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杜月芷回首看了看哥哥,常氏說得對,她可以不考慮父親,卻不等不考慮哥哥,不考慮在杜府生活的那些有感情的人。發覺到meimei遲疑后,本來嚴肅的杜懷胤露出堅定溫暖的神情,似乎無論她說什么,都會鼓勵她,支持她。是了,兄妹二人今時不同往日,最差的時候已經過去,她已經什么都不用怕。 更何況――杜月芷目光微轉,看向夏侯乾――他的目光,從來未曾離開過。 杜月芷今日入宮,并不是巧合。這世上,以一人之力解出此毒的人,也算她杜月芷一個。再往深了講,她研制出解藥,不是為了老太君,而是為了最開始遭到常氏毒手的二夫人朱氏。鐘椹知道,那么麗妃自然也會知道。而鐘椹自始至終不提二夫人,只提老太君中毒,又不得不懷疑他這么做的動機。 杜月芷腦中飛速轉著。 老太君為何中毒呢? 是琳瑯。 常氏只是送了焦情香給老太君,是琳瑯哄騙杜月茹,將和息香提煉,制成鼻煙壺送給老太君,和息香里香草誘發焦情香的蛇芽草毒素,才致使老太君中毒。 支使琳瑯的人,則是她真正的主人夏侯乾。 抽絲剝繭,真相慢慢顯露。杜月芷心中逐漸明了。 原來他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籌謀,那時她恨他對老太君下手,生了很大一場氣,連琳瑯都驅逐出府,要與他斬斷情緣。那時他也沒做解釋,后來兩人和好,他只說這樣做是為了她好。她竟沒有明白過來…… 其實她怎么能明白呢?這個男人,表面看似睿智,實則頗為自傲,也不知哪里開的自信,說是為了她好,難道就真的為了她好了?就算是真的,也該讓她知道實情吧!白白浪費那么多慪氣的時光! 杜月芷牙癢癢,恨不得咬他一口! 現在所有的委屈與謎團解開,杜月芷渾身都充滿了力量,輕輕磕了一個頭:“是,民女一定知無不言!” 她開始娓娓道來,特意提到焦情香毒發的條件與癥狀,并將自己如何配制解藥,如何不敢說出實情,全部亮了出來。她說了實話,卻也沒說實話:絕口不提誰下的毒。 這個很重要的地方被她含糊過去,有時候,不承認便等于默認。在周圍人都認定是常氏下毒以后,也就沒人追究她的含糊了。 她每說一句話,常貴妃和常氏的臉色就絕望一分。杜月薇也好不到哪兒去,滿臉都是淚水。最終阻止杜月芷說下去的,是杜璋:“別說了?!?/br> 這個久經沙場的錚錚鐵漢,眼眶通紅,對著被自己長久漠視的女兒,說出了無力的三個字。杜月芷第一次看到杜璋對自己露出請求的目光。她幾乎要以為自己看錯了。然而并沒有錯,堂堂的護國將軍,為了護住夫人最后一點尊嚴,請求她飽受不公的女兒,別再說了。 杜月芷能把父親逼到這個地步,知足了?,F在火候恰到好處,是以她不再說下去。 常貴妃冷汗直流,一遍遍拿帕子擦著自己的額頭,最終面色發白,跪在地上,凄絕道:“圣上!” 她雙眼淚長流,哪兒還有剛才盛氣凌人的氣勢。 “你太令朕失望了!”懷帝站了起來,眀黃龍袍耀眼灼目,明明是最至高無上的天子,語氣卻帶著深深的疲倦:“即日起,將常貴妃打入冷宮,著大理寺徹查此案,當年究竟都有誰參與殺害龍子一事,務必要給朕找出來!” “是!” 麗妃看著臉色灰敗,癱軟著被拉出去的常貴妃,臉上露出無人察覺的得意之色。 懷帝處理了常貴妃,至于常氏…… 懷帝看了一眼杜璋,杜璋悲痛道:“臣懇請圣上給臣留下臉面,讓臣自己處理家事?!?/br> 懷帝恩威并施::“既是杜將的家事,朕就不過問了,由杜將帶回去,自行處理。不過朕也有話囑托杜將,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杜將該學學你的兒子,大義當前,不受親情約束,朕才敢將江山托付?!?/br> 杜璋連連稱是。 懷帝揉了揉眉心,朝外走去,麗妃忙站起來:“恭送圣上!” 宮女打開重重紗幔,懷帝行至杜月芷旁邊時,杜月芷垂著頭,手交疊按在地上,氣息安靜。忽然眼前掉落了一塊玉佩,鬼使神差的,她伸手去拾,原是一塊殘缺的圓玉,不甚通透,邊角磕破了幾處,只是因為時常被人把玩,磕破的地方已經變得圓潤光滑,不再硌手。 她知道是圣上佩戴的玉佩,便托在手上,高高舉起。 “圣上,您的玉佩掉了?!?/br> 九龍天子回過頭來,看到少女長眉如黛,明眸含情,干干凈凈跪在地上,裙琚如白蓮層疊綻放,風吹進殿門,白紗在她身后繚繞,如煙霧,如幻影。 時至盛夏,宮殿外蟬聲如雨,此起彼伏,一聲一聲叫得人心煩。 杜月芷手腕一緊,好疼!她還未清楚發生了什么,一股力量逼迫著她踉蹌站起來。 懷帝一把將她拉到眼前,緊盯著她的臉,眼中的衰老之色退的一干二凈,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害怕的瘋狂與兇狠。 第144章 抄 盛夏過后不久, 宮中挖出一樁埋藏多年的秘案,因常貴妃善妒, 易怒, 猜忌,又尚無所出, 所以對當年懷有身孕的麗妃嫉恨在心, 經由常家支持, 伙同當時的御醫與宮女,對麗妃下毒, 致使龍子胎死腹中, 麗妃命在旦夕。如今此案被人揭發, 懷帝怒氣不爭,意將常貴妃斬首示眾, 經麗妃勸解, 改為打入冷宮,終生不得踏出宮門一步。 常家早先因捐官一事已觸怒朝廷,起死回生后不知收斂, 仍然借職務之便大肆斂財,后又被查出曾參與誣陷都轉運鹽使貪污受賄一案, 兼私藏官銀, 勾結官員抑制朝廷水利建設,樁樁件件都是大案,被九皇子一一揭發。 同時大理寺對常家私賬進行查處,發覺大筆銀兩來源, 去向皆不明,經過重重追蹤,才發現這些銀兩流入數家青樓紅館,大理寺接著發現了驚天秘密——常家涉嫌黨/爭。 當初常家能起死回生,是受了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庇護,作為回報,常家為太子提供大量的銀兩作為支持。圣上對黨/爭一事歷來嚴苛,此事關系重大,就連大理寺也不敢貿然回稟,之后還是托付了如今深受隆恩的杜參領寫了折子,果不其然,龍顏大怒,當場命杜懷胤帶御林軍抄家。 樁樁件件,俱是大案,常家勢如山崩,被抄家后,萬貫家財被沒收,鹽道被封,與常家有根連的人都受到波及,無人敢站出來置一言。常家所有的主子家奴,除了少部分與杜府沾親帶故受到赦免外,其余或是發配邊關,或是充作官奴,死的死,傷的傷,賣的賣,一時之間凄慘無比,百年家業樹倒猢猻散,全化為烏有。 這場大案令朝廷內外皆受到震蕩,五個月后,終于塵埃落定。 最令人驚奇的是,原本與常家直接沾親帶故的杜家,居然能在滾滾洪流中獨善其身,受到的波及最小。有人稱是圣上念在杜將為國征戰多年,功勞甚重,特意開恩,也有人稱杜府在第一時間與常家劃清道路,撇清關系,像圣上表明自己的忠心,所以才免受波及。 “要知道,帶人去抄常家的,可是杜家的嫡長子,被圣上親封的御林軍參領杜懷胤。他還是將軍夫人親生的兒子呢,鐵面無私,大義滅親,讓人不知是贊他忠心耿耿好,還是罵他狼心狗肺好?!?/br> “你懂什么,就算常家出了個將軍夫人,比起上頭那一位,又算得了什么。那可是讓人生就生,讓人死就死,誰敢說半個不字。再說,常家也是活該,你看為常家站出來說話的,可有一人?” “可惜了。常家出了個貴妃,又出了將軍夫人,居然也能落到抄家的地步。唉——” 一時唏噓不已。 誰也不知道如今應該處于風口浪尖,卻意外平和的杜府,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狀況。 —————————————————————————— 杜月鏡難以忘記,那一日的蟬鳴。 那天蟬叫得很兇,聲浪一波一波襲來,到了晚間仍然高亢不已,叫人心里煩悶不安。用過晚飯后,杜月鏡仍未回側府,而是陪著母親在辦事廳坐著處理事情。如今朱氏也在教著杜月鏡學習如何治家管人,讓她跟著自己提前學,總比將來吃了虧好。他們這樣鐘鳴鼎食的人家,杜月鏡又是嫡女,光會琴棋書畫女工刺繡還不夠,將來做了主母,第一要緊的便是治內的才能。她不能容忍女兒將來出嫁后,因為這種事被夫家指責…… 朱氏未雨綢繆,杜月鏡卻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擔心著三meimei。 正府的主子幾乎有一半進了宮,且這么晚了還沒歸來,聯想到上一次懷胤哥哥入宮不歸后發生的事情,她更為擔憂。別的人倒罷了,要緊的是三meimei和懷胤哥哥。懷胤哥哥甚至還是新婚呢,宮中又有什么大事能將一個新婚的人拘著呢? 杜月鏡垂下頭來,看著面前攤著的賬本,幽幽嘆了一口氣。 朱氏坐在正座上,底下站著一個回事的媳婦,正為著少夫人的夜宵回話。 “少夫人原在柳府就吃慣了燕窩粥,如今讓咱們廚房好生準備著,燕窩,冰糖還有奶,都要用上等的,燉的稠稠的,拿小火煨著,著人看緊些,等少夫人叫,再拿進去伺候吃了。仔細看著,少夫人吃了多少,吃得香不香,都要記下,回頭報到我這里來,若有不足之處,再去改進,可千萬別怠慢了少夫人?!?/br> “是?!?/br> 杜懷胤新婚之夜便被招進宮,留下新婦一人獨守空閨,擱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早就哭哭啼啼的了。偏偏這個柳六小姐涵養十分好,一點兒也沒找麻煩,說話也和和氣氣的,對于杜懷胤的離去沒有半分怨言。朱氏試探了幾句,發現少夫人似乎之前就認識胤哥兒,且內心早有愛慕之心,也難怪她會這般通情達理。 朱氏心生憐愛,對她頗為照顧。 這個媳婦下去,下一個媳婦又上來,朱氏一連處理了好幾項,見坐在左下側的女兒捂著嘴巴打了幾個哈欠,忍不住笑道:“困了?我讓蘭蔓送你回去歇息?!?/br> 杜月鏡搖搖頭:“不,我陪著母親。反正回去也無事,我還要等著三meimei回來呢?!?/br> 朱氏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也好?!?/br> 一直等到亥時,管家才急急來報:“老太君回府了!” 朱氏連忙帶著人去接,一見之下,不由得大驚。先前去的人全都回來了,包括常氏,只是常氏不知遭遇了什么打擊,頭發凌亂,魂不守舍,臉色蠟黃,被杜月薇扶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回房。而老太君和杜璋也沒好到哪里去,兩人臉上均露出疲憊之色,下了馬車后,老太君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杜璋立刻扶住母親。 “老太君,你怎么樣?”杜璋語氣透著深深的悔意:“都是兒子無能?!?/br> 朱氏早已攙住老太君的另一邊,聽了這話,很是不懂。 老太君搖搖頭:“我沒事,璋兒,你也累了,去歇著吧。有什么話明日再說?!彼D頭看著站在身后的兩個年輕身影:“你們也是?!?/br> 杜月鏡興奮地跑過去:“胤哥哥,三meimei,你們怎么現在才回來?可把我等壞了?!?/br> 她拉著三meimei的手,只覺得冰涼得嚇人。再將手里的燈籠舉高,發現三meimei臉色蒼白,一絲血色也無,光有兩只黑幽幽的大眼睛,又清又深,任憑杜月鏡問東問西,她自己一句話也沒聽進去。杜月鏡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三meimei,怔怔地轉頭去尋杜懷胤。如果說這么多失魂落魄的人中,有一個正常的,那便是杜懷胤了。 他站在meimei身后,鎮定從容,面對杜月鏡的疑問,他淡淡道:“芷兒并無大礙,只是夜深人困,睡一覺就好?!?/br> “是這樣嗎?”杜月鏡一臉懷疑:“可我看三meimei,好像受到了什么驚嚇?!?/br> 朱氏將老太君送回房,聞言回頭,看清了杜月芷的面容,忽而想到什么,臉色微微一變:“老太君,莫非我們擔心的那件事……” 老太君神思倦倦,擺了擺手。朱氏眉心微皺,看樣子,芷兒的確是見到了懷帝。 早該想到的。 長得那么像,終有一日會被懷帝看到,只是這一日來得這樣快,洛河公主的陰影,還殘留在所有人的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 就要過年了,節日的氣氛如何? 要不寫一章男女主一起過年的戲份吧 第145章 暖床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新年快樂,雞年大吉!大家在干什么?作業都寫完了嗎?上班了嗎? 一場春節讓大家等了這么久,非常不好意思,作者君被關在山窩窩里,現在要勤奮起來啦~ 新年計劃是努力寫寫寫,疼愛女主,發糖發到手軟,甜到完結…… 這周就先解決公主的問題~醬! “符鶯, 是你!” 懷帝混濁的眼珠忽而射出銳利冰冷的光,像毒蛇一樣攫住她的身體, 令她動彈不得, 五臟六腑俱感受到絞殺般的痛苦。杜月芷沒來由的害怕,倉惶朝周圍看, 殿下, 哥哥, 老太君……人卻不知去了哪里,大殿空無一人, 求救無門!杜月芷只得拼命掙扎, 忽而感覺到懷帝松放了手, 心中一松,卻發現自己的手上全都是鮮紅的血跡, 淋淋瀝瀝灑了一地。 抬頭, 懷帝捂著胸口,鮮血氤氳黃袍,踉蹌幾步, 又驚又怒:“你弒君——朕要將你杜家滿門抄斬!” 她尖叫一聲。 “啊――” 驚駭中,只聽得遙遠一句:“姑娘, 你沒事吧?” 杜月芷猛地坐了起來, 大汗淋漓,胸腔里的小心子怦怦直跳。 抱琴聞聲,擔憂地走了進來,掀開簾帳, 麻利地將床前系著的荷包打開,取出一只小小的夜明珠來。夜明珠發出瑩潤清幽的淡芒,照亮了滿室黑暗。這夜明珠光澤柔和似月光,不比燭光刺眼,用它照明,更易重新入睡。 抱琴將夜明珠擱在床頭,手里拿著一方帕子,小心地擦拭杜月芷的額頭,上面亮晶晶密密的全是汗。 看著熟悉的家,熟悉的人,杜月芷搖了搖頭,唇色蒼白:“我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br> 抱琴嘆了一口氣,自從上次進了宮,姑娘日日做噩夢,也不知夢到了什么,平時那么堅強的一個人,屢次嚇出汗來。不過只要叫醒就沒事了,抱琴看著杜月芷小小地擁著被子,也不再勸:“那我幫姑娘掖掖被角,夜還長,姑娘且先睡著,等明日再理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