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節
趙德昭故作威嚴的頷首微笑道:“不錯,朕當太子時有人曾以此曲獻于朕,朕甚是喜歡,既然思煙亦擅此曲,不妨撫來聽聽?!?/br> 李思煙調弄著琴弦道:“《廣陵散》描述聶政刺韓王氣象,有‘刺韓’、‘沖冠’、‘發怒’、‘報劍’等篇章,雖聲調絕倫,卻憤怒躁急、最不和平,有樂曲中素有所謂‘以臣凌君之象’,恐有欺君之意?!?/br> 趙德昭怔了一下,眸中閃過一抹陰戾,笑道:“思煙盡管撫來,那趙普狗賊之心已經路人皆知,這一首琴曲奏出,正好讓朕警醒?!?/br> 李思煙嫣然道:“如此,思煙獻丑了?!?/br> 她凝神屏息片刻,纖纖十指撫上琴弦,一首千古絕唱《廣陵散》悠悠揚起,玄起處風停云滯,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躍于琴盤,思緒滑動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籟回蕩于蒼天,仙樂裊裊如行云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驚天地,泣鬼神,令聞者無不動容。 趙德昭閉目傾聽,胸懷起伏,神色一度扭曲,琴到急驟處,他長身而起,一把將身前桌子推到在地。 李思煙眸中嘲笑一閃而逝,但趕緊跪了下去,嬌聲道:“思煙觸犯了陛下,請陛下恕罪?!?/br> 趙德昭雙拳微微攥起,心懷激蕩,目泛寒光,就連身邊美人兒幽幽沁入他鼻端的誘人香氣兒也似無所覺了……半晌之后,他才恢復了一些理智,上前將李思煙扶起,柔身說道:“是朕失態了,這不怪思煙。唉……只是李愛卿何時才能將趙普老賊一系jian賊全部殺了?!?/br> 李思煙連忙說道:“陛下放心,只要按照思煙伯父的謀劃,趙普一系jian賊已經逍遙不了多長時間了?!?/br> …… …… 羅耀順與被宋帝貶為庶民的曹瑋并肩坐在三樓雅座中,憑窗望去,左前方是皇宮,右前方是大相國寺,遙遙對峙的是樊樓,眼皮底下就是如雪的秋菊,開封美景盡收眼中。兩側是樓中四個美人兒各擅勝場,各具氣質,清風徐來,拂得她們衣帶飄飛,猶如天上仙子。明日便是曹瑋離京,去洛陽之日,羅耀順今日特意給曹瑋踐行。但兩人的注意力卻是沒有在這四個開封名妓身上。 曹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只顧著喝悶酒,羅耀順同樣持杯沉吟,充耳不聞,他這些天心中始終有些古怪的感覺,卻不知癥結出在哪里。 羅公明如今貴為參知政事,但一直在趙普和宋帝之間搖擺不定,沒有倒向任何一人,這些天朝廷帝相之爭越來越兇險,羅公明的眉頭也沒有舒展過,每天都交待羅耀嘖行事無不警惕小心,事實上今天來給曹瑋踐行,羅公明再三阻止不讓羅耀順來,后者也是偷偷翻墻偷跑出來的。 此時曹瑋與羅耀順又一碰杯之后,前者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去西北相助吐蕃人之前一直不后悔,但回到開封之后,看了如今朝廷局勢,我卻是后悔之極?!?/br> 羅耀順舉起杯來,二人輕輕一碰,捧杯飲酒,羅耀嘖大袖遮面,一口將酒喝了,正準備安慰一下曹瑋,雙眼突地張大,他想起那種不舒服的古怪感覺最初由何而來了。 他早上去樞密院當值,路過皇城時,心里就始終覺得有點不自在,現在突地想起來,當時無意中一瞥,皇城門站崗的幾名禁衛似乎不是平時的侍衛。 羅耀順知道皇城城門侍衛有三班,他每日上下班都要路過皇城門,多少都有些臉熟,可是今日所見的幾個,并不是平時守門的幾個衛兵,尤其是……其中有一個現在想起來,似乎在幾年前曾經是宰相府中的護衛。 這個護衛,就像密密編織的上一個小小的線頭兒,順著他向下探索下去,許多看似無疑的事情都牽連起來,在羅耀嘖心中重現了它的脈絡,一個大膽的念頭突地跳入羅耀嘖的腦海:“難道……宰相趙普真的敢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一陣秋風吹來,羅耀嘖如置心冰壺,寒氣撲面而來…… 羅耀順自葉塵判出宋國這一年多以來,一直在樞密院中擔任樞密院丞旨這個極為重要的位置,所以他對軍中這一年多的變化是很清楚的。這一年多以來,趙普私下與要許多禁軍將領眉來眼去,并且利用各種機會往軍中安插他的心腹,這其中趙普到底在軍中掌控了多少人,多少軍隊,羅耀順也不是很清楚。 曹彬被趙普蒙騙,一直認為趙普不會造反篡位,所以有時候也沒有多想,但曹彬卻是不知道有些時候,在關鍵部位,只要能有一個得力的馬前卒就足以做成大事了。 近些時日以來,皇帝與宰相之間的爭斗漸漸由弱勢成為如今不分上下,但看似不分上下,可是以皇帝的先天優勢,宰相若是不能占據絕對優勢便是極為危險的一件事情。這一點趙普不會看不到。 “趙普已經感覺到了失寵的危險,而且要孤注一擲,進行反撲了!”這就是羅耀順得出的結論,雖然不能確定,但是這種事情只要有一絲可能,便都是天大的事情。羅耀順本來想將自己的懷疑告訴曹瑋,但一想他父親羅公明曾經說過曹彬或許已經和趙普是一伙,這件事情曹瑋是否知道?最終羅耀順沒有告訴曹瑋。 羅耀順神不守舍的樣子看在曹瑋眼中,便顯得他對今日飲宴全無興趣了。曹瑋今時今日的處境,致使心境非常敏感,飲宴的興情便也淡了,再喝幾杯,便起身告辭。 羅耀順也不挽留,將曹瑋送下樓去,便匆匆趕向家中。他要將自己的懷疑告訴父親,然后要商量一下他們羅家如何應對。 羅公明聽了羅耀順的猜測懷疑之后,并沒有多少意外,略一沉吟,叫來府中老管家,問道:“老夫讓你將府中所有店鋪和土地折成銀錢,全部存入吳越錢莊,此事辦得如何了?!?/br> 老管家說道:“回老爺,此事已經辦妥,總共是十三萬兩銀子,已經全部存入吳越錢莊,存的是人契,不用票據只要老爺或者公子在任何時候只要有吳越錢莊的地方都可以取銀子?!?/br> 羅耀順聽了父親和管家的對話,不由目瞪口呆,此事他卻是一點都不知道,不禁問道:“父親,這是為何?我們羅家真若是受到牽連,以宰相和陛下的狠辣,必然是全族上下輕則全部下獄,重則全家被處死,如今將銀子存入吳越錢莊,我們又有何用?!?/br> 羅公明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已經老了,可是你還年輕,你是我們羅家的未來,所以你帶著喜兒和雙兒,還有你母親,你們現在便收拾東西,天黑之前,馬上出城。而之所以將銀子全部存入吳越錢莊,是因為吳越錢莊在祥符國也已經有錢莊?!?/br> 羅耀順臉色一變,說道:“父親,我們羅家從未倒向宰相和陛下任何一方,就算牽連,也不應該這般嚴重吧!” 羅公明搖了搖頭,說道:“因為陛下已經是個瘋子,如今看來宰相趙普為了那個位子也變成了瘋子。按照這兩個瘋子的行事習慣,不管是誰最后贏了,我們羅家一直不偏向任何一方便會成為這兩個瘋子最憎恨的事情?!?/br> 第1009章 羅耀順的血書 “到時候我們羅家恐有族滅之危,所以你今天連夜找個借口,在城門關閉之前出城。到時候你看情況,若是我死了,你便帶全家去祥符國投奔葉塵去吧!” 羅耀順卻是沒有想到事情已經這般嚴重,但細細想來這些天趙普和皇帝做的事情的確幾盡瘋狂。但丟下父親一人,肯定也是不行,便急聲道:“父親,不如你跟我們一起出城躲一躲,等塵埃落定之后,我們再看情況是留在大宋,還是投奔葉塵?!?/br> 羅公明說道:“我身為參知政事,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盯著,我要是跟著你們一起出城,恐怕咱們全家一個人都出不了城。退一步說,如果今晚真的有事,你說咱們是一家人都留在開封易于脫身,還是我一個人走更容易脫身?何況你們走后,我雖看來只是一人,但是到時候形勢明朗,葉塵留在開封的勢力肯定能夠明白我們羅家是要投奔祥符國,到時有他們暗中相助能夠逃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但若是你們不走,那十娃、周杰之流便不好決定,明白了么?” 羅耀順猶豫半晌,這才勉強應道:“是,孩兒依從父親的吩咐,父親自己……千萬保重?!?/br> …… …… 夜風習習,羅耀順帶領除父親之外全家人坐了四個馬車,只帶了少量行禮,在二十多名羅家護衛保護之下,出了開封城。 深秋之夜明明已經有了冷意,可是羅耀嘖騎在馬上卻已是一身透汗。 轉身看了一眼夜色中巍峨聳立的開封城了,羅耀順卻突然勒緊馬韁站在了那里。 他突然感覺不管怎么說自己應該給皇帝陛下通知一下,而以父親的性格,肯定不會做這件事情,而他也不能親自通知,以免萬一趙普事成,絕了父親的一線生機。 正在猶豫為難之際,羅耀順突然看到城門口有一個乞丐。他當然知道開封乞丐十有八九是那位忠于葉塵的十娃地人。沒有思考多長時間,他便快速的撕下了下擺衣服,咬破手指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后向那乞丐走了過去。 羅耀順知道這一年來,宋衛府對開封的乞丐有過篩選掃蕩,如今的乞丐中有些很有可能是真正的乞丐,他此舉冒的風險極大,不過,他已經想好了,待會看那乞丐神色變化,若是真乞丐他會毫不猶豫的將其殺死。 羅耀順的運氣不錯,這個乞丐竟然認識他,看其神色變化應該是十娃的人,并且看樣子在十娃手下有些地位,因為羅耀順從這個乞丐的神色變化中看出對方知道他和葉塵的關系。 很快,這個乞丐便將羅耀順寫有血字的布條送到了藏在某處秘密巢xue的十娃手中。十娃其實這些天對趙普要動手的事情也有所察覺,但這幾天宋衛府的人突然瘋了一般的四處開始搜捕他們的人,他逼不得已下令潛伏龜縮,這無形中影響了消息的打探和向外傳播,現在看來宋衛府如此做是為了配合趙普行事。 葉塵當年沒有殺趙德昭自然是有原因的,十娃正是知道這個原因的人,所以十娃沒有思考多長時間,便有了決定。 他自然不會派人闖宮?十娃雖然被稱為開封地下世界之王,但是若想帶人闖宋國皇宮,那也是死路一條。 能找誰?能去找誰? 十娃輕易的便想到了宋帝的死忠之臣參知政事呂馀慶。 …… …… 皇宮,崇政殿,帷縵一閃,內侍都知王進光幽靈般地閃了出來,他仍然謙卑地彎著腰,來到一名侍衛司軍都指揮使之前,說了一句暗語。后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都準備好了?” 王進光諂媚地笑:“這位將軍放心,這皇宮之中上上下下,只要是我們的人,奴婢都已經通知了他們,并且也都做好了安排?!?/br> “好,好,這是殺頭的前程,你對相公忠心耿耿,相公不會虧待了你,一切依計行事?!?/br> “遵命?!?/br> 王進光諂笑著答應一聲,帶著他的兩個義子悄然退去。 …… …… “這位壯士,你要甚么?” 呂馀慶自夢中醒來,只見室中已燃起燈來,面前站著一名青衣蒙面、手中持刀的夜行人,不禁又驚又懼。不過他畢竟做了多年的大官兒,還算沉得住氣,輕輕推開擁在懷中的俏媚侍妾,故作鎮靜地坐起身來。 “起來,馬上穿好衣服。你,滾開一些!” 那個夜行人說出來的話蘊含著一股冷意,他挑開被子,用刀刃在那個花容失色、簌簌發抖的十五六歲美嬌娘大腿上一拍,駭得那少女一跤跌下地去,粉彎雪股、酥胸妙臍,在薄如蟬翼的薄紗衣裙下若隱若現,羞得她趕緊拿手掩住衣裙難以掩飾的羞處。 呂馀慶變了變臉色,沉聲道:“壯士若要求財盡管取去,若是刺殺朝廷大臣,你該知道,天下之大,也再沒有你容身之處?!?/br> 夜行人冷笑一聲,一雙眼睛神光閃動,低叱道:“老子不是求財,也不是求色,而是來保你的前程,保你家皇帝主子的前程?!?/br> “什么?”呂馀慶又驚又疑地問道:“什……什么前程?” …… …… 宰相府中,趙普的一眾親信都已經齊聚一堂,一個個看著趙普,雙眼放出緊張熾熱的光芒。 趙普深吸一口氣,說道:“大事已成了一半,如今各位分頭行動吧!” 所有心腹聽了之后,不約而同地長出了口氣,躬身稱是,然后一一匆匆離去,最后離開的宋衛府情報司使范長才走之前想了一想,忽然說道:“相公,羅耀順今日傍晚突然帶領羅家上下除羅公明之外的大大小小十九口人出城而去?!?/br> 趙普剛剛舉起茶杯,聞言不由攸然變色,沉聲道:“范長才?!?/br> 范長才踏出一步,抱拳道:“屬下在?!?/br> 趙普說道:“你派人去羅府上,把羅公明先看住,然后派人出城去追羅耀順一行人,將他們抓回開封,還有路上與羅家人有接觸的人全部殺了?!?/br> 范長才重重一點頭,轉身出了宰相府。 趙普走到窗邊,推窗望月,月色皎潔如水,他的心中卻是波瀾起伏,喃喃自語地道:“做了如此多的準備,應該沒有問題。當初太祖能夠陳橋兵變,從柴氏手中奪得天下,黃袍加身,坐擁天下,我為什么不能。大不了讓趙德昭的那七歲小兒子先過渡幾年而已?!?/br> …… …… 一輛馬車,沿著御街吱呀吱呀地走向皇城午門,馬夫趕著馬車,聽兩匹馬的蹄聲,心里頭暗暗納罕:往日里這兩匹馬拉車那是何等輕松,今兒個呂相公怎么變得這么沉了? 車廂中,青衣蒙面人、當朝參知政事副相呂馀慶和他最得寵的小妾擠成了一堆兒。十五六歲的如花似玉小姑娘被捆得像個粽子似的,嘴里塞著一團布,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驚恐地看著端坐在轎中央,手中拄著一口明晃晃利刀的青衣人,大氣兒都不敢出。 呂馀慶頭上的官帽帽翅之長僅次于宰相趙普,此時只能側著身坐著,他看著中間的青衣人,低聲問道:“壯士,你倒底是什么人?” 青衣蒙面人寒聲說道:“勿需多問?!?/br> 呂馀慶咽了口唾沫,說道:“老夫對陛下忠心耿耿,如今既然已經知道趙普老賊謀反,不需要你監督,肯定進宮護駕的?!?/br> 青衣蒙面人冷哼一聲說道:“蠢貨,老子跟著你,是為了防止你還未進皇宮,便被人給殺了。老子是保護你的?!?/br> 呂馀慶身體一震,忙應一聲是,目中卻頻頻閃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午門到了,站崗的禁衛驚訝的喝叫聲傳來:“上朝之時還早,這是哪位大人深夜到了宮門?” 呂馀慶緩緩拉開一角轎簾,那美妾若酒偎在轎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看看自己官人,再看看端坐持劍的青衣人,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 呂馀慶探出半個身子,又下意識地回頭一望,青衣人手腕一翻,刀忍已橫到他愛妾頸上,把那少女嚇得蜷成一團,明媚的大眼睛中溢出淚光來,呂馀慶看了一眼蒙面人,便神色如常的走了出去。 “哎喲,是呂相公啊。這深更半夜的,您……上朝早了點吧?” 呂馀慶強自笑笑,說道:“本官有要緊國事稟奏官家?!?/br> “什么?” 那守門的校尉面露難色:“呂相公,深更半夜的,禁宮已然上鑰,未至天明,概不開啟,這個……相公是知道的?!?/br> 呂馀慶淡淡一笑道:“規矩是規矩,官家什么時候守過這等死規矩?這些年來,官家深夜召見大臣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趙相公曾多次深夜入宮,早有先例,怎么換了本相就不成了?” 那校尉干笑道:“呂相公,趙相公那是宰相大人,呂相公與宰相大人還是不同的……” 呂馀慶眉頭一挑,說道:“本官說過,有十萬火急的要事,不得不來,你有閑暇在此與本相聒噪,何不入宮請旨聽聽官家的意思?若是耽擱了大事,你擔待得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