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宋嘉禾閉了閉眼,心想,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 宋老爺子年紀到底大了,交代宋銘好生招待客人,便要下去休息。 宋銘對一眾客人告了一聲罪,送宋老爺子出來:“天色已晚,父親不若歇在這兒,屋子都是早備好的?!彼麑iT辟了一座院落留給二老小住。 喝的有些暈乎的宋老爺子笑納了兒子好意,說來他還沒在兒子的府里留宿過來著。 “你回去招待客人吧,讓下人送我過去就行?!彼卫蠣斪雍Φ?。 宋銘應了一聲,招來一個小廝吩咐,話音剛落,就見青畫急急忙忙趕來,神色嚴峻。 宋銘神色一凝,眼里醉意瞬間淡了幾分。 “奴婢有要事稟告?!鼻喈嫿辜钡耐谎壑車P。 宋銘揮手,諸人便散開。 青畫壓低聲音,悲憤道:“剛才二姑娘拿著一根不知抹了什么東西的針要刺我們姑娘,幸好姑娘警覺識破了她的詭計。姑娘命奴婢來稟報老公爺和國公爺,夫人,夫人竟然跪下求姑娘當做什么事都沒發生?!?/br> 隨著青畫的敘述,宋老爺子與宋銘臉色逐漸鐵青,最后都是陰沉似水。 青畫雖然知道不是沖著自己而來,也忍不住為之瑟縮了下,心里頭又暗暗解氣,讓她們欺人太甚,真以為她家姑娘好欺負。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抬腳就走,青畫連忙跟上。 在他們走后,魏闕從遠處的樹林后緩緩走出,平靜的面容之下裹挾著常人難以察覺的驚濤駭浪。 第123章 路上,宋銘命人看住林氏和宋嘉卉的院落,不許任何人進出靠近。 隨著青畫更細致的將來龍去脈道了一遍,宋老爺子和宋銘臉色更沉,宋嘉卉不惜下跪都要去扎宋嘉禾,他們不會天真的以為她只是扎來玩玩,那針上必然涂了什么東西,只怕害人不淺。 宋老爺子怒瞪一眼宋銘,他養出來的好女兒,心性竟然如此歹毒,還有林氏,對女兒下跪磕頭求饒,她怎么做得出來。 宋銘比宋老爺子還難受,即恨且悔,他不該放出宋嘉卉出來的,也不該對林氏心軟,更不該對宋嘉卉抱有奢望。幸好沒鑄下大錯,否則他終生難安。 屋內的宋嘉禾聽到動靜走了出來。 宋銘見她白凈面容上聲色皆無,無悲無喜,反而襯出凄涼,心口驀然一刺,憐惜愧疚種種情緒紛紛踏至。 “祖父,父親?!彼渭魏搪曇羰制届o。 宋老爺子望了她片刻,沉沉一嘆:“祖父定然為你主持公道?!?/br> 宋嘉禾垂下眼瞼,無聲一福。 宋銘心下難受,想安慰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今日之事最令她難受不是想害她的宋嘉卉,而是林氏這個做娘的??v然小女兒對林氏不復當年濡慕,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林氏所作所為不亞于拿著刀子在傷口重新絞一遍。 她怎么可以這樣無情,這已經不是糊涂,是無情了。但凡林氏對宋嘉禾有幾分慈母之心,都做不出這種事。 宋銘望著宋嘉禾,宋嘉卉和林氏至此,他這個做父親做丈夫的難辭其咎。 一開始疏忽大意沒有察覺到妻女心態變化,發現不對時也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直到二人越來越荒唐后又無力改變二人。 更錯的是為了自己那一絲不忍和情分,把宋嘉卉放了出來。不把宋嘉卉放出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他顧惜了夫妻情分,父女情分,卻沒考慮宋嘉禾,因為她懂事,所以忽略了她的感受。 越想,愧疚更濃,宋銘嘴角動了動:“是為父對不住你?!?/br> 宋嘉禾愣了一瞬,又搖了搖頭,在她眼里,宋銘從來都不是和宋嘉卉林氏是一伙的, 宋銘想拍拍她的肩膀,剛一動作,想到她是大姑娘了,宋銘收回手背在身后,肅聲道:“這一次絕不姑息養jian?!?/br> “人在哪兒?”宋銘問。 宋嘉禾便帶著二人過去。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林氏覺得那一下下似乎都踩在心尖上,她死死抓著帕子,呼吸在不知不覺屏住。 躺在床上的宋嘉卉心跳如擂鼓,不禁把頭埋到了枕頭里,渾身顫抖起來,猶如秋風中的落葉。 那一腳疼得她死去活來,卻只是硬傷,并沒造成內傷,痛過那陣勁后宋嘉卉就緩過神來,隨之而來的是鋪天蓋地的恐懼。 房門大開,宋老爺子與宋銘陰沉的臉就這么出現在林氏眼簾之中,她瞳孔劇烈收縮,腦子里一片空白。 “趙府醫,這枚銀針,你去檢查下?!彼毋憣锩娴母t道。 床上的宋嘉卉抖得更厲害了。 趙府醫暗暗叫苦,過來一見著陣仗,他就覺大事不好,再聽宋銘的話,更是嚇了一跳,檢查銀針,忍不住白了白臉。 趙府醫穩下心神,小心翼翼地上前接過宋銘手里的的盒子,一看那銀針,臉色微變。 宋嘉禾目送趙府醫離開,這上面涂了什么東西,宋嘉禾也好奇的很,還想知道宋嘉卉哪里弄來的這東西。是魏歆瑤給她的嗎?她怎么和魏歆瑤聯系上了的? “都出去!”宋老爺子冷聲下令。 林嬤嬤擔憂的望一眼噤若寒蟬的林氏,生怕她又糊涂,然面對宋老爺子的命令,也不敢耽擱,只能一個勁的拿眼睛提醒林氏。 林嬤嬤和斂秋都出去了,宋嘉禾示意青畫也離開。 “說吧,那上頭你涂了什么東西?”宋老爺子冷冷看著躺在床上抖如糠篩的宋嘉卉。 冷汗不受控制的冒了出來,里衣黏答答的貼在背上,宋嘉卉卻是連難受都感覺不到了,比起宋銘,她更怕宋老爺子。 不只身體開始發抖,她上下牙齒忍不住打顫,發出咯咯咯的刺耳聲。 沉默,良久的沉默。 宋老爺子不怒發笑:“你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不說也行,我只當那是毒藥,你妄想毒害自家姊妹,罪大惡極,我宋家萬萬留不得你這樣的女兒?!?/br> 宋老爺子停頓了一下。 宋嘉卉與林氏全身的肌rou都繃緊了,一個豎起了耳朵,另一個直愣愣的盯著宋老爺子。 宋老爺子平聲道:“你不是想用那針扎暖暖,便扎你自己身上吧,是生是死都是你自己的報應。老二,讓趙府醫回來,不用查了?!?/br> 宋銘轉身。 “不要!”林氏嘶喊一聲,撲過去抱住了宋銘的雙腳,彷徨無措的哀求:“老爺,不要,不要!” 她發簪凌亂,妝容更是早就哭花了,胭脂水粉糊成一團,一張臉一處紅一處白一處黃,看起來委實可憐。 可想想她的所作所為,宋銘生不出丁點憐惜,只有怒不可遏。 宋嘉卉渾身的骨頭都在顫抖,不斷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有娘在,娘一定會護住她的。 林氏緊緊抱著宋銘的小腿痛哭,嘴里含含糊糊的說著:“不要,不要?!?/br> “你如此害怕,想來也猜到那東西八成能要人命,既如此,你怎么有臉求暖暖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br> 宋銘定定看著淚如決堤的林氏。 林氏瑟瑟發抖起來,禁不住他的迫人的目光,低下頭只是哭個不休。 宋銘闔了合眼,驟然抽腳。 緊緊抱著他的林氏只覺得身子一輕,等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滾了出去。 林氏趴在地上,整個人都傻了,她嫁給宋銘二十年,從來不曾被他動過一根手指頭,再生氣,宋銘也就是甩袖而去。 可是今天,他居然踢她,踢她,林氏覺得整個天都塌了。一口氣喘不上氣,林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縮在床上的宋嘉卉聽的動靜不對,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慢慢轉過頭來看,就見宋銘走向她,手里還拿著一枚銀針。 “我生了你,卻沒教好你,也教不好你,留你在這世上害人,不如親自結果了你,省得你繼續為非作歹?!?/br> 宋嘉卉駭然失色,一骨碌坐起來,手腳并用爬向床角,她緊緊貼著墻壁縮成一團,恨不得鉆到里頭去才好。 “爹,不要!”宋嘉卉嚇得聲音都變了,一張臉慘白慘白,眼淚更是決了堤一般往下淌。 父親不是嚇他,在他的眼睛里,宋嘉卉真的看到了殺意,父親竟然真的想殺她!刻骨的涼意爬上心頭,宋嘉卉驚慌失措的叫道:“我說,我都說,那針上涂了一種樹汁,會讓人發燒,不會出事的,就是,就是難過下。爹我錯了,我不該惡作劇的,我以后不敢了?!?/br> 宋銘眼底劃過厲色,把他們所有人都當成傻瓜嗎? 眼見著宋銘伸手要抓她,宋嘉卉一個勁往墻角鉆,忽然間手臂一緊,宋銘抓住她了。宋嘉卉崩潰大哭:“爹,不要扎我,不要,我會死的,會死的?!?/br> 宋銘終于忍不住滔天怒火,抬手一巴掌甩過去:“畜牲!” 宋嘉卉承不住力道,摔了出去,又從床頭栽到地上,咚一聲,摔得宋嘉卉眼冒金星,緩了一緩后臉上和身上的劇痛傳來,她撕心裂腑的大哭起來。 在宋嘉卉震天響的哭聲中,宋嘉禾不禁譏諷的扯了扯嘴角。 宋老爺子看她一眼,明白她怒氣未消,這點懲罰的確不足以抵消宋嘉卉所作所為。 宋老爺子沉吟片刻,聲若冷雨:“宋嘉卉,你劣跡斑斑還屢教不改,今日竟是膽敢毒害親妹,實在悚然聽聞。我宋家容不得你這樣心狠手辣的女兒,你去庵堂侍奉佛祖懺悔已過吧?!比羰撬渭魏逃龊?,宋嘉卉自是要償命,不過宋嘉禾到底沒事,斟酌之后宋老爺子決定讓她出家。 禁足送別莊對宋嘉卉而言太輕了,何況之前送了別莊不也接回來了,只怕宋嘉卉都沒當禁足是回事。 哀嚎痛哭的宋嘉卉哭聲一頓,侍奉佛祖,是像宋嘉音那樣出家嗎? 宋嘉卉一個哆嗦,連哭都忘了,怎么會這樣,行動前她當然設想過后果,她想過長輩會震怒,可這種害怕壓過了她對宋嘉禾的嫉恨。 而且她覺得便是事發,有娘在,大不了挨一頓家法再被禁足,頂多多關幾年,娘肯定會救她出來的。反正她又不想嫁人,關就關吧,除了無聊些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都習慣了。 忽然間福如心至,宋嘉卉連滾帶爬過來,聲淚俱下的哭訴:“都是瓔珞,是瓔珞攛掇我的,這個方子也是瓔珞教我的,爹,祖父,我錯了,我不該鬼迷心竅,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六妹,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你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br> 一邊哭宋嘉卉一邊用力磕頭,腦袋砸在地面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音,本就受了傷的額頭馬上就濺出血花。 宋銘置若罔聞,揚聲喚來守在門口的婆子,命她去把瓔珞帶來。 瓔珞?宋嘉禾眸光微動,這人又是打哪冒出來的。 磕的眼冒金星了,都不聽他們松口,絕望,傷心、憤怒傾盆而來,余光瞄到昏倒在一旁的林氏,宋嘉卉爬過去抓著林氏的肩膀劇烈搖起來,哭喊:“娘,娘你快醒醒,我不要出家,我不要做尼姑,娘,你快醒醒??!” 她搖晃的動作十分激烈,林氏發上珠釵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其中一枚玉簪還甩了出去,啪一聲應聲而斷。 宋嘉禾甚至聽見了林氏腦袋撞在地上的聲音。 宋嘉卉若無所覺一般,還在不死心的搖晃林氏,忍不住摳緊五指。 宋老爺子包括宋銘都沒有上前阻止,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宋嘉卉硬生生弄醒了林氏。 “娘,娘,”見林氏終于醒了,宋嘉卉松了一口氣,眼底浮現希望,語無倫次起來:“娘,你快救我,我不想出家,我錯了,我愿意禁足,把我送別莊都可以,娘你幫我求求祖父求求爹,我不想出家,我不想!” 腦中一片混沌的林氏被出家二字刺激的清醒過來,看一眼涕泗橫流滿臉驚慌的宋嘉卉,再看一眼神情肅然陰沉的沈老爺子和宋銘,一股血直沖腦門。 搖搖欲墜的林氏一咬舌尖,跪伏在地:“老太爺,老爺,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好卉兒,她還小,不懂事,才會一時走錯了路。都是我這個當娘的失職,你們罰我吧?!?/br> 宋嘉禾譏諷的一扯嘴角,進了這個門之后第一次開口:“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是宋嘉卉的慈母?” 林氏身體一僵,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