的兄妹來,只是想起白府的“守禮重德”,想起凌國公府的“溫情慈善”,這清冷的原家人反是讓靜姝覺得自在舒適和放松。 “在想什么?”姜琸笑著問道,“原家人自幼生在山谷,又不喜和外人交往,性子冷些,并沒什么奇怪的?!?/br> 靜姝轉回頭,看著姜琸,眼神有些猶豫復雜,這個人,前世就一直暗地里幫過自己良多,可是因為他的壞脾氣,因為她怕他,所以從來不愿和他接觸,可是到頭來,她生活中那么多的欺騙和陰謀,可是他卻從來也沒有直接或間接的傷害過自己,大概他幫她,只是因為她是她而已。 她咬了咬唇,看著姜琸很認真地道:“多謝你?!?/br> 她此時這般微仰著腦袋看著他,臉上帶著近乎虔誠的表情,陽光下白皙柔嫩到近乎透明的肌膚,黑亮的如同水洗過的瑪瑙般的眸子,姜琸原本是隨意的笑著對著她的,此時看她這樣看著自己,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她黑黑的眸子里,仿似神魂被吸進去一般,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而已。 姜琸看著她,忍不住就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觸碰了一下她的臉頰,然后指尖的觸碰傳來的感覺讓兩人都嚇了一跳。 作者有話要說: 姜琸:其實他不是純情,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第20章 意外驚喜 靜姝猛地往后一退,臉上瞬間通紅,心跳如擂,而姜琸的手也是迅速捏成了拳,收了回去。 姜琸的心也有些不規則的“砰砰”跳動著,雖然觸碰稍縱即逝,但手上那溫軟柔嫩的感覺還在,讓他的手和心都有些酥軟。 他并不想為這樣的突兀道歉,但他顯然也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驚了一驚,他稍轉了身子,掩住了自己的不自然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就不必言謝了?!?/br> 靜姝咬著唇帶了些無措和惱怒看著他,看見他站得筆直,刀刻般的側影看不出任何端倪,但轉眼間卻見到他耳上淡淡的那么一點微紅,因為他偏黑,若不是她仔細看且敏感,大約還是看不出來的。 那一瞬間,她又心軟了,惱怒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仍是有那么些無措和羞窘。 她垂下眼眸,低低道:“你雖說是舉手之勞,卻也花了不少時間和心思去尋他們,你那么忙……所以還是要多謝你,我原先自己都不知道原來原家的醫術可以幫到母親?!?/br> 這卻是靜姝誤會了他。她不知道他是從冬影那里得知她在尋原家人,而是以為他有留意她母親的情況,知道原家人醫術好,便特意尋了來給她母親診治的。 這讓她心中更有些無措和隱隱的不安,但同樣也慢慢的涌起難言的感動和感激。 姜琸聽她低聲說話,再次轉頭看她,只見她站在那里,垂著頭說著話,兩只小手卻是在胸前絞著手指,顯然還是因為剛才自己的舉動而緊張的,樣子真是別樣的可愛可憐又讓人心跳不已。 她的手纖細白凈近乎透明,手上并無其他飾物,只有那枚小巧精致的碧玉指環,此時仿似嵌在她的小指上,隱隱流著溫潤的碧光,陽光下,帶著一股又柔又軟又清新的美麗,讓人的心也跟著又軟又顫動。 姜琸看著那枚指環,眸光閃動。 他無聲的笑了笑,然后溫聲道:“說了不用謝了,你過來不會就是特意跟我說這個的吧?原夫人和我母親有舊,即使沒有你母親的事,我也會派人去接了他們到蜀中的?!?/br> 靜姝聽言抬頭,看他對著自己的目光溫和還帶了些……寵溺,她面上忍不住又是一陣發熱,卻覺得自己真是多心,她不可以把這樣的善意弄得尷尬,便勉強鎮定下來去很認真的看著他,并不出聲。 姜琸見她這樣的眼睛和目光,面上忍不住又閃過一抹笑意,他手按在劍柄上,慢慢撫過那上面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雕紋,才緩緩道,“我明日就會回北地,之后應該不會回蜀中,而是直接回京城了。待你去了京中,有什么事,就送了印鑒封口的信去我的私人府邸便可以了?!?/br> 在靜姝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是什么印鑒時,他的手上便已多了一枚小小的印鑒玉牌,絲線串著,陽光下閃著淡淡的光芒,然后一瞬間那玉牌便已飛到了她的手中。 他接著道:“你身邊那個冬影,我幫你查過了,她功夫不錯,背景也沒問題,有什么事你吩咐她去送信就可以了?!?/br> 靜姝看看他,再低頭看那枚莫名其妙到了自己手上的玉牌,小小的只有指甲大小,玉質晶瑩剔透,青翠其中如同碧水,絲線串著,好看極了。 她懵懵地再抬頭看他,卻見他已經轉身離開了。 ****** 靜姝陪著母親在王府別院住了七日后,原老太爺作最后一次診脈。 他診了很久,面上由一開始的凝重到慢慢放松下來,診完脈后又靠回床榻枕背上,然后讓孫兒原荻再診過。 原荻上前,搭了絹子,片刻鐘后便躬身退下,然后恭聲對著原老太爺道:“正如祖父所料?!?/br> 原老太爺這才滿意的點頭笑了笑,沙啞著聲音慢慢轉頭對陳氏道:“夫人現在已經有孕足兩個月?!?/br> 滿坐皆驚。 在眾人都被原來太爺這突然之語給炸暈了之時,原老太爺神色卻是半點不動,繼續緩緩道,“因為夫人體質緣故,老夫之前也不能肯定這胎能否保住,所以未曾特意提及免得夫人憂心反累及胎兒?!?/br> “如今服了安胎藥七日,又習安胎氣法,胎兒總算堪堪穩住?;仡^我寫了新的方子,夫人照著每日煎藥服藥即可。只是如今胎兒雖然勉強穩住,但到底兇險,切忌情緒不穩,舟車勞頓,更不可長途跋涉,至于京城之行,夫人還是取消了吧?!?/br> 眾人已從目瞪口呆中反應過來,陳氏和靜姝以及本來是打算過來接陳氏和靜姝回陳府的陳大夫人自然都是不可置信的大喜。 陳氏一面是不敢相信的驚喜,一面卻仍是有些發懵,過了好半晌她才略帶了些顫音問道:“原,原老太爺,您,您說的可是真的?這,這是不是弄錯了?不……我不是質疑您老的醫術,只是……只是以前的大夫都說我是懷不上的……” 陳氏簡直有點語無倫次。 眾人心中其實也都有此困惑,聽了陳氏的問話,也都不由得或緊張或好奇的看向原老太爺如何回答,靜姝此時已坐到母親身邊,聽了母親的問話,也是抱著母親胳膊瞪圓了眼睛看著原老太爺。 原老太爺又笑了笑,擺了擺手,對一旁侍立的原荻道:“荻兒,你來回答白夫人吧?!?/br> 原荻應諾,轉向陳氏,仍是一貫的面無表情,語氣不帶任何情緒的道:“夫人身體熱質,雖然難以受孕,但卻并非完全不可能,尤其是在沒有溫香吊著熱氣的影響下,更是不會不孕?!?/br> “只是極熱體質,即使受孕也極易滑胎,并且是在胎兒尚未形成,剛剛受孕時便滑走,若是有溫香影響,更是如此,九成九都難以形胎。只是因為時期尚早,眾人便只道是極熱體質難以受孕而已?!?/br> 原老太爺笑著點頭,接著原荻的話道:“夫人當是這幾個月并無受太多溫香影響,這胎才幸運的留了下來,不過先些時候夫人似乎情緒很不穩,胎兒受驚,疑有滑胎之相,好在你來得及時,才堪堪保住。不過此時仍未算很穩定,夫人后面都還需特別注意?!?/br> 這幾個月正是藍嬤嬤去了莊子上的時候。 陳氏聽完原荻和原老太爺的話,撫著自己的肚子簡直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靜姝就已經抱了陳氏的手忍不住喜極而泣,眼淚汪汪了。 陳氏摸著靜姝的小腦袋,想笑那眼淚卻也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般落下來,雖然心中早已不抱奢望,并不代表她不想,她心底如何會不想再要個孩子? 眾人謝過原老太爺,知道原老太爺身體不便久擾,致謝過后陳氏便忙跟著原夫人去了外面廳房間。 眾人在廳中坐下,原夫人就笑著對陳氏道:“恭喜夫人。只是雖然太爺說您這胎暫時是穩住了,但仍是兇險,我看不若你就在這別院再住多一個月,等滿三個月穩定后再回陳府如何?如此也方便老太爺幫您診斷,好隨時調整安胎藥?!?/br> 陳氏聽完大為動心,雖然一直住在這別院叨擾很不好意思,但她這胎實在得來不易,相對胎兒的安全,其他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陳氏便道:“如此自然是再好不不過,只是是否太過叨擾?” 原夫人搖頭,笑道:“我初來蜀中,本也不識得什么人,有夫人作伴日子也趣味很多,且這些時日,夫人也教給我不少蜀中之事,我還打算在蜀中開個藥堂,到時候說不得還要夫人相助?!?/br> 陳氏知她不過是說客氣話,以原家的聲名,又有蜀王府的關系,什么樣的藥堂開不起來?不過是為著自己能安心住下來而已。所以陳氏自然十分感激的謝過,就此在別院住了下來。 當日陳家得了消息,一邊安排了人去昌州城給白二老爺送信,一邊陳老夫人就攜了禮物親自到了王府別院謝過原夫人及探望女兒,只道是讓她安心養胎,其余事情陳家皆會幫她安排好云云,就是京中白府那邊,她這胎不易,那邊也不應有何微詞。 且說白二老爺當晚得了信,翌日一早就騎了快馬趕了過來,也不曾在陳府歇息,直接就去了原家所在的王府別院。 白二老爺是真的高興,他只得一子,在這講究多子多福的年頭實在是子嗣單薄了些,他和陳氏感情又很不錯,并不欲納妾一類,因此得知陳氏過了十幾年又有孕,自然是激動萬分,高興不已。 至于回京一事,他早在得知消息那刻起就已立即修書一封,將陳氏有孕一事告知白府,道自己會攜女兒靜姝回京,妻子則會留在蜀中養胎。 可是他將這安排給陳氏一說,陳氏原本高興的笑容立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道:“這,妾身留在蜀中,如何讓姝兒回京城?她可從來沒有離開過妾身的身邊,京中又樣樣不同,她身體又弱,這長途跋涉,萬一去了京中病倒如何是好?” 白二老爺聽得就是一愣,這,他還真沒考慮過要把靜姝留在蜀中,不想妻子竟有此等想法。 第21章 京中反應 且說白二老爺聽說妻子竟是有意要將女兒留在蜀中,不由得吃驚萬分,妻子留在蜀中養胎,一時半會都回不去京中,可接著就是過年,然后是自己父親的壽辰,再然后便是大女兒的婚事,他怎么能把小女兒留在蜀中?就是母親那里,也定是不依的。 可此時妻子有孕,他也不能像過往那樣決定的事太過強硬,或者不喜解釋,而是柔聲耐心道:“阿凝,你的情況特殊,這才不得已留在蜀中養胎?!?/br> “但姝兒不同,我這次回京我們以后應不會再回蜀中,如何好將姝兒留在她外祖家?就是母親那邊也不好解釋。你歸期未定,可明年就是父親大壽,接著又是妘兒出嫁,你的情況可能未必可以參加妘兒的婚禮了,若是姝兒也不參加,豈不是讓人非議?若是惹得母親對姝兒不喜,豈不是誤了姝兒?” “再說京中大夫只有比蜀中強的,姝兒又有母親大嫂她們照顧,還有姐妹們相陪,可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阿凝,你放心,姝兒是我的女兒,你不在,我自然也會多留心照顧她,必不會讓她有什么事。這一路上,我也會請個大夫同行,如此,你可放心了吧?!?/br> 這后面的話聽得陳氏心中真是愈發的不安不舍,她就是擔心京中情況復雜,什么“母親大嫂照顧,姐妹們相配”,還不定會怎么“照顧”呢! 她不在,若女兒受了委屈可如何是好? 雖然她知道自家老爺也是真心疼姝兒,但她再了解他不過,他對內宅之事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又侍母至孝,只要白老夫人發話,說上一堆似是而非的“道理”,他便會聽了去,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而已。 對父母孝順,對兄長恭敬,對弟弟友愛,對侄子侄女愛護,這本都是好的品質,不過諷刺的是,這些品質現在卻最是讓陳氏不安。 可她也知道,自家老爺若是真決定下的事,萬不是她能輕易改變的,猶如當初女兒和溫家的親事。 想到女兒的親事,陳氏更是不安。若她不在京中,有人算計女兒的婚事,自家老爺又十分聽白老夫人的話,任由白老夫人定下姝兒的親事可如何是好? 陳氏心中憂慮,而靜姝卻很清楚知道自己要離開母親回京之事已經不可更改。 且母親在蜀中,依祖母掌控欲極強的性子,不定會使什么幺蛾子,她回京城,也可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