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李敏行打起精神,仔細端詳。盡管作為技術人員,對空間結構有著比普通人更強一些的敏感度,但這片建筑物群占地龐大、構造十分復雜,區域與出入口也很多,短時要想完全記下來,是件幾乎不可能的事。 他看了許久,勉強記下三四成,轉頭見衛霖悠哉地喝茶,忍不住問:“你不用記嗎?” 衛霖用指尖點點腦袋:“已經鑲進去了?!?/br> 李敏行又轉頭看吳景函,發現他也在自顧自地想心事,不禁有些自卑:“吳總監也記住了?” “???我沒記?!眳蔷昂托?,“我又不去,記這個做什么?!?/br> 白源不容商榷地說:“你必須去。把你留在外面,誰知道會不會背后黑我們一手?!?/br> 吳景函惱火了:“憑什么!你們把我拖下水,逼著我干這干那,我碰上你們仨,這是倒了哪輩子的血霉?要不是你們,我這會兒還在辦公室里吹空調喝咖啡!講不講道理,???講不講道理!” 衛霖捏著茶杯耳朵,起身走到他面前,笑瞇瞇道:“講啊。當初不是你怕死,主動提出要加入、要幫忙的?如今一看要冒險,立刻就想撇清干系,這風向轉得可真是妥妥的,專門往利己的地方吹啊?!?/br> 吳景函被他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惱羞成怒之余,又覺得自己在追求之人跟前落了面子,雄性自尊心大為受損,悻然扯了扯嘴角,不吭聲了。 衛霖用杯底在他發達的肱二頭肌上磕了磕,臉色變沉,語氣也危險了幾分:“有一點你早該知道,我和白源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為了李敏行這事兒能解決,就算需要一槍把你干掉,眼皮都不會?!阋灰囋??” 吳景函聽了,既心寒又躁郁,恨不得將面前的男人揍得爬不起身,再拖上床cao到哭不出聲。 衛霖又輕笑了一聲:“我知道吳總監從頭到尾都不甘愿,但有什么辦法呢,人活在世上,有多少事是你心甘情愿去做的?你想保命、想獨善其身,又想牟取利益,最好還能順手再撈個炮友——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所以我勸你,做出正確的選擇,該舍棄的要舍棄,別那么貪心?!?/br> 吳景函被他說得面色數變,最后別過臉去,盯著雪白的墻壁看了許久,似乎正進行著激烈的心理斗爭。最后他轉回頭,臉上神情已基本恢復平靜,苦笑一下說:“賊船好上不好下,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么。但有一點我還是要糾正,我真沒想拿你當炮友。也許剛見面的時候是這種心態,但后來——” “你最好抓緊時間記住結構圖,因為我腕表的電源快要耗盡了?!卑自蠢浔夭暹M來一句,打斷了他的話。 吳景函遺憾地看了衛霖一眼,轉而去記圖。 衛霖松了口氣,對白源投以春天般溫暖的眼神,以感謝他打斷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告白,從而保住自己的耳朵免受荼毒。 白源微微一怔,似乎有些意外來自老對頭的這股前所未有的善意,冷漠疏離的神色漸緩和,帶著銳意的薄唇唇角,向上勾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臉似乎沒那么臭、那么尖刻了,相反的,還頗有些賽雪欺霜式的英俊……衛霖鬼使神差地想。 這家伙好像也沒那么討人厭——兩人同時想。 李敏行望著各有所思的兩人,弱弱地問了句:“那個,具體計劃……白源抓了我帶回‘公司’,然后呢?” 四人小會散場后,李敏行率先離開,一回到自己房間就先給吳景函打電話:“吳總監,我拜托你,無論如何也要拿到衛霖手里的那枚芯片,我只剩今天一天的時間了……” 吳景函之前企圖脫隊未果,又吃了衛霖的掛落,余怒未消,真心不想再幫他做任何事。然而李敏行千央萬求,他堅決的態度終于不敵世界規則之力,再度被軟化,又莫名其妙地答應了下來。 掛斷通話后,吳景函把雙手插進西裝褲袋里,靠在窗邊慢慢盤算: 一、通過昨晚的逮捕事件,可以肯定白源不是人類,甚至連他自稱的改造人都不是,那么所謂的“倒戈”就十分可疑了,只是不知道衛霖是否清楚他隱瞞了真實身份。 二、如果衛霖知道白源的真實身份,那么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更可疑。由此再深入推測,衛霖幫助李敏行的動機會不會是個幌子?整個追殺事件會不會也有問題?畢竟除了白源之外,他們沒有見過其他任何一個‘公司’成員。 三、如果整個追殺事件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衛霖和白源的目的何在,想在李敏行身上得到什么? 四、李敏行看起來對衛霖信賴有加,要怎么才能讓他心生警惕? 吳景函思來想去,雖然有點頭緒,卻拿不準主意,最后打算冒個險,半夜趁衛霖熟睡,溜進他房間搜查一番。 另一邊,白源剛回到自己房間,就撥通了衛霖的訊環。 “吳景函有問題?!彼院喴赓W地對鏡中的衛霖說,“昨晚我在警局拘留室里聽到了他的聲音,他慫恿警員拔走改造人身上的云柱芯片?!?/br> 衛霖露出“果不出其然”的神色:“我就懷疑你忽然遭到警方大力追捕,是有人在背后動手腳。吳景函偷芯片做什么,像他這種自保為上,恨不得跟這件事完全撇清關系的人,難道想被‘公司’追殺?” 白源只回答了四個字:“規則之力?!?/br> 衛霖恍然:“沒錯,這是李敏行的意思!連身為外來者的我們,都不能完全抵抗‘造物主’的力量,更何況本身就是精神世界投影的吳景函。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個‘吳景函’折射出李敏行潛意識的一部分——李敏行已經開始有別樣心思了,或者他已經開始懷疑我們,只是自己還沒意識到而已!” “我擔心這會對我們的任務造成影響,所以才打算速戰速決。好在舞臺已經搭設完畢,明天天黑就出發?!卑自凑f。 衛霖贊同地點頭,訕笑:“這不合邏輯啊,不是應該反派智商掉線,主角大殺四方嗎?怎么連配角都這么難纏,主角光環哪里去了?” 白源扯動嘴角,回了句:“你搞混了吧,在這個世界里,李敏行才是主角,你我都是配角?!?/br> 衛霖有點意外:“哎,原來你還挺能配合的嘛,我還以為你會在肚子里罵一聲‘無聊’,然后掛斷呢!” 白源話說出口后,心底也有些詫異:這么無聊的玩笑,我干嘛要搭腔? 看著鏡中男人笑容中泛起幾分得意,他沉下臉掐斷通話,然而卻在斷線之前,耳尖地聽到一句“我覺得你這人其實——” ……其實怎樣?白源收回按在鏡面的手,注視著指節上黑色的訊環,心中有股隱隱的遺憾。 衛霖覺得我這人怎樣,無趣?傲慢?尖酸?難以相處?但他又用了“其實”兩個字,是表示語義上的轉折嗎? 下次,還是等他先結束通話吧,白源默然想。 第18章 吃錯藥了 凌晨兩點,吳景函帶著一身酒味走進旅館大堂,向值班前臺要7013室的電子房卡,解釋說自己剛吃完宵夜回來,房卡落在里面了。 因為他們一行同時登記入住,要了四個單人間,前臺小姑娘一時也懶得去查誰住哪間,只知道都是一伙兒的,便拿備用卡上去幫他開門。 吳景函進了衛霖房間,反鎖上門,先是仔細聽了聽床上傳出的呼吸聲,緩慢而均勻,像是睡得正熟。他沒敢開燈,脫下帶酒味的外衣丟在玄關,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幽暗中隱約可以見衛霖仰躺著,穿一件短袖t恤當睡衣,左手老老實實放在腹部,右手臂抬起擱在額頭,呼吸沉穩,睡得安安靜靜。吳景函忍不住低頭,鼻間隱約嗅到清爽的檸檬味與肌理間散發的熱意,年輕健康,青春而又芬芳。 這誘人的氣息像一只rou呼呼的小貓爪子,在他心癢難耐的身體里撓啊撓,撓出了欲望的火苗。 吳景函極力定了定心神,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噴霧劑似的小塑料瓶,往衛霖的口鼻處輕輕一按,透明水霧無聲地噴灑出來。 衛霖一動不動地躺著,似乎睡得更沉了。吳景函松了口氣,將麻醉劑放回口袋,亮起廊燈。 衛霖沒有帶行李,就一個新買的小背包,里面是換洗的衣服和證件之類。吳景函查看了一下身份證和駕駛證,并未發現什么異常(白源牌具現化產品,保證以假亂真),又在柜子抽屜等四下搜摸一番,沒有找到那枚云柱芯片。 莫非是藏在衣內,貼身帶著?他挪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被單里的人影,心里很有些緊張。 昏黃燈光打在衛霖臉上,勾勒出清秀俊朗的五官輪廓,長而直的睫毛劃出兩道濃密的黑影,像棲息的蝶翼。 吳景函心知麻醉劑效果因人而異,不宜耽擱時間,可還是忍不住單膝跪在床沿,俯身伸出指尖,摩挲對方柔軟的嘴唇,而后帶著情色意味慢慢地往脖頸處摸去。 沒有掛在脖子上,睡衣也沒口袋,云柱在哪里?他皺起眉,疑惑中帶著急迫,又仔細搜查了一番,最后失望地嘆口氣。 不管了,反正他已經盡力找過,實在找不到,就這么跟李敏行做個交代吧。 吳景函打定了主意,手掌卻像寒冬烤火的旅人舍不得離開熱源一般,停留在衛霖身上。 衛霖擱在額頭的手臂滑落下來,打在被面,發出“噗”的一聲輕響。吳景函做賊心虛,很是嚇一跳,縮回手后退了兩步。 見床上身影又沒了動靜,他匆匆收攏了桌面上衛霖的背包,把翻動的所有物品歸位,走到玄關撿起地上的外衣。 就在他起身抬頭時,驀然發現門邊物品柜放雜物的小格子里,有個不起眼的圓柱狀金屬物。 云柱芯片,居然就被衛霖這么不以為意地隨手擱在角落里,而自己險些走了眼,真是燈下黑。吳景函立刻拿去芯片放入口袋,悄無聲息地關燈開門離去。 黑暗寂靜的房間里,衛霖忽然躍身坐起,打開床頭燈。 “媽的找芯片就找芯片唄,亂摸什么!”他惱火地抱怨,覺得脖頸胸口像被舉家搬遷的蟑螂群爬過,實在膈應,于是起身脫了t恤短褲扔在地板,赤身裸體走到淋浴室去沖涼。 他用沐浴露搓洗兩遍,心里舒服了許多,走到盥洗臺的鏡子前,扯過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心想:吳景函報案讓警方追捕白源,目的果然是為了芯片,沒得手后又想起我這邊還有一枚,所以半夜來偷?,F在只要看這枚芯片是不是被他交給了李敏行,就基本能確定李敏行背著我們在搞什么鬼。 訊環在此刻震動起來,衛霖接通對話,白源的聲音直接切入他的聽覺神經:“定位顯示,你手上的芯片位置移動了,現在李敏行的房間?!?/br> 果然如此。衛霖答:“是剛才吳景函溜到我房間里偷走的??磥砝蠲粜胁]有放棄那個半成品程序,想把它繼續完成,因此想要進一步研究云柱芯片作為參考??上恢赖氖?,所謂的改造人‘白源’與這芯片,都只是你在虛擬世界中具現化出來的空殼子,哪有什么技術含量呢,否則你早就成了大科——等等!你該不會連技術都能憑空而造、無中生有吧,那這能力也太逆天了……” 他將手掌按上鏡面,想要看白源臉上的表情。出現在鏡中的白源露出了點戲謔的笑意:“你想多了?!?/br> 衛霖舒了口氣:這要是真的,也太匪夷所思、太打擊人了。 白源看清他赤裸著半身,發梢還在滴水的模樣,條件反射地問了句:“凌晨兩點半洗澡?” 衛霖一手按鏡子,一手唏哩呼嚕地擦著濕發。水珠飛濺在鏡面,白源像躲避什么傳染源似的,向后仰了仰身。 “啊,是啊?!毙l霖邊擦邊隨口說,“惡心死我了,搜身就算了,還乘機揩油。偏偏為了任務,還得忍著?!?/br> 誰……吳景函?像衛霖這種皮厚嘴利、滑不留手的家伙,也能被人真占便宜?白源好笑之余,又依稀感到不快——好歹是同事,再怎么看不順眼,也輪不到虛擬世界中的npc來惡心他。 他眉頭一皺,眉峰便同仇敵愾地高高揚起,嘴角向下方折出更加生硬的線條,竟顯露出幾分亡命徒般的冷厲來。 “不如直接解決,免得再生事端?!卑自窗氐溞牡靥嶙h。 衛霖也覺得自己一時不察往隊伍里放進了只糟心貨:“但現在不好剔掉,李敏行會心生恐慌。而且我總感覺,明晚還用得上他?!?/br> 白源想了想,決定遷就他毫無實據的感覺:明晚過后,世界終將毀滅,也不差這幾個小時。 “李敏行那邊怎么處理,任由他明天繼續擺弄那個程序?”衛霖說,“雖然芯片是水貨,但他挺有這方面天賦,說不定真能搗鼓出什么實質性的進展來。也不知對最后一戰而言,是利還是弊。對了,你還是不肯告訴我,最終boss如何安排?” 白源答:“到時你就知道了。明晚就先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我會給你準備一些武器,總歸要他們面前做足樣子,越逼真越好?!?/br> “行?!毙l霖擦完頭發,把毛巾往臺面上一丟,有點意外平時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白源居然還沒有掐斷通話,“……還有事?” 白源遲疑了一下:“沒有。你先掛?!?/br> 這是第一次,白源與他通話后沒有搶先掛斷——他是吃錯藥了?衛霖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收回了按在鏡面邊緣的手掌。 白源看著鏡子里的人影倏地換成了自己,慢慢縮回手。吃飽的奶貓在他褲管上蹭來蹭去有一會兒工夫了,他彎腰將它抄起,團在掌心,指尖在柔軟的絨毛間滑動,覺得自己真是吃錯藥了,被基佬吃豆腐的人又不是他,替衛霖打抱哪門子的不平? 他兜著貓轉身離開浴室。 衛霖懶得用電風吹,就這么半濕著頭發躺回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他將手臂擱在前額,曲著的拇指無意識地撥動中指上的黑色金屬訊環,忽然抬起手看了看,天馬行空地想:這特么真像個訂婚戒指,還是對戒……什么鬼! 翌日一大早,宅了整整兩天的程序員忽然不宅了,告訴衛霖要回一趟家拿重要的私人物品,大概在“睜眼說瞎話”這項技能上完全沒有天賦,臉上欲蓋彌彰的表情簡直令人不忍直視。連吳景函都看不下去,趕緊圓場說可以幫忙開車接送,直接把人拉走了。 衛霖心知肚明,李敏行這是要回辦公大樓的機房里,利用智能光腦接入云柱芯片,為他那個難產了兩年的程序做最后的垂死掙扎。 他沒有戳穿,只是一臉嚴肅地要求:“晚上6點前必須回來?!?/br> 李敏行把頭點得像雞啄米,結果到了傍晚,不出所料地逾期未歸。白源出發去逮人,利用攀爬裝置從辦公大樓的外墻直接上去,搞定門禁、沖進機房,三下五除二把弱雞宅男程序員和中看不中用總監掀翻在地。 兩人還想嗷嗷抗議,白源一句“視頻傳輸開著”,把他們僅剩的語言抵抗也徹底消滅了。吳景函更恨不得身上挨一發假子彈,借死遁把自己從“公司”的滅口名單中徹底摘出去。 當白源把槍口頂在李敏行的腦袋上時,后者知道在小旅館床邊商定的決戰計劃開始啟動,立刻聲嘶力竭地叫起來:“別殺我!留著我更有用!我知道你和你背后的勢力想要什么,那個記錄著wl程序的便攜電腦是不是?我早就把它毀掉了,你們根本得不到!現在那個程序唯獨在我大腦里,如果你們想要,我就寫出來——完完整整的!” 他努力昂起青筋畢露的細脖子,帶著滿臉的驚恐與更加熱切的求生欲望,迎向白源的眼睛,似乎要穿透對方的目光,與手握生死權的幕后之人,達成一個證明自己有利用價值的交易:“我已經完成整個程序了!” 白源穩如機械的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接受某個無聲的指令,十幾秒后,他的食指從扳機上抬起,面無表情地下令:“你,跟我走?!?/br> 李敏行心尖上懸的石頭落了地,一骨碌爬起來,跟著白源走了。 吳景函繼續面朝下,趴在地板上裝死。 直到片刻之后,衛霖從機房門口進來,伸出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尸體”:“復活吧,吳總監?!?/br> 吳景函如圣徒聽到主的召喚,神跡立顯,舒展著瑜伽的姿勢起身,風度翩翩地撣去造價不菲的西裝上的灰塵,借此挽回一些方才撲街般的糟糕形象。 衛霖忍笑道:“出發吧,去‘公司’基地,和白源他們來個里應外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