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夜半敘舊事 “沒聽過實屬正常,原本就不是本地的,這味藥很是難得,那年我十一歲,隨阿爹采風到了幽州,在一處山腳下遇到巫醫給山民治病,用的正是這味干歸,那座山在當地極有名,叫做巫醫閭山,山上生著這味藥材?!?/br> 見薛澤笑瞇瞇的看著自己,沈覓微微一笑,“我自小跟著阿爹學醫,見到好的藥材很是著迷,便請了山下的獵戶帶路進山尋藥,我們順利的找到了干歸,帶著泥土整棵取了出來,可是下山的時候不太順利,想起來很是后怕?!?/br> “怎么了?”薛澤輕聲問道。 “遇到一只大虎?!?/br> “那獵戶可有將大虎獵殺?” “那獵戶?想來山中獵戶極少遇見大虎,即便遇見也想法子保命罷了,那獵戶一見到大虎,跑的比誰都快,阿爹叫我和阿遠快爬到樹上,可我爬到樹上的時候,卻見阿爹還站在原地,瞬間明白阿爹想以身喂虎換取我和弟弟的生機?!?/br> “后來如何逃過一劫的?” 沈覓嘆了口氣,“我囑咐弟弟好好照顧阿爹,隨后也跳下了去?!?/br> “你不怕么?” “怕,面對大虎九死一生,誰不怕?我怕,阿爹自然也怕,可是他卻舍命保全我和阿遠,我不想遺憾,寧可自己身死,也不愿看著阿爹為我們亡命虎口,大不了陪著阿爹去了,黃泉路上有個照應,卻不料阿遠也跳了下來,眼看大虎逼近,正絕望的時候一支箭從我們身后射出,正中大虎的眼睛,一箭斃命?!?/br> 沈覓把藥湯端下來,倒入陶碗,放在榻前,又擱了幾塊冰煮水。 “好俊的箭法,是何人相救?” “一群蒙面黑衣人,為首之人手持弓箭,那人救了我們,”沈覓一頓,語氣轉為輕松,“后來我將干歸帶到北???,嘗試山上種植,前兩年不得竅門,種死了大半,直到今年才小有所成,現在你可知這藥來的可是多么不易了?” 看著沈覓亮晶晶的雙眸,薛澤也隨之一笑,“知,因此不敢說苦了?!?/br> 說完將藥一飲而盡。 其實后來還有,只是沈覓略去了。 那黑衣首領打了個手勢,便有人上前將虎牙敲了下來,黑衣首領輕輕一握,那虎牙即成了粉末。 沈覓三人行禮作揖,謝過救命之恩。 黑衣首領渾不在意,理也不理,只抬首瞥她一眼,眼神冷漠,“本想看出孝女救父的戲,怎奈我急需虎牙治傷,今日算你是運氣好,撿了條命?!?/br> 沈覓雖然不待見那人的態度,但到底是受了人家的大恩,見他將袖口卷上去要敷虎牙粉,忙道:“慢?!?/br> 黑衣首領動作一頓,不耐煩的看向她:“何意?” 沈覓忙向前走了兩步,仔細看那人手臂上的傷,“可是被毒蟲所咬?虎牙與這毒并不對癥?!?/br> 話音剛落,旁邊走出一名黑衣人怒喝:“呔!你這哪來的鄉野村姑,虎牙治蟲毒乃是當地大巫醫所言,莫要在此胡言亂語,若礙了主上的眼,老子—” “退下”,黑衣首領呵斥,對沈覓招手,示意她近前來看傷,又對那黑衣人道:“虎牙賞你,與你的聒噪對癥?!?/br> 那人哪敢遲疑,跪地領罪,張口將虎牙粉末全吞了下去。 毒蟲在當地很有名,許多外地來的異鄉人被咬了送命,當地人卻是不怎么怕,許是有什么東西相克。 沈覓看著那人手臂全都腫脹了起來,有的地方還有膿瘡,問道:“起初可是紅點,癢的難耐,起了膿瘡便極疼痛,沒有被咬的地方也開始痛癢?” 黑衣首領審視著她,略一點頭。 沈覓見過這類病癥,只要找對了藥并不難治,隨即取出隨身帶的藥丸,“這是清熱解毒的,我就剩這些了,早中晚各一丸,我再給你個方子,你去藥鋪拿了切碎泡在水里,用溫水,每日藥浴,半個時辰即可?!闭f著將衣裙撕下一角,取出隨身帶的碳條寫了方子。 那人看著遞過來的藥丸和方子并沒接。 沈覓跑江湖見慣了形形□□的人,眼前的顯然不是普通百姓,懷疑自己也是正常。 沈覓自己吃下一粒,道:“藥丸是我自己配制的,你可以讓其他大夫看了再用,今日多謝大俠相救之恩,告辭?!?/br> 說完,便用寫方子的布包了藥丸放在地上,轉身和沈父阿遠下山。 見沈覓陷入沉思,薛澤也不打擾,水煮開了,舀一小碗放在她旁邊。 沈覓道了聲謝。 “你在山中兩日,家里人要擔心了?!毖傻?。 是啊,阿遠定是擔心壞了。 “平日里就我和弟弟阿遠在家里,阿爹在南地采風,他曾說‘此生游遍大漢河山才不枉來世間活一回’,每游歷一個地方,記錄當地的山紋地理、風俗人情,很是瀟灑?!?/br> “難道尊父是沈鴻先生?” “正是?!币娪腥酥腊⒌?,沈覓有些興奮。 “我拜讀過沈先生的《漢風經略》,精彩絕倫,妙不可言,如今沈先生每每有新作問世便有人爭相抄錄,我只知你醫術高明,風骨非凡,卻不想居然是沈先生之女,實在是失敬?!?/br> 沈覓得意,打趣道:“原本是我該照顧你,你卻撈魚打野獸,吃的喝的一概備好,我實在不知哪里失了敬?!?/br> 薛澤輕輕一笑,手指摩挲著胳膊上縫的線。 沈覓見狀說道:“你恢復的極快,不同于普通人,我看明日一早便可以抽線了?!?/br> “好?!毖傻?,心里卻想著明日也該走了。 第三日早上,兩人照舊吃的烤rou,喝魚湯。 沈覓見他傷口恢復的極好,便小心的拆了線。 薛澤聽到外邊傳來腳步聲,是朝著茅草屋方向,腳步虛浮,不會武功,略一思量,便想到來人大概是沈覓的弟弟。 “我今日便要離開,正好,也有人來接你下山了?!?/br> “嗯?” 沈覓耳力自然比不上他,聞言一愣,忙透過門縫瞧去。 作者有話要說: 猜猜黑衣人是誰? ☆、沈覓的前塵往事 是阿遠,小小的人影頂著風雪朝著茅草屋走來。 沈覓心里一熱,眼淚幾乎流下來。 傻孩子,這幾天怕是著急壞了,這么冷的天居然一個人到山上來找自己。 沈覓忙打開門迎了出去。 阿遠見到飛奔而來的阿姐,忙擺手,“阿姐快回屋里,外邊風雪大,莫要凍著了?!?/br> 沈覓哪里肯聽,跑過去拉著他的手一道往屋里走。 薛澤打開門迎姐弟二人進屋,拿陶碗盛了熱水遞給阿遠,“天冷路滑,喝點水暖暖身子,我受傷不輕,這幾日多虧你阿姐照顧?!?/br> 阿遠知道阿姐定是為了救人才沒回去,見這人頗有禮數,怨氣消了大半,接過水道了聲謝。 “阿姐也不說一聲,害的我—”話未完,眼淚便落了下來。 沈覓見狀忙給他拭淚,“莫哭莫哭,是阿姐不好,那日走的著急,我讓平嫗告訴你忙完便回的?!?/br> “平嫗告訴我了,可你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又是接連兩晚不在家中,我實在是擔心,便出來尋你,聽聞那日你與一個戴著斗笠的人坐著驢車往這邊走了,我過來看看,心想著沒準阿姐在,結果真被我找著了?!?/br> 沈覓聞言一驚,李仲賢那日把這人交給自己,再三囑咐誰也不要告訴,若是走漏了風聲,對誰都不好,忙問道:“誰告訴你我往這里走的?” “是小豆子的阿母,那日她碰巧看見了,當我知道便沒言語,后來小豆子說我著急尋你,她今日一早來告訴我的?!?/br> 阿遠是個聰慧的,見沈覓擔心,又看看一旁的薛澤,說道:“昨日下午有人來看病,就是上次青州城里總說頭暈惡心的那個富戶,我說‘阿姐不是給你開了對癥的方子?平日里按時喝藥就行了’,可那人一臉煩躁,說‘平日里都是按時喝的,這不是藥沒了便想著去拿幾幅,誰知這幾日不知怎的了,青州城里全是巡邏的兵士,對醫館藥房管的極嚴,只準進不準出,于是便到北??さ乃庝伵雠鲞\氣,哪里知道郡里的藥鋪也有兵士盤查’,于是便到阿姐這里看看是否有別的辦法?!?/br> 十有八/九是沖著阿澤來的,沈覓與薛澤對視了一眼。 “那你怎么說的?”沈覓問。 “阿姐放心,我自然說阿姐為人治病去了,那人問你去了哪里,我怕他去尋你,便說太守府請你去給小兒看診?!?/br> 沈覓這才稍稍放心,那人頗有些執拗,若是知道自己在哪里定然會去尋,幸好阿遠機靈,全青州城誰不知黃太守視子如命,誰敢不長眼的跟黃太守搶大夫。 薛澤沉默片刻,說道:“我的傷已經大好,原本今日打算告別,如今正好阿遠與你一起下山,阿覓的救命之恩,我此生不忘?!?/br> 沈覓不知為何,居然有絲不舍,許是擔心他落入敵手吧,“救人是我分內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你的傷還得細細養一陣子,切莫大意了事,日后只盼你小心些,莫要再傷著了?!?/br> 沈覓和阿遠互相攙扶著下了山,卻不知道薛澤在他們身后暗暗護送,直到看他們進了家門才返身回到茅草屋。 薛澤將屋里所有東西歸置成原樣,就像沒人來過一般。一個人在榻上靜靜養神,笑靨如花的她似是還在身旁,藥香縈繞,柔聲婉言。 薛澤長舒口氣,嘴角一絲苦笑,起身出門,幾個起落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沈覓這幾日實在是沒睡好,一到家便舒舒服服的睡了個飽覺。 待醒來時發覺自己正發熱,腦袋里“嗡嗡”直響,要裂開似的,著實難受。 好在家里平時都儲備一些藥材,便吩咐平嫗熬了個清熱解毒的湯藥喝。 沈覓心里明白,頭一夜把大氅給薛澤蓋的時候就凍著了,只是那幾日硬撐著,如今心落在肚子里便開始生病,倒是心寬,沒覺得生病不好,反而慶幸現在才發熱,若是在山上可怎么辦。 見阿遠忙前忙后的照顧自己,很是欣慰,感嘆自家兒郎初長成。 “阿遠這般貼心,將來哪家的姑娘這般有福氣?” “阿遠,幾日不見,我看你又長高些,嗯,嘖嘖,可以考慮親事了?!?/br> “阿遠,你看上次來咱家送白菜的花花怎樣,不好?那村西的二妞如何?也看不中?” 平日里每每斗嘴落了下乘便把阿遠的親事拿出來說道說道,阿遠臉皮薄,每每聽到這里便開始臉紅脖子粗,倉皇敗下陣。 可今日在一旁看書的阿遠卻是氣定神閑,連頭都不抬的說道:“阿姐,上次送菜的叫阿梅,二妞住在村東?!?/br> 看沈覓斗志昂揚的像后院里的大公雞,十分無耐,“阿姐說吧,今日我聽著就是?!?/br> 沈覓看向窗外,“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哎,阿姐平日里說,得了寒癥要多休息,你如今發熱正該多休息,卻偏偏要與我斗嘴,也不知哪里來的精神,我若是還口,阿姐何時睡覺?若不睡覺,剛才的藥湯算是白喝了?!?/br> 阿遠放下書簡走到榻前,給沈覓掖好被子,輕輕拍著,“小時候我害怕,睡不著,阿姐便是這樣拍著睡覺的,阿遠都記著呢,今日我拍著阿姐睡覺,快,合上眼睛?!?/br> 沈覓感動不已,趕緊閉上眼睛,把涌到半路的眼淚蓋起來。 阿遠跟自己這個jiejie最親。 那年隨阿爹游走于青州西北的郡縣,不料遇到匈奴人突襲破了城,好在父女倆躲得及時,逃過一劫,每每回憶起那時城中慘相都會連連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