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肖衍收勢不及,向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著被撞得生疼的鼻子看去,就發現剛剛跳出來的大黑影其實是兩個人,一個膀大腰圓的大漢,肩頭還扛了個瘦瘦小小的老頭兒——正是不死民智。 “哎喲喲喲喲——這身老骨頭都要被撞散架啦,你到底怎么跑路的?”熟悉的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智拍拍屁股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 威被老頭兒催著趕緊來看寶貝,一路跑得飛快,由于后頭還有追兵,不想鬧出大動靜,還刻意繞開了林子邊緣的一些動物。他是個出色的獵手,隱匿工作做得十分到位,正有些得意呢,誰料晚節不保,迎頭撞上了正在加速的肖衍,饒是個大個子也被撞得暈頭轉向。 正感丟臉間一聽智的話,額頭的青筋再次不受控制地跳了跳,非常想把聒噪的老頭兒遠遠地扔出去:“有本事你就自己跑!” “嘿,跑個路還那么稀奇不成,老頭兒要稍微年輕點,十個你也追不上!”智洋洋得意地拍拍胸脯,轉而看向肖衍,“你到底撞上了什……哎?你不是那只小狐貍嗎?怎么在這兒?你身邊的那只小老虎呢?哎呀呀真是巧了,你剛剛有沒有看到個發光的寶貝?老頭兒就是尋著那個來的,應該就在這附近呀,怎么就暗了呢……” 聽著熟悉的連珠炮似的問題,看著一股腦兒再次圍上來的動物,肖衍只感覺頭頂一群烏鴉飛過。 不過看著老頭兒元氣十足的樣子,由于光帶消失而產生的不好聯想倒是瞬間消散了大半:“……老爺子,你怎么來這兒了呀?” 智眨眨眼:“看寶貝呀?!?/br> 真是個簡單無比的理由:“……你的祭神大業都完成了?” 老頭兒聞言垮下了臉:“哎呀,別提那些個沒良心……咦,這是個什么動物?” 如皮魚看一場混戰看得焦急無比又幫不上忙,這會兒著急忙慌地飛過來,就被一雙亮閃閃的眼睛嚇了一跳:“如皮~” “鳥首有翼,狀如覆銚,還能發出‘如皮’的叫喚聲……稀奇稀奇,從來不曾見過的,小狐貍,這也是你的朋友嗎?我能不能跟它說說話?”智毛毛躁躁地掏出一塊新的竹板,流著哈喇子看躲到肖衍身后的如皮魚。 肖衍:“……老爺子,我有事要問你,你剛剛說的什么?‘沒良心’?祭神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我看到……” 沒有參與方才混戰的熊孩子轟隆隆跑了過來。它早就對不怕火不怕砸還能自己滾來滾去的大白蛋好奇不已了,方才趁著動物們亂作一團悄悄地湊了過去,正想摸上一摸,大白蛋骨碌碌地動了起來,于是熊孩子就追在后頭一直跑了。 老頭兒的眼睛頓時又直了,肖衍的話全都過濾成嗡嗡嗡聲拋在了腦后:“沒有出殼就這么活潑的蛋?簡直奇跡呀……” 眼睜睜看著智跟熊孩子一道加入了追蛋行列的肖衍:“……” 好吧,他的擔心似乎又淡了一些了,看老頭兒這么不靠譜的模樣,他教眾人的娛神舞出點問題……似乎再自然不過……吧? 威是更郁悶的那一個,咬牙切齒地看著老頭兒身法靈活地跳來跳去,還打著手勢跟熊孩子比劃兩頭包抄,怒吼:“之前到底是誰說年紀大了腿腳不成了非要我扛著走的?” 這回小老頭兒聽到了,嘴皮子極其利索地反駁:“當時走不動路現在就走不動了么?還不許老頭兒休息過來了么?扛了一小段就一路抱怨,真讓你扛久了還不被你念叨死?” “……”威漲得滿臉通紅,被智的顛倒黑白無理取鬧強詞奪理驚呆了。 肖衍默默地看看這深受刺激的大漢,為他在心頭點了一炷香。 “哆——羅——羅——有人來啦,好多好多人!”綠毛鸚鵡的聲音忽然在林子邊緣響起。這家伙嗓門大,警覺性又強,近來老擔任巡邏工作。它也喜歡這個任務,有時候大晚上的也不睡,看不清楚了就豎著耳朵聽動靜。 所有的動物一驚,威和后頭跟上來的手下也驚訝了:“我們跑得這么快,他們都能尋著蛛絲馬跡?不可能!” 巖靈蟲石上的山神們一個個坐了起來,同時轉向了林子邊緣的點點火光處?;蛘哒f……轉向了火光盡頭的黑暗處。 討厭的氣息。與傷害他們的氣息一模一樣。小小的山神們不高興了,身上的靈光一點點漲了起來。 這邊,聽說部落眾人也許吃下什么臟東西的肖衍皺了皺眉。威信誓旦旦以自己的隱匿功夫,大晚上的不可能被人追上,那么……那些人難道是跟智一樣,沖著方才的靈光來的? 饕餮一直囑咐不要將他帶著靈寶之事泄露,但有時候根本身不由己?,F在當務之急,是如何退敵。 想到那些人的主要目標是自己,不知為何,肖衍心里反而稍稍松了口氣。既然寶貝才是他們想要的,那應該分不出太大的心思去對付饕餮了吧? 站直了身體,肖衍沒有對威解釋什么,看看又是一陣緊張的動物們:“我先不走了,既然如此,準備——迎敵!” 他雖然本事不算大,但好在穿越前就掌握了的知識還在,這些天閑著無聊,可是領著動物們好好進行了一番“萬一有大批受感染的動物來襲怎么辦”的演練呢。剛剛化蛇它們配合著上來抱大腿就是其一,若真的打起來,可有更加厲害的。 巫陽和巫履站在人群外,得意地看著紅了眼的眾人。 鐘山玉這樣的寶貝,是不太可能落在外頭就無人問津的。這邊人跡罕至,最有可能的就是被什么野獸給叼著了。普通的野獸甚至中低階妖獸哪怕兇猛一點,遇上了他們也只有被剝皮的份,根本不足為慮,若是厲害的高階妖獸,來了這么多人類,能力也會大大受抑制吧? 巫陽袖內冒出幾縷黑氣,人群更加sao動了一些,紛紛涌向山上。剛爬了沒幾步,“呼——”一陣大風詭異地憑空而來,所有人手上的火炬瞬間全熄滅了。 人對黑暗總是有一種本能的恐懼,這會兒猛地一摸黑,頓時亂了起來,跌跌撞撞地不知該往哪兒走了。 “吱吱——”“吱!”四周忽地響起了一些猴子般的叫聲。 眾人正自警惕,撲通撲通,一陣密集如雨的破空聲傳來?!鞍选薄澳镂埂币粔K塊大小不一的石頭砸到了腦袋上,所有人忙不迭地抱頭鼠竄起來。 囂們探著長長的手臂,有的在后頭壘石頭,有的在前頭一抓一丟,配合得默契極了。眼看所有人都被砸得到處跑,高興得吱哇亂叫起來,手舞足蹈的。連掛在母猴子脖子上、睡眼惺忪的小囂都來了勁,瞪大了眼睛看戲。 眾人摸黑亂跑,有人跑到了大樹下,早已等待多時的蟒蛇長長的尾巴一甩,如鞭子一般將人遠遠地甩下山去了。 有人跑到了灌木叢旁,鸚鵡一面哇哇叫,一面率領眾鳥拼命地圍著人腦袋啄啄啄。鸓鳥兩個腦袋上的嘴同時張開,呼地噴出兩道火焰,燒著了幾個人的頭發,驚得那些人跳起老高,一面蹦一面拼命地拍著腦袋上的火苗。 溪邊,如皮魚扇著小翅膀,嘴巴一鼓,一小簇水花噴在了一個人臉上。那人迷糊了一瞬,看到眼前飛著個小小的活物,十指箕張地就要去抓,卻被突如其來的一條長滿了鱗片的“鞭子”狠狠抽了一擊,頓時暈頭轉向。 如皮魚心有余悸地看去,就見到化蛇頂著一張大臉沖它討好地笑。 這是肖衍老大的好朋友,而且最容易心軟,必須好好巴結! 奈何一張扭曲的臉長得有些捉急,加上當初水潭邊化蛇給如皮魚留下的陰影有點大,小家伙嚇了一跳,拍著翅膀匆匆飛開了。 化蛇有點郁悶,于是嘴一張,一道強烈的水流噴出,正好噴在再次摸過來的幾人身上。集體出沒能造成巨大水災的化蛇可不是如皮魚那樣的小打小鬧,兩個人頓時被強烈的水流沖到在地,剩下幾人一個激靈,轉身屁股尿流地跑了。 黑熊一家干脆擠到了人群中,一巴掌一個,呼呼地扇飛了不少人。 肖衍瞄準了人最密集處,沖化蛇招了招手?;叱岚蛞粡?,呼地飛到了他身側,嘴巴倏然咧到了耳根,又大大地張開。 一道巨大的水流從它口中噴出,居高臨下地涌向肖衍所指處。 兩只囂吭哧吭哧抬來一個巨大的石鍋,這是饕餮最近糾結的時候就磨爪子,生生磨出來來的。肖衍最近烤rou多,收集了一堆動物體內的油脂,熬成了一大鍋。本打算找個時間用來炒點野菜,這會兒卻意外地派上了用場。 大鍋油脂被風抬到半空中,忽然傾倒下來。大夏天的葷油并不結塊,全都倒在了化蛇噴出的水上,浮了亮晶晶的一層。肖衍揚聲喊:“鸓鳥——” 兩個腦袋的怪鳥應聲而來,嘴一張,“呼——”兩道長長的火焰噴了出去。 嘩啦——浮著油脂的水上頓時燃燒了起來。因為人多而好歹保持了幾分鎮定的一團人頓時傻了眼,眼看“火流”奔涌而來,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沒命似地往山下跑去。 天啦嚕,他們不過是追一個會邪術的老頭兒,為什么會突然冒出這么些奇奇怪怪的動物? 巫陽巫履目瞪口呆地看著不過片刻之間,幾百人完全失去了控制,四下 第45章 一臂國 眾多山神齊聚在一起, 爆發出的強烈憤怒引得山間異象連連。 除了普通人都能看清的強光, 腳下的土地也劇烈地震顫了起來。陡峭處山石滾落, 溪流不安地濺起大片水花, 草木齊齊抖動, 遠近的動物紛紛發出吼聲。 “這是……”剛潑完一鍋“火油”的肖衍驚訝地轉頭。因看到一眾奇特動物的奇特行為而興奮不已的小老頭智停下腳步, 大塊頭威費力地穩住了身體。四下潰逃的眾部落之人摔得四仰八叉,同時驚懼地看向光芒所出處。 強光在夜間有些刺眼, 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拿手去擋眼睛,卻忽然感到胸口一陣發悶, 一股惡心感從胃里直直地涌了上來。 “嘔——”或多或少能通靈的老大巫們身體最是敏感, 當即嘔吐了起來。 在山間跑了大半天,原先吃下去的東西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哪里吐得出多少東西?可胃里卻火燒火燎的,有東西不斷地往上冒, 老大巫們喉頭嗬嗬作響,只嘔出了一灘又一灘的胃液。 這些液體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引得周圍的青壯年也跟著吐了起來。 “我們這是在……”最早拿著小狼雕塑下山的老大巫眼中的紅光褪去, 有些茫然地看著四周,“這是哪兒?我們怎么來這里了?” “……對啊, 我們不是應該在部族中商議神像出事的問題么?”陸續有人清醒過來,同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呀!這到底是什么鬼東西?”有人吐得昏天暗地, 虛弱無力地垂著腦袋, 卻借著強光發現吐出來的東西有些不對勁。 這么嚷了一嗓子, 許多人齊齊低頭看去。這一看, 驚叫聲就更多了。 只見吐出來的一灘灘液體中,其實還有著細細的黃色粉末。這會兒被山神所發的光芒一照,那晶瑩的黃色迅速消退,滋滋滋地冒起了氣泡,難聞的臭味就是這么越散越多的。 氣泡一個個破裂,一團團黑霧從中散出,畏縮般地想要跑離光芒所照耀到的地方,卻根本來不及,如被沸水潑到的冰雪一般瞬間散盡。再看那些粉末,就變成了灰白中帶點焦黑,看起來惡心極了。 周遭惡臭彌漫,但眾部落的人卻莫名覺得,頭腦整個清醒了不少。 顯然,這細細的黃色粉末有問題。而它的來源……之前的記憶一點點回籠。 遠巫帶來了兩個厲害的西邊大巫,大巫身邊帶著效果奇好的靈藥。感染煞氣的病人病情加重,服下一包黃色藥粉就立刻安靜了下來。老大巫被神像上的煞氣纏上,一包藥粉下去立刻止住。有襁褓中的孩子哭泣不止,一點藥粉喂下立刻沉沉睡去……在那一男一女出現之前,那嬰兒是出了名的乖,從來沒有這么鬧騰過! 想到出發前,那兩人一本正經地說邪巫不知有多少手段,每人最好喝一口帶了靈藥的水辟邪,他們一擁而上紛紛搶那“靈水”,甚至出于對“邪巫”的恐懼而特地多喝了一些…… 所有人臉色發青,看向仍在不斷嘔吐的、喝得最多的那幾個。誰是邪巫,一目了然。 再看那奇特的光芒所來處,那些憤怒地跳動著的迷你小物件,有的是他們供奉已久的神像的縮小版,有的是非常眼熟的小石頭,小樹,小動物……正是祭臺所在處的石頭樹木,以及祭祀時探頭探腦、看起來極有靈性的小動物。 “那是……那是山神大人??!打死邪巫!” “打死邪巫!打死邪巫!……”這回眾人的目標出奇的一致,全都對準了隱匿處被山神們毫不留情地照亮的巫陽和巫履。 制法粗糙卻相當銳利的武器紛紛脫手而出,長矛、石梭子、竹箭、吹箭一股腦兒地射了過去。 巫陽和巫履遇到了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困境。 身為巫咸國的大巫,他們的生活向來是安逸而尊貴的。巫咸國號稱能通神,這一點在神明沉寂的今日雖然很難看出端倪,但制作靈藥和占卜的本事放在那里,遠近慕名而來求藥求算求學的人絡繹不絕。獨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買賣,完全就任由這些巫師們開條件。 雖然大部分巫師都有幾分“呆勁”,沉迷藥理和命理不懂討價還價,但總體來說,大部分人的日子都過得相當不錯。 而巫陽和巫履從小資質上佳,被國內至高的存在——十巫手底下的人相中,帶離了家中,到遠在大荒極西的靈山上修行。雖說一步步從最底下往上爬,相當耗費心神,但吃穿用度上,卻從來都是最好的。再者,從進入靈山開始,他們的地位就截然不同了,山上的侍從們看他們的眼神從來都帶著敬畏,偶爾出山一趟,眾人看他們更像是看神明降世。 沐浴著這種目光,一開始是有些惶恐、不安、羞澀又帶點小雀躍的,既覺得不敢當,又為自己的天賦而驕傲。時間久了,他們也爬到了更高的位置,也就漸漸習慣了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特別是見識了靈山外的人低微的能力后,更是一時間膨脹到了頂點。 恍惚間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不老不死的神,可以俯視朝生暮死的螻蟻般的凡人。 或許也正是因為神壇上呆得久了,便對打回原形一事的恐懼愈深。當衰老猝不及防地來臨,白皙細膩的臉上出現了一道道皺紋,他們卻依然沒有聆聽到所謂“神的昭示”,也沒有勘破所謂“永生的奧秘”時,才會格外驚恐,拼命地想要擺脫困境。 可即便如此,當巫陽和巫履被指派外出尋找鐘山玉時,內心也依然是傲慢無比的。 在他們看來,制作那失傳已久的不死藥本身才是困難的,但尋點可能有用的藥材,卻是再簡單不過。他們能掐會算,身上帶了不知多少靈藥毒藥,強大的精神力還能讓他們在隱匿和移動時幾乎沒人能發現蹤跡,自從控制了鼓與欽,能夠利用煞氣后,更是如虎添翼。 兩人都深信,不管鐘山玉落到了人還是妖獸手中,哪怕是某個小國擁有了它,只要兩人出手,都是手到擒來的份。事實上,直到方才一群奇怪的動物把他們驅趕來的“野蠻人”打得七零八落,他們也只是驚訝,卻沒有多少驚慌。 直到山神發怒。 這大概是兩人不知活了多少年,離“神跡”最近的一刻。 自信十分隱秘的藏身處一下子被揭開,巫履被那強光一晃,手中的小青蛇頓時失了準頭,不知竄到哪里去了。兩人腳下的地面劇烈地動了起來,憑空撕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兩人腳下一空,頓時向下摔去。 巫履百忙之中結了一個手印,正要向上飄起,忽然覺得不對勁。關鍵時刻也許是女人的直覺起了作用,袖子一抖,不假思索地將袖袋中的東西遠遠地丟了出去。只見那裝滿了骨粉的袋子像沾到了王水一般,莫名溶了大半,嗤嗤地往外冒著氣泡。 封在其中的煞氣汩汩而出,看得她一陣心驚rou跳。 一陣容器破裂的聲音想起,身側的巫陽悶哼一聲。巫履驚疑不定地看去,只見他整個人都被一股濃郁的黑氣裹住了,這些煞氣仿佛有意識一般,拼命地想要逃離這光照。 “巫陽!”她驚呼了一聲。 眾部落之人不過是被光芒帶過,服下的骨粉量也少,就全都吐得虛脫了,更別說光芒正中的兩巫了。巫陽平日里不言不語,事實上更加心狠手辣,所攜帶的引渡之物也更多,這會兒它們受到靈光的威脅,四下逃竄中哪里還顧得上這個“主人”? 等到黑氣如一股旋風般不管不顧地卷過巫陽后,原地就只剩下一副白森森的骷髏架子了,還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著不明的液體。 巫履看得一陣膽寒一陣惡心,一個停頓間已落入了地縫中,泥土石頭當頭蓋來,還夾雜著“蠻人”們投出的武器,頓時狼狽不堪。 沒命般地結了個手印,死活在地縫合上前逃了出去,巫履甩出一根長長的紅綃卷開幾支竹箭,就聽到了詭異的破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