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便聽楊嚴又道:“自然,雖未定親,若是兩家心意已定,那也合該誓守信約。若是狀元公得了雜家這信兒,登時改換了主意,反倒讓雜家瞧不起,更不堪尚主?!?/br> “公公所言,正是崔某心聲?!贝奕A予拱手道,心下卻不解:道理你都明白,還在這兒嘰歪個什么勁兒? “只因公主與雜家愛惜狀元公人才難得,故而才才觍顏請狀元公三思?!睏顕赖男σ膺€是那么真誠:“那虞氏小姐,實非良配?!?/br> “公公是想說,虞小姐之父虞梅仁先生遭貴人厭棄,如我與之結親,亦將牽連我仕途?”崔華予正色道:“此一節虞先生亦與我分說清楚。然月無常圓人無常好,崔某無德無能,又豈敢占盡天下美事?崔某已反復思量,于心已足,只能多謝公公美意,亦請上復公主?!?/br> 厭棄虞梅仁的那位貴人,正是當今皇帝。 崔華予的確反復思量過:今上龍體欠安,想來距山陵崩之日沒個幾年了。加之虞梅仁之事已然過去快二十年了,牽扯到自己,影響有限。更何況現在朝堂是諸皇子坐大…… “好一個不敢占盡天下美事! ”楊嚴何等毒辣的人,豈不知道他心中所思:“想來狀元公以為,與之相比,若尚公主,則駙馬一生不可出將入相,這更加無法忍受吧!” 他即說的如此直白,崔華予也不虛偽作戲:“人各有志。崔某余生唯有鞠躬盡瘁、竭盡所能,以報答天家洪恩之萬一?!薄揖褪遣幌胱鲴€馬,便是皇帝老兒也得顧及顏面,不好拆人姻緣。你那公主能咋地? 楊嚴點頭:“狀元公所言極是。只是公主少不經事,康王殿下又疼愛的緊,慣來是百依百順的。似這等不遂意,細想來竟是頭一遭呢……” 這又是拿康王來壓他了。又隱約有康王得勢他自然得償所愿的意思。華予心中已然非常不耐煩,只當沒聽出來:“公公放心,崔某不是那等膚淺長舌之人。今天與公公所言,過后崔某自會忘記?!?/br> “好好好,如此心性,公主果然慧眼?!睏顕绹@道:“并不是為公主,只是雜家委實愛惜狀元公人才,少不得,還得請狀元公聽我聒噪——虞小姐的不可娶之處,還有一則?!?/br> “公公雖為內廷之人,如此議論閨中女子,也是為失禮?!币蛱^生氣,崔華予都不愿抑制自己的神色了。 “是了,所以這話雜家只說與狀元公知道?!睏顕烙突暮?,豈會被他彈壓住,徑自道:“虞小姐那亡去的母親,乃現今宏化侯爺的親妹。十余年前,在京城里,那真可謂貴女的楷模,風頭無雙?,F今執掌朝堂的文武重臣、皇家貴胄,多是與她年歲相當的,當年少有不拜倒她裙下,如今念念不忘者也甚眾??蓱z佳人薄命,只留下這么一位小姐。這兩年倒是愈發出落的好了,容色依稀還在她母親之上……” 他探探身子,靠近崔華予些:“你以為,這滿朝的公卿,都是看不見的嗎?你以為,就憑你,能保住她嗎?” 他聲音沉穩陰柔,本不難聽。但這話落在崔華予耳中,猶如有蛇蟲于脖頸爬過,說不出的惡心厭惡。他倏然起身。 虞楠裳并未因崔華予這邊的變故受到任何影響。她忙著馮櫞的囑托,給樺裳另編一支舞。 虞梅仁恰巧這兩天無事,便也不出去,在家幫她演樂伴奏。 這倒也是他們虞家常有的樂事。 春祭是莊重肅穆之事,歌舞亦當大氣。虞楠裳穿了一件大袖禮服,腰卻束的極細。振袖而舞,百折千回,幾欲凌空飛去。虞梅仁吹一管紫竹笛,笛聲浩浩湯湯,如春日破冰之水。宣叔面上五大三粗的,竟是一個彈琵琶的好手。便是蘇子也是會擊缶的。 一時虞家仙樂飄飄,興到濃時,幾人都站了起來,配合著虞楠裳的舞姿手舞足蹈跳成一團。就連大汪都跑進來在眾人腳下亂竄。 就只有傅晏孤孤單單地躺炕上,扭著臉兒裝不感興趣。 虞梅仁見了,只又挑挑眉。 一舞終了,虞楠裳小臉紅撲撲的。虞梅仁抓著她小手指導她:“不妨把手勢作為主要舞姿。這樣翩躚而上,便如春日萬物競發……” “啊,是的,這樣好,還是爹爹厲害!” 便在此時,院門被咚咚敲響:“虞先生,在家嗎是我華予!” 那聲音里頗有幾分急切,蘇子忙跑出去開門。虞氏父女亦隨后迎出去。 崔華予一進門,頗把眾人嚇了一跳:往日極重儀表的狀元公,今兒個竟然發冠斜歪,滿臉大汗,氣喘吁吁,像是狂奔過似的。最奇怪的是,他腋下還夾著兩只嘎嘎哀鳴的鴨子! “華予,你這是……”饒是機敏過人的虞梅仁,卻也參不透崔華予這打的是什么機鋒。 崔華予豪氣干云地撩袍往地上一跪一拱手——然后那兩只被綁住雙蹼的鴨子就撲閃著翅膀跑開了。崔華予頓時手足失措,不知是該去追鴨子好還是繼續自己的事兒。眾人的目光也都不由自主地隨著鴨子去了,大汪更是嗷嗷地跑去追。 “咳咳?!贝奕A予滿臉漲紅,大聲咳嗽兩聲拉回眾人注意力,便在滿院子鴨鳴狗跳中開口:“虞先生,把楠姑娘嫁于我為妻吧!” 虞梅仁與虞楠裳驚訝對視一眼,都覺著這狀元公的狀態不對,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 崔華予卻又看了虞楠裳,一字一字堅定道:“我會竭盡所能所能保護你,誰都別想把你搶走!” 他,他到底是怎么了嘛!虞楠裳求助地看向自己爹。 “先起來,進屋里說話?!庇菝啡史鏊?。雖說他今兒個的舉止委實孟浪,但很對虞梅仁胃口嘛:少年人就該這樣! 崔華予起身,又指指那兩只鴨子:“這個原該托請冰人,只是她們一個個市儈嘴臉,我很看不上,便想依著古禮,奉雁為聘。偏又買不著大雁,只有賣鴨子的……” 虞楠裳被這狀元公的奇思異想驚的,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這狀元公,原來不止一味死讀書啊,還挺有意思的。她看著他想。 這倒是第一次虞楠裳面對著他展顏歡笑。崔華予立時雙目發光。 “好了,進來說話吧?!庇菝啡蚀吡舜奕A予進屋坐下,問他到底發生何事。然崔華予一口搖定是自己情難自禁。 “再等等?!庇菝啡蔬€是這句話。然看了崔華予祈求目光,不由得又道:“我和囡囡商量下?!?/br> “囡囡你說爹怎么答復他呢?”送走崔華予后,虞梅仁果真問虞楠裳。 “他這個人有點意思?!庇蓍淹嶂^道:“也好愛害羞的——跟燕娘一樣!”她突然轉身去看傅晏,又咯咯笑起來。 傅晏沒承想她突然把話題扯到他身上。抬頭看著她無邪笑容,卻只覺著憋屈的慌。 無論如何,不該與他相干。他要做這天下萬民的英明君主,而不是沉耽男女之情的愚蠢yin/蕩之輩……傅晏再次冷顏避開她的視線。 虞楠裳止了笑:阿晏真的不理睬她了……她做了什么惹他生氣了嗎? 帝闕之中。 平康公主倚欄而立,面上毫無表情,手中卻把一朵嬌艷牡丹一瓣瓣撕作粉碎。 這牡丹,宮中花鳥司歷經千辛萬苦,才在這凜寒冬日栽培出來。若是放到外面京中,就這一朵便可售價萬錢。而平康公主身后的宮室中,這樣的牡丹觸目皆是,不下百十朵。 今上厲行節儉,然而宮人們心照不宣,今上的天下已然沒有幾天了。 但即使這天下成了她親哥哥的,也萬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那不是天家風范。 平康公主眼前又浮現出那日在宏化侯府見虞楠裳的情形。那時就莫名心悸,果然這出身低微的女子到底成了她的礙腳石。 不過,也只是礙腳石罷了。以她的身份,甚至不必理會,自有無數人搶著給她踢開扔遠,鋪平坦途。 于是微微轉首,對立于她身后的楊嚴道:“福笙meimei的冰嬉會,如今是辦的愈發的好了?!?/br> 楊嚴含笑躬身:“今年的冰嬉會,必將精彩萬分?!?/br> 第24章 虞楠裳的危險(二) 忙活完編舞這事情之后,時已近臘八了。 “阿晏,要置辦過年衣裝了,你有什么想要的?”這天早晨,虞梅仁離了家,蘇子在廚房收拾,虞楠裳坐在傅晏身邊,邊做繡活邊問他。 傅晏搖搖頭:“不勞姑娘費心,虞先生自會打點?!?/br> “爹爹在外面買的,哪里有我做的好。我跟你講,你不要小看我哦,我親手做的衣裳,可是價值千金的?!庇蓍研Φ溃骸澳闾芍闶?,我給你量量身量,一會兒我和蘇子就出去買布……” “不用了?!备店痰氐?。并復翻個身背對她。 等閑一般女孩兒也便被冷走了。但虞家人對他們認定的人有極大的耐心與包容。虞楠裳于是放下手中活計,俯下身,伏到傅晏肩上,嬌嬌柔柔地擁住他?!鞍㈥?,你為什么又叫我姑娘了?”她問:“為什么這幾天與我生分起來?我哪里做錯事了惹你生氣了嗎?那你盡管罵我好了,不要不理我啊?!?/br> 她聲音亦嬌柔,柔的傅晏心肝兒立時又要化水?!安桓赡愕氖??!彼葜牡溃骸爸徊贿^我心情不好,想一個人靜靜?!?/br> 然而虞楠裳還抱著他不撒手:“為什么心情不好?不可以和我說說嗎?” “你不是要買布嗎?快去吧?!备店掏扑氖?。 然而卻被她一把牢牢抓住,孩童一般的撒嬌:“嗯~阿晏心情不好,我心情也不好了,不想去買了,嚶嚶嚶?!?/br> 她說著還又往他身上湊了湊,她的臉在他的脖頸上亂蹭。她溫熱的呼吸吹拂在他肌膚上,又引的他渾身燥熱。 “放開我,不要故意裝小孩子?!备店唐D難地說。 “我沒有故意裝小孩子?!庇蓍逊瘩g:“阿晏你是我的長輩,我在你面前本來就是小孩子啊?!?/br> 傅晏覺著她的撒嬌實在無法可解。只能閉上嘴不再言語。 但是虞楠裳卻是有恒心毅力者。她只管蹭來蹭去哼哼唧唧:“阿晏,阿晏,不許不理我……嚶嚶,囡囡好可憐……囡囡從小沒了娘,阿晏你疼一疼我嘛……嚶嚶……阿晏你最好了……你看我一眼嘛……” 傅晏緊緊閉上眼睛不看她,他唯恐再多看她一眼,他就會墜向那未可知的深淵。 虞楠裳這么蹭來蹭去,就把傅晏的衣領蹭開了一點,她偶然間就瞅見了白膚盡頭的一點古銅之色。她本就手賤,也沒多想就伸手往那里探。 傅晏一個激靈,下意識反手一推。 他的力氣本就遠超一般人,現在雖是虛弱但驟然爆發之下也不容小覷。虞楠裳本是跪坐在炕沿抱著他,給這么一推整個身子重重摔倒,差點摔到炕下。 傅晏反應過來也是一驚,緊張地看向虞楠裳。虞楠裳也揉著被撞疼的胳膊,委屈地咬唇看著他 傅晏看她并無大礙,沉默了一會兒,到底什么都沒說,又把頭腦捂進被子里。 虞楠裳小臉氣的鼓脹脹的,不再纏他,而下炕走了。 一會兒就聽到她在外面招呼蘇子:“走吧,我們去菖蒲坊?!碧K子歡喜地應了。很快開關門聲響起,兩個人的腳步聲越走越遠,院子里沉寂下來。 傅晏這才定了定心神,吁口氣。 肩背上她依靠的溫度還在??諝庵?,因她的存在而產生的溫暖也還在。 為什么這種美好的溫暖,一定要和那愚蠢不堪入目的男女之情相伴同生呢? 傅晏很苦惱。 沒有虞楠裳在旁陪伴,時間也過的特別漫長。傅晏原想睡一覺半天就過去了的,豈料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事實上,虞楠裳和蘇子的確是出去太久了。眼見過了響午時分還不見回來。天又陰下來飄起了雪花,傅晏聽著外面風聲不禁有點著急,想難不成是把小姑娘得罪狠了她要避開自己?可是要避開也合該是自己避開,這樣冷的天氣在外面把人凍著了怎么辦…… “jiejie,jiejie!”終于等到人回來,可是只有蘇子一個人,還慌慌張張的不成氣色?!癹iejie沒回來?”她六神無主地問傅晏。 “沒有,發生什么事兒了?”傅晏眉頭一皺。 蘇子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jiejie也給花子拐走了……” 傅晏驟然坐起:“什么?!” 原來早些時間,虞楠裳領著蘇子去了京中最繁華的市坊菖蒲坊。時值年關,菖蒲坊里人山人海,到處都是購置年貨的人。蘇子和虞楠裳本來形影不離的,突然間人群中有婦人叫嚷,說她孩兒丟了。蘇子朝那婦人那兒看了一會兒,再轉身看虞楠裳就不見了。蘇子找遍整個市坊也沒找見人。 “明明之前就在我身邊的,一下子就不見了……”蘇子哭的不行:“怎么辦啊怎么辦啊!” 光天化日之下,皇城之中,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委實匪夷所思?!澳阆葎e哭?!备店坛谅暤溃骸八У牡胤骄唧w是在菖蒲坊哪里?周圍可有什么店鋪房屋?” “是,是一個糖人攤子前面,jiejie原說給我買個糖人來著?!碧K子抽抽搭搭道:“就是趙家絨線鋪子的門口,的糖人鋪?!?/br> “那你再仔細想想,那時候你們周圍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東西?”傅晏又問。 蘇子又哭:“人那么多,哪里還記得……” “你好好想想!”傅晏不急不慌地誘導著她:“你們要去絨線鋪子買絨線是嗎?是買了之前還是之后去的糖人攤子?當時糖人攤子有幾個人?有沒有看起來很奇怪的人?有沒有轎子停在附近?” 蘇子眨巴著淚眼:“是買了絨線出來,看見糖人鋪子,我想吃……奇怪的人,街上,街上有兩個很兇的男子!我們好幾個地方都碰著他們了,所以我記得?!?/br> “好幾個地方都碰見他們了?”傅晏重復了一遍:“多大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