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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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玉笙出生在邊城。 邊城管理混亂, 胡漢來往頻繁,又民風開放,胡漢隨意通婚是常有的事——當然,只“通”不婚也不罕見。 樓玉笙的母親是一位胡姬,在一家酒肆里做彈唱生意。 胡姬高目深鼻,一雙碧綠的眼輕輕一轉, 便能勾去許多酒客的魂, 再加上一副好嗓子, 很快就成了邊城有名的角兒。 胡姬看上了一名常來喝酒的中原客人, 其他客人總是不斷向她示好,看著她的眼睛都在發亮,只有這位有趣的客人, 總是屢屢半瞇著眼,搖頭晃腦, 用筷子敲著桌子, 和著她唱歌的節拍, 從不多說一句話, 也不用迷戀的目光看他。 終于有一天,胡姬按捺不住好奇心,在一次表演結束后, 叫了這位客人入室。 客人長得并不出眾,但卻很耐看,是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種類型??腿俗苑Q姓樓,是一位吟游詩人。 胡姬掩著唇吃吃地笑:“這里很亂呀, 我聽說詩人都是文弱書生,你怎么敢一個人就來了呢?” 樓姓詩人道:“你只看到了這里的亂,可我卻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比如這里的酒,比如這里的建筑、比如這里的人。并不是只有盛世美景才能讓人詩興大發,萬物皆有靈,萬物皆可入詩。能看到這么多平素看不到的景象,自然也能作出許多平素作不出的詩篇,就算這里很亂,一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那又如何呢?我不悔?!?/br> “誒,你這個人,真有意思?!焙дV潜逃癜愕难劬?,問,“那你覺得,我可以入詩嗎?” 樓先生笑了:“自然可以?!?/br> 當晚,他歇在了胡姬屋中。 胡姬很喜歡他。他是個詩人,說話自帶一股韻味,講故事也總能講得精彩。詩人會給她描繪京城里的牡丹盛會是如何熱鬧而繁忙,會給她描繪戈壁灘上的落日孤雁是如何壯麗而凄清,會給她描繪高樓雅座中呈奉的玉液瓊漿是如何回味悠長,會給她描繪鄉下小路邊摘下的一顆野果是如何酸苦難忍。 胡姬高興的時候也會單獨給他彈琴唱歌,唱一些他聽不懂的語言。 “我是在夸你呢?!彼器锏卣V?。 詩人無奈地笑笑。他雖然半個音都聽不懂,但這不妨礙他讀懂她的表情。他去捏她的鼻子以作懲戒,胡姬便嘻嘻笑著勾住他的脖子親了上去。 他們度過了一段很愉快的時光。 有一天,胡姬趴在他身上,用手指在他胸膛上畫圈圈:“你打算在這里留多久呢?” 詩人停下了撫摸她的動作,看了她一眼。 胡姬咯咯地笑起來:“我問錯了嗎?你們做詩人的不就是要到處走的嗎?這邊城的素材你也差不多取完了吧,難道不走嗎?” 詩人罕見地露出了局促神色。 胡姬戳了戳他的臉:“這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難道是什么秘密嗎?!彼肓讼?,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們中原的女子說話彎彎繞繞太多,這么問,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讓你走吧?” 詩人嘆了口氣,點頭。 胡姬翻身坐起來,捋了捋自己的長發:“所以說你們中原的女子就是麻煩,我們才不這樣的。我就真的只是問問而已?!?/br> 詩人問:“你難道不希望我留下來嗎?” 胡姬托腮想了想:“可是我一開始就知道你肯定不會留下來啊,我也從沒抱著這樣的希望。人生苦短,能遇到感興趣的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也許我以后還會遇到比你更有趣的人,你也會遇到比我更有趣的姑娘,到時候該怎么辦呢?”她雙手一攤,聳了聳肩,“緣分一場,已經很好了?!?/br> “你們西域女子,果然非凡?!痹娙说?。 胡姬噘嘴:“你這是在諷刺我們嗎?” “沒有?!?/br> “你是一個詩人嘛,詩人不多出去走走,哪里寫得出詩來呢?我喜歡這里,不想跟你離開,那我們好聚好散,不是最好的結局嗎?”胡姬眨了眨眼,又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哦……你也是個假模假樣的人。還問我希不希望我留下來,分明就是你自己要走了,卻不敢告訴我?!?/br> 詩人沒有再說話,只是親了親她綠色的眼眸。 胡姬哼了一聲。 詩人還是走了,他不屬于這塊地方。 臨走前,他送給胡姬一幅畫,畫上是她的工筆肖像,旁邊還用小楷題了字。 胡姬抱著自己的畫像很歡喜。她雖然會說中原話,但認得的中原字卻不多,便指著題字問:“這寫的是什么?夸我美貌嗎?” 詩人搖頭。 “這寫的是,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br> 胡姬笑罵道:“死男人!走都走了,還在這里裝腔作勢假惺惺的!幸虧你遇到的是我,不然換個中原女子,早就哀怨地把你撕成碎片了!快給我好好念一念!” 詩人念道:“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鳖D了頓,“你真的不跟我走嗎?” “不走不走?!焙u頭,“我就在這兒待著?!?/br> 詩人走出去幾步,又被胡姬叫住,指著畫卷題字問:“這個樓,是你那個樓嗎?” “是?!?/br> 胡姬便笑了:“你們中原男人很壞,人都走了,還非要留個念想?!?/br> 詩人抿了抿唇,走過來擁抱了她一下,隨即轉身離開。 這一場男歡女愛,露水情緣,到此為止。 兩個月后,胡姬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摸著肚皮哼哼:“我的寶兒啊,你那阿爹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生下來可只有阿娘一個人陪著哦?!彼归_桌上的畫卷,貼到肚子前面,“你看,阿娘我長這樣,是不是很好看?”想了想,又說,“你阿爹是中原的詩人。他們中原男人總有個臭毛病,就是骨子里看不上女人,又偏偏偽裝成一副深情模樣。你阿爹他和阿娘頭天晚上睡一塊的時候,可沒說將來的事啊,如果不是我之后無心多問了一句,他恐怕還在盤算著怎么跟我開口呢。不過呢,他總以為自己占了便宜,其實我倒覺得是我們占了便宜。那陣子,我過得真是開心呀?!?/br> 胡姬瞇了瞇眼:“噫,算起來你占的便宜更多,你娘長得好看,你爹也不差,還有個聰明的腦子,最后養你長大的還是貼心的阿娘。你啊,真是太賺了?!彼c了點畫卷,“來,跟娘念,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八個月后,胡姬生下了一個女兒。 邊城雖是胡漢混雜,但漢人終究更多一些,通用字也是漢字。胡姬給女兒起完一個西域名字,便琢磨著要給她再起一個漢名。 最先確定的,自然是跟著她爹姓樓。 然后胡姬誠懇地請教了邊城幾個比較有文化的漢人,最終擬定了樓玉笙這個名字。 “寶兒啊,我從你爹那里占的最大的便宜,就是你啊?!彼笾畠旱哪樥f。 襁褓里的樓玉笙咬著手指,沖她傻笑。 樓玉笙胡漢混血,從小便長得漂亮。 胡姬為母則強,雖然一個人帶著孩子,行事卻很剽悍利落,也沒人欺負到她們孤兒寡母身上去。 ——其實在邊城,并沒有誰在意孤兒寡母這種東西。 沒有戶籍的孩子大把大把,隨地亂跑,也沒人放在心上。 樓玉笙長到八歲,也沒覺得自己沒父親有哪里不對。 她有個阿娘就夠了嘛。 不久之后,胡姬家隔壁搬來了新鄰居。 樓玉笙咬著糖好奇地跑到鄰居門前,看到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男孩,身邊跟著一雙老人。 樓玉笙非常熱情地問男孩:“你們從哪里搬來?我就住你們隔壁,我叫樓玉笙,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雖然看上去粉妝玉砌的,臉色卻很陰沉。他看了樓玉笙一眼,轉身就走。 樓玉笙奇怪地看著他,心想難道他聽不懂嗎,便又換了胡語問了一遍。 男孩一閃身就進了屋。 樓玉笙倒沒有生氣,只是摸著腦袋疑惑不解。 和男人住一起的一個老婆婆走出來,看到樓玉笙站在門口,便和藹地問道:“小姑娘,有事嗎?” 樓玉笙說:“剛才那個男孩兒是你孫子嗎?我和他說話他為什么不理我???” “他只是不善與人打交道罷了,并無惡意?!崩掀牌盼⑽⑿Φ?。 “那婆婆你們是從哪里搬來的呀?” “我們……從很遠的地方來?!?/br> 樓玉笙繼續好奇追問:“你們是從南方來的嗎?我覺得你們的口音很像南方來的人呢!”不等回答便又自言自語下去,“真奇怪,南方比這里好多了,為什么要搬來住這里???以前從南方過來的人也都只是路過??!” 門咔的一下被推開,那男孩冷冷地看著她:“多管閑事,你很煩?!?/br> 老婆婆走過去,輕聲和他說了什么,像是安撫性的話。男孩便又轉身回了屋。 老婆婆回頭對樓玉笙道:“他脾氣不好,你擔待些?!?/br> 樓玉笙哦了一聲,覺得有些怏怏。 她回去告訴母親,胡姬便教育她道:“你話太多。哪有初次見面就追著人家問那么多問題的。我告訴過你多少遍了,大部分中原人很看重禮儀的,你這么做會讓他們覺得冒犯?!?/br> 樓玉笙道:“他長得好看,我就想和他說話。我沒想到他這么敏感嘛,明明他旁邊的老婆婆人就很好?!?/br> “哦?”胡姬撐住下巴,“隔壁那小子長得很好看?我倒還沒見過,有多好看?” 樓玉笙認真地想了想:“比我在這里見過的所有小孩都好看?!?/br> 胡姬夸張地哇了一聲:“這么好看???那寶兒你可要抓緊了,千萬不能被別的女孩子捷足先登?!?/br> 樓玉笙撇嘴,轉頭跑了。 身后的胡姬還在哈哈大笑:“寶兒,若不是我看上你爹早,下手快,如今哪還有你?!?/br> 樓玉笙回頭拉了個鬼臉:“那爹還不是跑了?!?/br> “跑了又如何?”胡姬咧嘴,“這不是留下了一個你么?!?/br> 樓玉笙仍然對隔壁的男孩兒充滿了好奇心,雖然他總是一副陰陰沉沉不茍言笑的樣子,但樓玉笙臉皮夠厚,每次看到他都會熱情地打招呼,有時候手里多一顆糖還會分給他一顆。 當然男孩并沒有接,是他身邊跟著的老婆婆或老爺爺收下的。 胡姬自然也看到了,回家后她向女兒比了個贊賞的手勢:“那男孩兒長得確實好,就是脾氣看起來很不好管教的樣子。寶兒,你若看上他,可一定要做好心理準備哦?!?/br> 樓玉笙吐了吐舌頭。 “難馴的總是野馬,可是,能給勇士帶來成就感的,依然是野馬。野馬一旦被馴服,就會成為最好的伴侶?!焙c了點她的眉心,“阿娘看好你喲?!?/br> 樓玉笙再接再厲。 久而久之,那男孩也習慣了樓玉笙的存在,雖依舊一副冷臉少言寡語,卻不在露出嫌惡她的模樣。樓玉笙覺得這是一大進步。 男孩搬來的第三個月,陪伴在他身邊的老婆婆因為水土不服,又得了重病去世了。 老爺爺親手將妻子埋葬,撫著她簡陋的墓碑慟哭。男孩沒有哭,只站在墓前,低著頭一聲不吭。 樓玉笙悄悄走到他身邊,朝老婆婆拜了兩拜,然后輕聲問男孩:“她是你阿婆嗎?” 這個問題她在第一天就問了,可是誰也沒正面回答過她。 樓玉笙本以為他們是祖孫關系,可是觀察下來又覺得他們的相處方式很奇怪。老夫婦對男孩很好,卻并不寵愛,男孩也并不很親近他們,偶爾還會用命令的語氣說話,可那對老夫婦從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