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近來發生的事多,加之剛好你姑母來信說身子又不大好。我聽聞安州有一靈安寺祈福特別靈驗,便想你去一趟,一則替我大唐祈福;二則探望一下你姑母;三則也剛好去一去你身上的晦,保佑你日后平安順遂,再不要有什么墜崖之類險事惹阿耶為你擔心?!?/br> 李明達明白父親的用心,一一點頭應承,隨后告退。 不久之后,李明達就在屋內聽到正殿那邊,李世民吩咐屬下從即日起監察李承乾,并要他們每日將東宮所有異狀全數上告。 次日,李明達聽說蘇氏自昨日起不吃不喝,便又去見了她。 蘇氏目光渙散,蹲坐在前腳,誰都不看,誰都不理,便是聽說李明達來了,不過是多眨眼幾下,再無其她動作。 “一早圣人又讓我審了她,想讓她交代些和太子有關的事,卻是一句不說,就這副樣子?!弊笄嗝穼蠲鬟_小聲道。 李明達點頭,只留了田邯繕和左青梅,便驅走屋內閑雜人,對蘇氏道:“我大哥他昨日騙了你?!?/br> 蘇氏眼睛又動了動,忽然瘋一般地沖過來,左青梅和田邯繕立刻攔住了她。 “你滾開,我不許任何人再說離間我們夫妻的話。圣人的處置為何還不下來?是我有意要殺公主,為何還不讓我去死?!?/br> “穆胥塬你知道么?”李明達接著道,“他身為大哥的貼身侍衛,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你可還記得?” “你到底想說什么?”蘇氏瞪李明達。 李明達:“嫂子何等聰慧,心里該清楚?!?/br> 蘇氏漸漸冷靜下來,坐在地上,哭笑不止,“兕子,我看你是恨透了我,想我不得好死,想讓我死得不甘心再痛苦點,所以非要在我受刑之前,說這些話刺我。關于你大哥的事你就不要再說了,我信他對我用情至深,是我不好,誤會了他,太過傷了他!我求你不要再挑唆我們之間的感情! 我真弄不懂了,他可是你親大哥,你就不念一點親情么,為什么我都認罪了你還要這么針對他?你難道弄不明白么,那天我說什么‘另一樁大事’,不過是為了推卸責任要保命罷了。今我也看透了,都是一死,何必非要拖個人,他還是厥卿的父親?!?/br> “看來嫂子打算執迷不悟了,又或者心里早清楚,只是想自己騙自己,糊涂的走?!崩蠲鬟_道。 蘇氏瞪一眼李明達,冷笑,“自己的丈夫和小姑子,選一個信的話,我自然是要信前者。你就這么想挑唆我,亂我的心,讓我死前不落安生?那剛好,我這里也有一件要告訴你?!?/br> 李明達看蘇氏。 “上巳節那日,推你下崖的是我。但令我決斷去推你下去的,卻未必是我,可能另有其人。當時有個事我一直沒和你說,但現在我越想越覺得奇怪。當時我和你爭執,的確失手險些害你落崖,但我在抓著你的手最起初的時候,沒有猶豫,就是本著一個念頭要拉你。 不過當時突然有個東西打在我腦袋上,我便以為是于奉在提醒我,勸我果斷處置掉你,這才多想了,最后松了手。 但事后我問于奉,他卻矢口否認,巧兒也說于奉沒有扔東西,說他二人當時都嚇傻眼了,沒想別的。我便以為可能我的錯覺,但事后我的腦袋上確真起了個包,紅腫了,想想該是一塊石頭打在我頭上。 再者兕子,你當時身邊連個侍女都不曾帶,一個人在林子里做什么?難不成你和我一樣,也打算私會情郎?” “我該是發現你喬裝出宮,才追你過去,欲在私下先問清楚?!崩蠲鬟_解釋道。 蘇氏嗤笑,“這怎么可能,你真當我傻?我既然讓于奉帶我出宮,自然要規避所有熟人。我是隨著尚食局的御廚和鍋碗一起乘車而來,天還沒亮,我就早早地先到了上山,你們踏青登山走到都是大路,你是絕不可能在進林子里碰見我之前就看到我?!?/br> 李明達聞此言,心頭一緊。因當時發現蘇氏和自己落崖有關,太過震驚和難以適應,對于當時于奉帶蘇氏進山的具體路徑她倒是真忽略去查了。若真如蘇氏所言,她早就到了山上,自己并不是先看見蘇氏認出來了,才要去私下找她理論。自己為何要一個人在林子里?那個打蘇氏腦袋的石子,到底是真有人故意打的,還是偶然從山頂掉下來的。 “怎么樣,被人在心中種下疑竇的感覺,是不是很不好受?我求你別再來了,別再和我提你大哥。誰都休想從我嘴里誆出什么子虛烏有的話來誣陷他。我告訴你們,太子兢業懇懇,一心勤政,從未負過大唐! 我雖罪孽深重,恨他至極,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不會再隨便編造假事去誣陷他。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碧K氏說罷,便冷冷地轉過身去,面著墻壁,再不言語。 李明達默了會兒,便出了東海殿。 她面上雖不顯喜怒,但心中卻異常沉重。 左青梅深知公主脾性,她自小跟著圣人處理國事,朝堂上一些丑事她都見識過,其實早練有處變不驚的能耐。但這次至親之人出事,對于公主來講還是打擊太大,雖然她不曾哭過鬧過怨過,但她心里痛絕對不比那個蘇氏少。 “可定下如何處置蘇氏?”李明達問。 “難逃一死,不過是否外宣尚不確定。畢竟尚有個嫡長子在,若是蘇氏的丑事宣出,眾臣必定請旨要求廢黜其太子妃之位,那年幼的——” 李明達抬手示意左青梅不必再說,隨即就快步回了立政殿。 田邯繕曉得自家貴主在計較蘇氏所言,忙道:“人都瘋了,其所言之話還有幾成可信,貴主還是不要太當真?!?/br> “石子的事證實不了,但其上山路徑可查。你帶人再審于奉,然后去尚食局核查?!崩蠲鬟_道。 田邯繕領命,至兩個時辰后回來了,對李明達點頭道:“蘇氏上山的事確實沒有說謊。但那個什么石子的事,倒真像是杜撰來得,貴主可不要多想,說一千道一萬,松開手任由貴主送死的人就是她,跟石子有什么干系?!?/br> “別說了?!?/br> 李明達端碗喝梨汁,靜默一張臉,再不言語了。 …… 次日,李明達聽到正殿那邊,李世民在和房玄齡私下商議,該如何處置蘇氏。李承乾為此,特來立政殿跪請。最終因厥卿的緣故,決計暫不外宣,賜蘇氏自盡,死后另擇貧地安葬,不得葬入皇家陵寢,其余諸事不表,也責令不許任何人提及問起。 這之后,李世民再見李明達,便不再提及此事。 李明達也知李世民心中計較頗多,懂得規避,不再去問,還把前幾日剛做好的一件外衣呈給了李世民。是一件便服,粗麻布縫制,一看便知是平常百姓才穿的衣服。 “阿耶見我難過,讓我去安州散心,阿耶又何嘗不是。盛世天下,百姓和樂,阿耶得空,何不去瞧瞧您治理的天下如何太平昌隆?!?/br> 李世民聞得此言十分感動,感覺到手中這份粗布衣裳的分量,也更加覺得女兒懂事,知他的心。遂連日來因李承乾之事而心情燥悶的他,終于避開云霧見了晴,歡喜地答應,“不日我便穿著兕子給我做的衣服,出去走走??上Р荒茏咛h,不然阿耶一定要和你一同去安州?!?/br> 三日后。 李明達準備動身前往安州。臨幸要與李世民告別錢,便剛好聽到負責監視東宮的探子對李世民回稟,說是房駙馬近日常來往東宮。李世民隨即便下令命人對高陽公主府也監視了。 李明達的這次出行,李世民特意命人測算了吉時,說是午后太陽正烈時出發最好。所以在晌午之時與李世民作別后,李明達一行人就離開了太極宮。 公主出行的一切護衛事宜則由長孫渙和程處弼負責。 走了不足五日,李明達便嫌棄乘車的行進速度太慢,要騎馬快行。程處弼本是不同意,但被李明達一句“探病自要盡快”的話反駁的啞口無言,加之長孫渙從中游說,便也不得不同意。一行人便在京畿道改騎快馬行進。 公主倒是并不驕縱,十分能吃苦,也不需他們過多照料,遂月余就抵達了安州。 進城也是擇吉時,不過李明達不想大肆宣揚,遂一行人在晌午的時候準備低調入城。因得知公主要來的消息,城門戒嚴,百姓出入都要盤查,遂入城的門口排起了很長進城隊伍,因天熱,有商販就趁機在此叫賣果子,倒把城門前的一片地方給弄得熱鬧了。 李明達立刻就在喧鬧的人聲中,辨認出來尉遲寶琪的笑聲。尉遲寶琪的笑一向很有特點,帶了點故意把聲音壓低好顯得有磁性的風流意味。李明達心料好巧,就循聲看去,剛好和房遺直的目光相對。 第35章 大唐晉陽公主 在李明達的目光投過去的時候,房遺直臉上并沒有驚訝之色,好似他早就發現了李明達在此。 房遺直在與李明達目光相對滯后,便微頷首,行了個淺禮,而后就徑直走了過來。 “……哈哈哈,遺直,真沒想到,安州會這么熱鬧,你看看那邊竟然還有人在賣胡瓜,我愛吃,要去買幾個!” 尉遲寶琪尚不知身后的變化,十分高興地伸手指著東那邊那個賣胡瓜的老農,轉頭一瞧房遺直不在原地了。尉遲寶琪伸脖子在人群中搜尋,最后在房遺直身影之前看見了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晉陽公主和長孫渙、程處弼等人。 尉遲寶琪驚地張口,愣了又愣,才忙要請安,忽然意識到情形不合適,復而用手捂著嘴,趕忙跟房遺直過來行大禮。 尉遲寶琪:“公——” “噓!”長孫渙示意尉遲寶琪噤聲。 尉遲寶琪用扇子輕拍一下腦袋,忙重新做了淺禮給李明達,嘴上卻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十九郎?!狈窟z直道。 尉遲寶琪忙再次行禮道:“寶琪見過十九郎?!?/br> 李明達含笑目光亮亮地看著二人,“怎生這樣巧,你二人來此處作何?” “游玩?!蔽具t寶琪遲疑了下,便立刻道。 房遺直看眼尉遲寶琪,沒說話,也沒有附和。 “寶琪,你這謊撒得太假。我便是你好兄弟,也沒法子幫你糊弄過去。你可知欺瞞十九郎是何等大罪?”長孫渙笑問。 “這、這……”尉遲寶琪慌了,使眼色看一眼房遺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才對。 李明達便跟著看向尉遲寶琪的主心骨。 “不瞞十九郎,我和寶琪此來只為解決一件小事,沒什么緊要,便不值入您的耳了?!?/br> “嗯?!?/br> 既然他們此來的任務是要保密,李明達遂也不去多問。她隨即利落跳下馬,大宮女碧云忙去伸手牽住馬繩。 長孫渙和程處弼也跟著下了馬,把韁繩遞給了屬下。二人笑著走到房遺直和尉遲寶琪面前,和老朋友熱情招呼。四名少年便說說笑笑,氣氛和樂。 李明達趁機暗抽了下鼻子,有些好奇地望著城門那邊看。 田邯繕騎馬時間長,雙腿有些受不住。這會兒才把腿緩利索了,急忙湊到自家公主跟前。他只消瞧一眼,就知道自家公主的心思,便悄聲問公主是不是著急進城,他們大可以用令牌直接進,干脆利索速度又快。 “不,就這么進。百姓們都在排,我們如何排不得?!崩蠲鬟_道。 此話一出,引得尉遲寶琪側目,立刻嘆道:“這話耳熟,剛剛好像聽誰說過?!闭f罷,尉遲寶琪就看向房遺直。 房遺直睨一眼他,微有責怪之意,卻也沒說話。 尉遲寶琪嘿嘿笑,忙又給李明達行禮致歉。 “不必如此拘泥,知你不過是閑扯幾句罷了,我不會計較?!崩蠲鬟_說罷,又上前兩步,繼續排隊。 那邊的老農打發他六七歲大的兒子過來賣瓜。 小孩兒臉曬得黝黑,卻極愛笑,笑得時候會露出一口雪白的牙,打眼看著就討喜。小孩兒用細細的胳膊挎著個柳條筐順著隊伍走,嘴里敞亮地喊“賣胡瓜”??鹄锩嫜b了二三十個胡瓜,都已經洗干凈了,可以買來立刻就吃。 李明達便打算這孩子過來,就把胡瓜都買了,正好尉遲寶琪他也愛吃。 “駕——” “前方賤民讓路,休要找死!” 馬蹄聲近了,才有喊聲。 李明達和房遺直等人都側目看過去,就見十幾個騎馬的侍衛快馳奔入人群,有些躲閃不及的百姓,驚惶喊了幾聲,得幸躲過了。唯獨挎著胡瓜筐的孩子因為腿短,加之著急,連人帶筐都摔在了地上。 程處弼見狀,一個縱身過去,便牽住了領頭侍衛的馬,疾馳之中的馬忽然被韁繩勒住,前半身猛地立起,發出嘶鳴。馬背上的侍衛則因為身體突然失衡,隨之就跌落下馬,噗通一聲摔得極重,滾了滿身土。 被摔的人剛好是這隊侍衛的首領,與其隨行的侍衛們見狀紛紛下了馬,緊握著腰間的挎刀沖向程處弼,斥他膽大妄為。 “公主府的人你們也敢動,一群瞎眼的田舍奴,找打!” 首領侍衛被攙扶起身后,便是痛得齜牙咧嘴,也不管不顧了,提著刀就意欲上前揍他們,轉即被身后的侍衛拉了一下。 “我看他們都騎著高頭大馬,瞧瞧這些馬的品相可比咱們的還好。這些人的身份必不簡單,首領何不先問清楚對方身份,再行處置?!?/br> “這位小兄弟倒有眼力?!蔽具t寶琪微笑著悠悠說罷,便好言勸慰他們跪地賠罪,便可了事。 首領侍衛氣不過,一把推開身邊那個給自己提醒的年輕后輩,氣勢洶洶地三兩步上前,對李明達等人滿臉嘲諷。 “就你們幾個,還能身份厲害,他真是瞧得起你們!你們要真是有什么尊貴身份的人物,也不會傻到在這排隊,跟老百姓們一塊進城了。再不濟也該和我們一樣,有這般的令牌!”首領侍衛說著,就得意地從腰間拔出一塊令牌,在程處弼等人眼前晃了晃,“怎么樣,見都沒見過吧?” 李明達斜眸瞄了一眼,辨認出確實是臨海公主府的令牌。 尉遲寶琪也嗤笑,“說這話小心命不保,你們還真會一定后悔?!彼匆谎鄯窟z直,又看向李明達。他很想自報身份,奈何這次出行被房遺直再三囑咐過,要保密。 這時候賣胡瓜的小孩兒已經被田邯繕扶起,那些弄臟了被摔碎的胡瓜,田邯繕也拿錢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