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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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傅芷璇,那婦人揮舞著手里繡著鴛鴦的小紅手帕,扭著肥臀站了起來,一搖一擺地走到傅芷璇面前,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然后捏著嗓子說:“這就是傅夫人了吧,好個標致的人兒?!?/br> 傅芷璇聞到她身上刺鼻的脂粉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黛眉緊蹙,問道:“你是何人?” 那婦人一揮手絹,輕輕掩住嘴,夸張地笑了起來:“夫人,大喜啊,大喜??!” 說了好幾遍大喜卻沒個重點,傅芷璇不耐地瞥了她一眼:“你究竟是何人?若要住店,找張柳去,這事不歸我管?!?/br> 見傅芷璇動了氣,那婦人這才放下手絹,圓溜溜閃著精光的眸子落到她身上,親昵地斥責道:“夫人可真是沉不住氣,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夫人坐到這邊,聽老身細細道來?!?/br> 說罷,拉著傅芷璇坐到桌旁,又一陣打量,直贊嘆:“夫人面相清貴,是個有福之人,難怪老夫人一瞧夫人就相中了,再看不上其他人?!?/br> 見傅芷璇面上的神色越來越不耐煩,她終于進入了正題:“夫人,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聞大人家的老夫人相中了你,有意聘夫人做繼室。老身先前去了你娘家,令堂很中意,不過令尊讓老身來問你的意思,夫人意下如何?” 原來是個媒人,還是個自動找上門來的,傅芷璇客客氣氣地打發了她:“多謝這位阿嬸美意,不過聞大人這等身份,傅氏一介民婦,不敢高攀?!?/br> 這婦人完全沒聽到這句話不過是傅芷璇的推脫之詞,還以為她是真的擔心配不上那個所謂的聞大人,忙歡喜地說:“夫人多慮了,老夫人可是對你喜歡得緊,你不必擔心,只要你一點頭,聞家明日就能來下聘,這就是板上釘釘子的事了?!?/br> 越說越離譜,見她理會不了自己的婉拒,傅芷璇也沒了耐性與她周旋,索性挑明了:“阿嬸美意傅氏心領了,不過目前傅氏無意婚嫁,阿嬸請回吧?!?/br> 沒料到會被他這么直白的拒絕,媒人的臉上的笑僵住了,頓了一下,搓著手,用又尖又利的嗓子說道:“夫人,你莫犯糊涂啊,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親事。聞大人年輕有為,相貌堂堂,知書達理,見過的沒一個不說好的,多少閨中女兒家都恨不得能攀上這門好親事,若非老夫人相中你,這樣的好事可輪不到你頭上?!?/br> 她張嘴閉嘴都是那個所謂的老夫人,傅芷璇在腦海里仔細過濾了一遍,實在是沒什么印象,隨即拉下臉道:“這位阿嬸,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高攀不上這位頂頂好的聞大人,你請回吧,不送?!?/br> 見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這婦人的臉色很精彩,就跟打翻了染料鋪子一樣,青一陣白一陣,卻硬賴著沒走,反而收斂了先前的得色,態度陡然一變,苦口婆心地勸傅芷璇:“夫人,咱們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呢,聞大人才過而立,已經是正六品的大官了,你嫁過去就是官夫人,以后也有享不盡的好日子,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可得好好想想?!?/br> 傅芷璇狐疑地盯著她,心里疑竇叢生。這個媒人今天來得突兀,一開始趾高氣揚,好似天上掉了個金娃娃砸到她頭上一般,口氣高高在上,帶著不可一世的狂妄。結果她拒絕了之后,這人反倒收斂了脾氣,耐心地勸她,仿佛生怕她不答應一樣。 說什么這位聞夫人瞧中了她,呵呵,她在外的名聲可不大好,哪個夫人這么不開眼,會相中她? “他們給了你多少銀子?”想來想,傅芷璇也只能想到這個可能。 那婦人一驚,詫異地看著她,見她眼神分明,里面閃著了然的光芒,明白瞞不過,索性承認了:“定銀二十兩,事成之后,再給老身五十兩。夫人,你看聞家可是夠誠意了吧,這么大方,你嫁過去,定不會虧待了你的?!?/br> 傅芷璇不理會她的勸說,冷笑道:“好大的手筆,整整七十兩,你平日說一樁媒,就是小富之家恐怕也沒五兩銀子吧,請回吧,這事我斷不可能答應你?!?/br> 若說剛才還只是傅芷璇的猜測,那這媒人說出七十兩銀子后,傅芷璇再無懷疑了,這確實是一樁針對她設下的陷阱,一個包裹著糖衣的餡餅。她若是恨嫁之人,今天就著了他們的道了。 那婦人見她緊抿薄唇,神色不善的樣子,心知今天這樁喜事是成不了,哼了一聲,一甩手絹,擺臀扭腰,款款出了客棧,臨走時,還小聲嘀咕了一句:“不識好歹?!?/br> 傅芷璇懶得理會她,沖院子里的張柳喊道:“關門,以后別放這些人進來了?!?/br> 說罷,轉身欲回房,剛一抬頭,她就瞧見大堂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站了一個高個男人,他背對著光,面容有些模糊,但傅芷璇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翹唇冷笑道:“徐大人,什么風把你吹到我這小廟里來了?” 第111章 徐榮平踩著陰影, 一步一步望下走, 及至最后一步臺階,才緩緩停了下來, 遙望著傅芷璇, 以施恩般的口吻道:“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聞毅倫,剛到而立之年, 亡妻是禮部侍中張召的女兒,兩人只育有一女。聞家祖訓,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傅氏,這簡直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好人家!” 說完,他一揚下巴, 臉上掛著篤定的笑容,似乎堅信傅芷璇不會拒絕這樣一門在所有人看來都極好的親事。 傅芷璇冷笑。徐榮平看來還真是煞費苦心,以為她是因為爭風吃醋所以才堅持要與季文明和離的, 這回就投她所好, 特意找了這么一戶門風較好的人家給她??上?,他算錯了一點,能被他收買的人家哪有什么風骨可言。她若真嫁過去了,那還不是案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 “原來堂堂的轉運使大人還有做媒這等嗜好, 可惜民婦福薄,高攀不起,要辜負徐大人的一番美意了!”傅芷璇緩緩走過去, 仰起頭,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 親自出馬都被拒絕,徐榮平銳利的黑瞳中閃過一抹不耐,手指敲打著扶梯,似乎在警告傅芷璇:“傅氏,你當知道,這是你最好的出路。苗家那艘小船,遲早會翻,你若執迷不悟,只能跟著一起覆滅?!?/br> 說來說去,徐榮平耍這么多花樣,為的還是苗家的財富。傅芷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民婦受苗夫人臨終所托,斷沒有食言的道理?!?/br> 敬酒不吃吃罰酒,徐榮平眼睛瞇成一條線,里面閃著輕嘲的光芒,忽地朝傅芷璇的方向傾斜,湊到她面前,輕扯嘴角,丟出一枚驚雷:“傅氏,你以為姜氏真是那等善心之輩?會無緣無故帶一個無用之人在身邊?” 傅芷璇瞳孔驟然一縮,緊緊盯著他:“你什么意思?” 徐榮平笑了,撣撣平衣袖,俯視著傅芷璇,帶著一種憐憫的目光:“傅氏,你可以回去問問那個姓米的,別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說罷,像來時那樣突兀,擦過傅芷璇的身邊,轉身出了客棧,臨出門時,他又回頭,帶著胸有成竹的微笑看著傅芷璇:“想好了,來找我,我耐性不多,三日為限,過時不候?!?/br> 語畢,大踏步,飛快地拐入旁邊的一條巷子,消失在了傅芷璇的視野中。 傅芷璇盯著他遠去的背影,心緒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響。聽徐榮平的意思,苗夫人當初帶著她是別有用心,她最初也有過這樣的懷疑,但這些疑惑最后都隨著苗夫人的逝世煙消云散了。 人都不在了,還有什么好計較的。但今日徐榮平的舊事重提,讓她心頭的疑云再度涌了上來。 傅芷璇摸不清楚徐榮平這究竟是虛晃一木倉,還是確有其事,一整晚都心緒不寧,次日見到米管家的時候,臉上不免帶出了幾分異色。 米管家察覺到傅芷璇今天看了他好幾回,摸了摸臉,笑瞇瞇地說:“傅夫人,我臉上可是有東西?” 傅芷璇搖頭,掃了四周一眼,見沒人,裝作很苦惱的樣子說:“米管家,昨日回去,我遇上了一樁煩惱之事,徐榮平差了個媒人來給我做媒?!?/br> 米管家的嘴巴張得雞蛋那么大,急切地問道:“夫人答應了?” 傅芷璇瞟了他一眼,眨眨眼,好笑地說:“米管家哪里的話,我與他是敵非友,怎么可能輕易答應?!?/br> 在米管家明顯松了口氣的時候,她又故意拖長聲音,明顯有些苦惱的樣子:“不過那媒人說是工部的一位大人,身高七尺,相貌出眾,才高八斗,前途無量……錯過這村似乎就沒這店了?!?/br> 傅芷璇發現,自己每說一個贊美之詞,米管家的眉心就不可避免地跳了跳,一副極其不贊同的模樣。 她的心里也翻起了驚濤駭浪,本只是想隨口一說,探探米管家的口風,不料他竟是這等激烈的反應,這樣一來,倒像是證實了徐榮平所說。 只是,她當初身無長物,不過是一普通的小婦人罷了,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苗夫人覬覦的呢? “傅夫人,徐榮平這廝定是不安好心,你可千萬別上了他的當,至于婚配之事,夫人賢良淑德,定能有一番美滿的姻緣?!泵坠芗掖曛?,干癟癟地安慰道。 傅芷璇瞧了一眼他深瞳中的焦躁不安,心忽然就冷靜了下來,點頭贊道:“米管家所言甚是,這種事確實急不得?!?/br> “你們在說什么急不得?”苗錚大步而來,目光在二人之間徘徊。 米管家扯了下嘴角,一筆帶過與傅芷璇的談話:“就是說些鋪子上的事?!?/br> 一聽這個,苗錚就不感興趣,他揮了揮手,坐到石桌旁,有意支開米管家:“聽說馬房里出了點事,你去看看?!?/br> 米管家偷偷瞧了傅芷璇一眼,退了下去。 他一走,苗錚臉上的笑容再也繃不住,垂頭喪氣地說:“夫人,昨日我讓米管家把府里的人都查了一個遍,還是沒找到可疑的人?!?/br> 他這樣大張旗鼓地尋人,能找到才怪了。 傅芷璇一點都不意外,她現在最關心的是米管家剛才的反應,也無心管談這事,淡淡地安慰他:“不急,慢慢查便是,總會露出馬腳的?!?/br> 苗錚悶悶地點頭,兩人就獻印一事又商議了一番。 傅芷璇心里隱隱有了點想法,但顧忌著苗錚這里內賊還沒抓到,因而也沒多說。 不到中午她就起身告辭回去了。 一上馬車,傅芷璇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了,等馬車駛出一段距離,傅芷璇對外面駕車的聞方道:“探探米敬義的老底。另外,年初的時候,苗夫人似乎對苗錚的婚事已經有了想法,你想辦法查一查她中意的是哪一戶人家?!?/br> 聞方點頭,應道:“是,待會兒小人就去查?!?/br> 傅芷璇放下簾子,沒再說話,馬車快駛回客棧時,忽然旁邊的小巷子里斜插出一輛灰撲撲,看起來極為普通的馬車,擋住了聞方的去路。 聞方猛地勒住韁繩,不悅地看著對方:“怎么搞的,找死……” 他的怒罵在對面馬車掀起車簾時驟然頓住了,驚訝地看著對方,正欲行禮,陸棲行卻只比了手勢就合上了簾子,把馬車掩得嚴嚴實實的。 聞方會意,放下手臂,側過頭,拉開簾子,低聲對馬車里的傅芷璇說:“夫人,王爺在對面,讓你過去?!?/br> 大白天的陸棲行來找她?傅芷璇黛眉緊蹙,很是擔心,連忙下了馬車,走到對面。 聽到她的腳步聲,陸棲行從簾子里伸出一只結實的手掌,抓住她的胳膊,飛快地把她拉了上去,等她一坐穩,馬車飛快地竄了出去,不過眨眼之間就把聞方甩在身后。 傅芷璇一坐定,才發現,這輛馬車外表看起來樸實無華,不過內里可不簡單,上面鋪著雪白的地毯,旁邊擺放著一張紫檀木所制的小幾,小幾上擺放著一只潔白的玉碗,碗里的冰鎮酸梅湯散發著誘人的味道。 “先消消暑?!标憲兄噶酥竿?。 傅芷璇知道他平時不好這些玩意兒,應該是特意給自己準備的,沖他一笑后,坐過去,拿起湯勺,小口小口的喝著。 涼涼的酸梅湯下腹,讓她身上的暑氣消散了不少,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 用過酸梅湯,傅芷璇抬起頭望著他,終于說起了正事:“你怎么來了,被人看到不好?!?/br> 陸棲行抓住她的手,捏著她光滑的手,慢慢地揉捏把玩,嘴上噙著一抹傅芷璇難以形容的笑容:“我再不來,你都要跟人跑了?!?/br> 傅芷璇蠕動了兩下唇,好笑地看著他:“你哪里聽來胡言亂語?” 陸棲行泄憤似地掐了一下她的手掌,掐著嗓子:“胡言亂語?聞大人年輕有為,相貌堂堂,知書達理,是頂頂好的良配!” 噗……傅芷璇再也忍不住,掩嘴偷笑,今天這碗酸梅湯真該給他喝的,現在馬車里到處都是酸溜溜的味道。不過他到底知道多少,連昨天那媒人的聲音都學得惟妙惟肖。 陸棲行被她笑得有些下不得臺來,斜了她一記,眼冒紅光:“很好笑?” 傅芷璇連連擺手,止住笑說:“沒有,你知道的,這是徐榮平的jian計,我不可能上當?!边@醋就別吃了。 “不是他的jian計你就要答應了?”陸棲行不悅地看著她,大有一副你答應看試試的模樣。 傅芷璇很是無語,這些大男人較真起來還真是幼稚,只能順毛擼:“怎么會,我是那么隨便的人嗎?再說,我不是有你了嗎?” 最后一句還算動聽,陸棲行緊繃的臉色稍微緩和,但仍舊很不高興:“這徐榮平真是找死,挖墻腳挖到我這兒來了?!?/br> 看他還追著這事不放,傅芷璇連忙拉住他的手,轉移了話題:“咱們這是去哪兒?” 她掀開簾子的一角,朝外望去,只見馬車沿著燕京城的主干道,一路向南,都快走到南城門了。 陸棲行抓住她的手,把簾子蓋上,低聲說:“今日無事,帶你出去玩玩?!?/br> 這么閑情逸致,傅芷璇很意動,她和陸棲行還沒同游過,但又擔心被人瞧了去,對兩人不好,低聲說道:“萬一被人看到怎么辦?” 對上她擔憂的水眸,陸棲行歉疚地看著她,抓住她的雙手:“放心,我們是去私人山莊,不會有外人踏足,只是委屈你了,我保證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br> 傅芷璇笑笑:“不委屈,這樣很好?!?/br> 那個所謂的名分于她而言,真的沒那么重要。若不是陸棲行遲早得娶妻,她甚至覺得他們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陸棲行沒騙傅芷璇,馬車出了城,沿著官道一路南行,走了十多里地,然后駛入官道旁的一條小道,又行了幾里,才緩緩停下。 傅芷璇掀開簾子,探出頭望去,觀察了四周一圈,終于認出了地方,原來這是浮南山下的一處莊園。 浮南山是離京最近的避暑圣地,有山有水還有寺廟,是個玩樂的好地方。燕京城里不少達官貴人都在這里置了院子,等到夏日,攜家人前來避暑游玩,不失為一樁美事。因而這一片區域到處都是顯貴家的莊園,不過每座莊園都間隔了一段距離,互不打擾。 陸棲行帶她過來的這出莊園外表看起來平平,門口的牌匾上題了兩個古樸的大字“荷園”,在浮南山下的一眾莊園中很不起眼。 院子也不負這個名字,一進去就聞到幽幽的荷香從風中傳來,放眼望去,眼前是一如碧海的荷葉,隨風舞動,發出刷刷的聲響,似乎在朝他們招手。在這碧綠的汪洋中,粉的、白的、紅的各色荷花俏生生的挺立在碧波之上,迎風飄揚,婀娜多姿。 見到這樣一幅美景,傅芷璇感覺自己的心情似乎也被這清澈冰涼的湖水洗滌過一般,所有的煩惱都被沖散了,剎那間神清氣爽。 “這個莊園里都是荷花嗎?”傅芷璇扭過頭,驚嘆地問陸棲行。不是她大驚小怪,而是進來走了這么遠,除了湖邊有一條銀色的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入目的便只有這一池荷塘。 陸棲行握住她的手,搖搖頭,故作神秘:“你猜一猜!” 傅芷璇不死心地踮起腳往前望去,但只看到遠處的垂柳隨風擺動,綠柳下還是一片翠綠,無一絲雜色。 她低頭瞧了一眼腳邊,鵝卵石上干干凈凈的,石子與石子的縫隙里,一叢叢頑強的小草拼命地往上長,探出矮矮的頭。顯然,這地方應該有人定時打理,但主人不常來。 “這是你的莊園?”傅芷璇只想到了這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