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雜草堆里的李仲賢面黃肌瘦狼狽至極,哪里還看得出往日里面如冠玉的豐姿。沈覓拿水給他擦了臉,又使勁掐人中,李仲賢方才悠悠轉醒,見到眼前的沈覓居然咧嘴一笑,“阿覓,阿覓,我是死了吧,終于可以見到你了?!?/br> 沈覓心里一陣悲涼,眼淚不自覺的流出來。 聽竇憲那日的話語,她知道李仲賢并未說盡實話,也未把自己交待出來,見到他如今這般境地還護著自己,沈覓心里很不是滋味。 顧不上說話,沈覓把包袱交給他,“兄長受苦了,里面都是吃的,往后的我再想辦法,抓你的是左中郎令,魏其侯竇嬰的幼子,心胸狹隘甚是毒辣,你務必小心?!?/br> 已經是案板上的魚rou,怎么小心也難了。 李仲賢淚眼汪汪的看著沈覓,微微頷首微笑,“我還當是夢里,果真是阿覓,你能來看我,我很是高興,聽獄卒說前日里我父親來被拒門外,阿覓是如何進來的?” 沈覓擦了擦淚,剛要說話,卻聽小廝催自己:“小先生快些,要來人了?!鄙蛞捗Π寻げ氐讲荻训紫?,問道:“待日后出去再細說,現下兄長可有什么交待?” 李仲賢一眨不眨的看著沈覓,似是要印到自己心里,張了張嘴卻又把話咽了下去,苦笑道:“若有機會,告訴父親母親,莫要擔心我,我,我一切都好,若是不能活著出去,我,來世再報他二老的養育大恩,還有,讓翟氏改嫁吧......我愿和離?!?/br> 沈覓心里酸楚的很,淚眼模糊的看著他,“兄長保重,阿覓定把話傳回去?!庇职雁y票塞給獄卒幾張,囑咐他私下里善待李仲賢。 回到房間沈覓心里很是不安,怕李仲賢會遭竇憲的毒手,若是那樣,李郡守一家子可就沒盼頭了......若是自己也就此栽在竇憲手里,就這么無聲無息的“去”了,那阿爹只能拜托給阿遠,阿爹一定會很難過...... 伏在木幾上啜泣了一陣子,忽然感覺身邊似是有人,沈覓猛地抬頭,正對上竇憲那雙深入漩渦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 “你怎么進來都不敲門?”來不及掏帕子,沈覓直接用袖袍擦了擦滿臉的淚。 竇憲也不答話,自顧自的跪坐在榻上,對外喊了茶水進來。 “去哪兒了?”竇憲給沈覓倒了一杯,又給自己倒上。 沈覓原本就覺得自己能見到李仲賢似乎過于簡單了些,竇憲這么一問,便已明白是他故意放自己去牢獄的,至于原因么......想必是偷聽自己和李仲賢說些什么,從中尋些有價值的東西罷了。 “你不是都知道么,何必再問?!鄙蛞挾似鸩杷攘艘豢?,聲音還帶著鼻音。 竇憲嘴角一揚,嗤笑道:“還不算太傻,不錯,我就在暗室,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語調猛然一轉,陰冷道:“我心胸狹隘?” 沈覓心里一突突,這廝又得煮了李仲賢,趕忙搖了搖頭,“不不不?!?/br> 竇憲繼續問:“我毒辣?” 你不毒辣誰毒辣,可這會子沈覓哪里敢說實話,又搖了搖頭,“不辣不辣?!?/br> 沉默一小會兒,聽竇憲問道:“他對你有情,于你而言,那李仲賢的才貌也不算辱沒了你,為何你卻似是無意?” 沈覓將茶一飲而盡,又拿起茶壺倒了一杯,道:“他很好,但不是我的意中人?!?/br> “那個阿現?” 沈覓看了他一眼,那樣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是曾經印在心里的,如今卻這般難為自己,這般這般的壞,一時眼淚又溢出來。 看她剛才那個充滿故事的眼神,竇憲自然明白這流淚是為的哪般,一時竟有些不舒服,道:“你還未說怎的無意與他,可是不愿做妾室?” 想到李仲賢的慘狀,沈覓沒好氣的懟他,“難不成因為一個男子才華好相貌好便能托付終身?那你長得也不差,年輕有官位,滿天下的女子都得愿意嫁給你么?” “嘖嘖嘖,成一,去煮了李—” 沈覓趕緊直起身捂上他的嘴,“都愿意嫁給你,都愿意,別煮,別煮?!?/br> 竇憲一把握住嘴上的小手,“可是實話?” 沈覓用力抽回手,皺著眉抿著小嘴趕緊點頭,“實話實話,實的不能再實了?!?/br> 竇憲往前探了探身子,“那—你可愿意?” 嗯?少兒不宜! 沈覓見他身子越來越近,便往邊上挪了又挪,“竇大人開的什么玩笑,我還未及笄,是個孩子呢,開不得這個玩笑?!?/br> 竇憲眼里閃過一抹笑意,清了清嗓子,對著門口喊:“成一—”又來了!沈覓忙上前拽著他的袖袍晃來晃去,“愿意,我愿意,很愿意?!?/br> 竇憲嘴角彎彎,眼睛里滿是戲謔,“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成一啊,進來添些熱水?!?/br> 添熱水? 敢情剛才被這廝調戲了,忙松開手里的袖袍,嘟囔著:“強扭的瓜可是不甜?!?/br> 成一飛身進來添了水,見主子的臉色很是愉悅,扭頭對一旁的沈覓道:“我們主上沒遇到不甜的瓜,若是不甜,扭扭也就甜了?!?/br> 竇憲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什么叫做一丘之貉,什么叫做狼狽為jian,什么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 看沈覓咬牙切齒敢怒不敢言,竇憲心情甚好,將茶杯往木幾上一放,起身道:“今日這茶水很是不錯,趁高興給你幾點忠告,不要參與太守府內宅的事,還有,少出這個院門,不然,遭罪的是牢獄里那個小白臉兒,到時候人進了鍋......哼哼,可別怪我沒提醒你?!?/br> 早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沒那么容易搞小動作,居然連自己和十九房的交易都知曉,這還怎么往外傳話? 沈覓又是一陣心塞。 作者有話要說: 成一:主上,有人看文不收藏 竇憲:???還有這等事,沒見本官多帥氣瀟灑玉樹臨風武功蓋世么? 成一:許是那仙女不大甜 竇憲:這好辦,去看看哪個仙女看文不收藏,本官扭一扭就甜了 ☆、榻前明月光 大年三十兒,太守府很是熱鬧,百十來口子人相聚一堂。 除了得寵的十九房,一年見不了太守幾面的小妾們都能看看活生生的太守,隔空用拇指和食指丈量一下太守的腰又粗了幾寸,下巴上的rou又多了幾層,臉上的痦子多了幾顆......實在是眾小妾們的一大樂事,就連前幾天被關在柴房的十姨娘也坐在了角落里,與十九房的小眼神兒交相輝映噼里啪啦。 眼看菜都涼了,黃太守眼巴巴的看著門口,心道這竇大人怎的還不來? 忽然從天而降一只黑色大鳥......哦不,是一人,對著黃太守一拱手,利索的說道:“我家主上緊急公務,帶著沈家小先生去辦差,請太守自行安排家宴?!?/br> 說完黑披風一抖,暮色天際中大鳥的身影一抖便消失不見,身輕如芝麻...... 黃太守想了想那被帶走的小先生,咧嘴一笑,好歹有盤子菜合了竇憲的口味,隨即囑咐一旁的夫人準備些衣衫首飾送過去。見下面幾個小妾正在為自己的腰圍有幾尺而爭得面紅耳赤,黃太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老腰,前前后后手感甚是綿軟,富態的很吶,清了清嗓門兒,對著眾人喊道:“吉時已到,拜堂—啊不,開飯?!?/br> 沈覓裹著厚厚的大氅騎在馬上一路狂奔,前面是白雪皚皚,逶迤連綿的山脈,后面是鎮壓自己的竇大山。 臉頰被冷風吹得刀割般疼痛,沈覓干脆把腦袋縮到大氅里面避風。 竇憲見狀,敞開自己的大氅將沈覓整個裹起來,感覺到懷里的小人兒往外掙扎,便稍稍用力往懷里摁了摁,這一摁便老實下來,竇憲眼里閃過一抹笑意。 騎一匹馬也就罷了,共用一件大氅實在說不過去,何況這是竇憲的大氅,想掙脫開卻被他摁的差點喘不上氣。 罷了罷了,若是被悶死在這廝的身上實在不雅觀,有辱她沈覓的斯文。 月華初上,竇憲一行人到了山上一座道觀里落了腳,因著此山名曰云門山,故而道觀稱作青云觀。 幾樣清淡小菜,一道濃香的玉米面粥,沈覓硬是吃出了家里的滋味。 看著沈覓胃口大開,竇憲嗤笑她道:“果真是個鄉野村姑,沒個吃相?!?/br> 沈覓把掉在桌子上的一塊白菜夾起來放在嘴里,含糊不清的反駁道:“要那么好看的吃相做什么,給你看么?沒得浪費?!?/br> 文雅給誰看?眼前這位么?還是免了吧。 聞言竇憲手中的筷子一頓,不滿道:“身為女子自然要有個女子的樣子,好歹你也是名滿天下的沈先生之女,過一年便及笄,怎么就這般沒個樣子?!?/br> 這都哪兒跟哪兒,cao的哪門子心...... 你□□的心,我吃我的飯。 沈覓直起身將竇憲旁邊的陶罐拿過來搖了搖,把剩下的玉米粥一股腦兒倒自己碗里,“我又不打算進宮伺候皇上,要那么多樣子做什么?!?/br> “呵,皇上也是你這樣的鄉野村姑能妄想的?笨手笨腳,粗鄙無禮?!?/br> 沈覓端起陶碗一飲而盡,嗯,好喝。 “跟那么多女人搶一個男人有什么意思,想摸上一把都不成,哪里比得上招個婿,左右能熱個炕頭兒?!?/br> 竇憲一聽這話居然笑了,“你還想招婿?” 都說不能吃的太飽,大腦思維會變慢,尤其面對竇憲這么危險的動物。 沈覓看了他一眼,掏出絹子擦擦嘴,“是啊,招婿?!?/br> “呵!你當那手印子是白摁上的?現在就準備賴賬了?”竇憲的臉開始變得不大好看,干脆把手里的筷子一放。 沈覓眨了幾下眼,覺得自己腦子里這會兒都是玉米面粥,反應慢了半拍。簽的那玩意兒實在是荒唐,當時也不過是應急之策,沈覓從心底沒把這事當真,只想著先把李仲賢和自己的小命保下來,至于簽的那玩意兒嘛......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有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沒,沒啊,也不是賴賬,可是你先訛詐我的,一萬兩黃金,我就是把青州城賣了也得不來那么多銀錢,你不生事我便不會割爛你的衣袍......你自己說是大歡辭的小倌兒,又不是我先說的......你說你的貞cao貴,那么多美人蹭來蹭去的......也沒見著有多貴.....” “嗯,似是有些道理,繼續?!?/br> “況且還不上錢你還要把我賣到春園去,我雖不知道是哪里但定然不是好地方,為奴為婢的何時能賺到一萬兩黃金,你這忒難為人,身為父母官,怎么能這般狠心處世?!?/br> “還有?” 這語調似是不太對,沈覓一抬頭,正看見竇憲滿臉陰霾的看著自己,心里又一突突。 這廝從來都不是什么好鳥。 “一件衣袍而已,好說好說......埋汰本官是賣笑的小倌兒,也可以不追究......春園嘛,可去可不去,可以為奴為婢也可以為別的......唯獨貞cao這東西—”竇憲拉長了音,“不是你說的算,摸著貴不貴.....得看是誰?!?/br> 好像有道理。 見沈覓點頭,竇憲臉上的陰霾散了一半,上上下下瞅了沈覓幾眼,道:“對于想賴賬的人,我通常是先收個定金的,今晚月色甚好,不如今晚你便把這定金先還了,春園的事嘛......日后再說?!?/br> 沈覓渾身汗毛豎了起來,遲疑道:“怎么個還法?我沒帶那么多銀兩,身上的銀子還不夠你塞牙縫兒的?!?/br> 竇憲邪邪一笑,眼中色、光大盛,伸出食指對著沈覓勾了勾,“雖然瘦了些,尚可塞牙縫?!?/br> 沈覓倒吸一口涼氣,肚子里的玉米面兒頓時化作能量,拔腿沖向門外。 門一開便看見成一那只神出鬼沒的大鳥手持長劍正對著自己的喉嚨,劍身在月色下閃著寒光,讓人不寒而栗。 沈覓果斷的關上門,轉身進屋跪坐在榻上。 看著沈覓一氣呵成的動作,竇憲嘴角一揚,“怎么又回來了?” 沈覓又看了看兩邊閉合的窗子,嘆了口氣,老天不是說關上了門還會打開一扇窗,那窗呢? 有氣無力的嘟囔:“我自小不喜歡舞刀弄劍,能動口解決的事兒的絕不動手?!?/br> 竇憲眼皮子一跳,不自覺的彎起嘴角,“哦?我跟你正好相反,能動手的時候盡量不動口,比如......煮人?!?/br> 沈覓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卻無可奈何,想琢磨著制點什么藥降服這妖孽,可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監視之中,實在做不得小動作,何況還有刀板上隨時面臨下鍋的李仲賢,只得心里暗暗問候著他的祖宗以表憤慨。 見她盤腿而坐,雙手捂臉,竇憲往前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