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走在大街上,王悅看著滿街麻衣,在他眼中,那不是麻衣,是錢,是軍費,是民脂民膏! 桓桃看了眼洋洋得意逛街的王悅,眼神淡漠,他好半天才壓住了嘴角的抽搐。他已經摸透了,王悅此人得意不過三日必然出事。 不到兩日,王悅果然出了事。 王悅穿了件生麻衣內襯在身上。生麻衣割手,何況是穿在身上,尋常百姓買到的都是漿洗過的,王悅是個富貴人家出身,他哪里知道麻衣還分種類,桓桃不知道他能無知成這副德性,直到瞧見王悅手上的血他才回過味來。 大街上,桓桃低頭看著坐在街邊的王悅,抓著他的手看了會兒,終于再也忍不住嘴角的抽搐,“你不知道疼嗎?你這么穿得住的?” 王悅剛剛得知他穿得這種生麻衣一般是拿去做喪服的,他心情很是復雜。 桓桃小心地將王悅的袖子往上挽了挽,盯著王悅手腕上的血痕看了大半天,忽然問道:“你服過五石散?” 王悅心頭一跳,看了眼桓桃。 桓桃是個寒士出身,對世家大族推崇之至的五石散極為不屑,在他眼中,這世上磕五石散的人全是嫌命太長,尤其那些為了追求名士風尚磕藥的世家公子,無病□□浪費糧食,他望了眼王悅。 王悅知道一看這眼神立刻道:“我戒了!你別看我!我早戒了!” 桓桃從袖子里摸出瓶藥擦在王悅手腕上,冷淡道:“是嗎?” 桓大人那股冷嘲熱諷之意都快滲出來了,被鄙視了一番的王悅嗆了回去,問道:“你哪里來的藥?” “自己配的,便宜草藥混的,不值錢?!彼谕鯋偟氖滞笊夏ㄖ?,又從懷中掏出塊水紅色帕子綁在了王悅的手腕上。 王悅盯著那條水紅色帕子看了許久,眼神漸漸變了味。 桓桃面無波瀾地望了眼王悅,也不解釋自己一個堂堂大男人為什么帶條水紅色帕子,他開口道:“少服點五石散?!被柑译y得說了句真心實意的勸告,王悅瞧著能打能鬧騰,其實身體不太好,五石散太糟踐身體,王悅碰這個純屬嫌自己活得太長。 王悅本來低著頭,聽著這一句話,他忽然一愣。 他抬頭望向桓桃,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輕點了下頭,“嗯?!?/br> 桓桃看著難得不猖狂的王悅,奇怪的瞥了眼他,又怕生麻衣的領口割傷他,隨意地抬手輕輕整理了下王悅的衣襟,他也不是什么鐵石心腸的人,瞧見王悅這副樣子,難得低聲道:“行了,回去換衣服吧?!?/br> 王悅點了下頭,兩人剛一起身,王悅腳步猛地頓住了。 站了大半天的謝尚望著回過身來的王悅,終于扭頭看了眼一旁的謝景,他沒敢發出任何的動靜。 王悅看著謝景,愣了會兒,馬上鎮定下來了。 謝景沒說話,一雙眼望著王悅,眼中瞧不出情緒。 兩人對視了一陣子,王悅主動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巧?!蓖鯋偮渎浯蠓降卣f了一句。 謝景望著他。 王悅接下去道:“我出來走走,我這就要回去了?!鳖D了半晌他又問道:“你上街有事辦嗎?” 謝景依舊沒說話。 一旁的桓桃皺了下眉,無論如何王悅是個朝廷官員,對面這副樣子確實無禮,他剛欲說話,王悅抓了把他的胳膊不著痕跡地往后推了把。 王悅望著謝景,心頭陡然有點不安,他瞧謝景不開口,半晌笑道:“行,那你先忙吧!我這有事,我先走了?!彼麑χx景笑了下,點了下頭往外走,禮數一點不缺。 兩人錯肩而過的那一瞬間,謝景忽然開口了。 “王悅?!?/br> 王悅頓住了腳步,他緩緩將心頭的情緒壓下去,回頭看了眼謝景,笑著問道:“有事?” 謝景忽然沒了聲音。 王悅極有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沒等到聲音,他這才轉身繼續往前走?;柑腋谒箢^,他瞧了眼王悅的手,王悅的手緊緊攥著,指節慘白。 謝景聽著腳步聲逐漸走遠,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動,心底有冷意散上來,他將眼中的情緒掩去了。 這頭王悅和桓桃剛走出謝景的視野范圍,王悅立刻停下了腳步。 桓桃之前也零星聽過王悅和謝家大公子的事,王悅不像是會忍氣吞聲的人,今日這副樣子他是頭一回見。他問道:“那便是謝陳郡?聲音和我像極了的那位世家公子?”確實好樣貌。 王悅回頭看了眼桓桃。 桓桃開口道:“你怕他?!?/br> 王悅聞聲倒是笑了,也沒同桓桃解釋,只低聲冷淡地警告了一句:“別去招他,惹上陳郡謝氏對我們沒好處,下回見著賠個笑臉?!?/br> 桓桃沒說什么。 王悅想了一陣子又道:“你也招不上他,我昏頭了,當我沒說?!彼麤]再說什么,轉身往中書省走。 桓桃看著王悅的背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悅回去后在堂中坐了許久,大半天沒動靜,最終他又去翻文書了,找點事情做。 夜里頭,王悅躺在中書省輾轉反側睡不著。屏風立在床前,上頭勾著花鳥,王悅盯著看了會兒,抬手揉了下眉心。 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來,王悅腦子正昏沉,也沒多想,隨口道:“幫我倒杯水?!?/br> 腳步聲頓了下。 謝景望了眼王悅的方向,他走到桌案邊,抬手倒了杯水。手旁的鎮紙下壓了張詩稿,謝景掃了眼,視線頓住了,案前點著昏暗的燈,他拾起那張稿紙看了會兒,燭光輕輕跳躍著,他垂眸沒說話,看完一張,他往后翻了翻。 王悅躺在床上閉目養神,眉頭卻是緊緊皺著,瞧著桓桃沒動靜,他問道:“你怎么了?” 謝景沒說話,伸手將那兩張寫滿了□□詩賦的稿紙輕輕放在了燭臺上,猩紅的火舌卷上來,一下子燒了干凈?;鸸庾瓢?,他眼底照不見東西。 王悅隔著屏風隱約瞧見個人影,也看不分明,他瞧見火光,問了一句,“你在干什么?幫我倒杯水,順手幫我把案上那冊子拿過來?!?/br> 謝景看了眼桌案上那堆散落了一地的東西,不知過了多久,他開口道:“哪一冊?” 王悅沒聽出來,他以為那聲音是桓桃,思索了一陣子覺得講不清楚,他自己從床上下來了,“算了,我自己來?!彼┝诵庾?,隨口問道:“你今晚怎么來的這么遲?出什么事了……”轉過屏風那一瞬間,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謝景望了他一眼,手邊是一層浮灰。 王悅愣住了,一下子竟是反應不過來。 兩人站在了窗邊,窗戶半開,清風徐徐吹進來,王悅看了不做聲的謝景大半天,屋子里靜得只聞蠟燭噼啪聲,王悅心頭不知道為什么有些瘆得慌,他壓去了心里頭的不安,半晌才道:“你找我有事?” 謝景看了他一會兒,從袖中掏出封東西。月照打在了他身上,王悅看不清他的神色。 王悅不動聲色地猶豫了下,伸出手從謝景手里頭把文書撈過來看了眼,打開發現是封文書,仔細看了眼發現是周札的追封事宜細則,這件事近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王悅也有所耳聞,不是什么大事,他沒想摻和。 他有些沒想到謝景是為了公事而來。 王悅合上了那文書,思索了一陣子,開口道:“這事若是問我的意思,周札畢竟是叛臣,追贈不合禮數,具體事宜我不是太懂,要問過朝中禮官才能做決定?!彼戳搜蹧]說話的謝景,斟酌著提醒道:“這事不歸我管,你出門去尋尚書臺問……” 下一刻,王悅撞上了窗戶,后背一陣劇痛,他悶哼了聲。 謝景抬手將人抵在了窗戶上,扣住了王悅的下巴,低頭吻住了他,王悅渾身一僵,抬手緩緩地抱住了謝景。 謝景扣住了王悅環上來的手,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王悅忍痛輕哼了聲,謝景沒說話,將他的手腕扣住了按在窗欞上。他低頭吻著王悅,將人圈在了懷中,伸出另一只手去解王悅的玉帶鉤,用力扯開了。 王悅喘不上氣,手疼得直哆嗦,謝景松開他的那一瞬間,他猛地下頭去大口呼吸,衣襟被抖開,他渾身僵了下,忽然他用力地將手抽出來,抬手用力地扯著自己的衣領脫衣服,一雙眼死死盯著謝景。 謝景抓住了王悅脫衣服的手,一點點攥緊了,他盯著王悅瞧,王悅渾身劇烈顫抖著,卻仍是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謝陳郡?!?/br> 謝景停住了,下一刻他將人抵在了墻上,摸著他的頭發用力吻了下去。 王悅從未有過這種感覺,胸膛快炸開了,所有的情緒都積蓄到了決堤的邊緣,頭一回是謝景將他扯到床上去的。 一切都是混亂的。 謝景想要清醒些,可低頭吻住王悅的那一瞬間,所有情緒都失控了。他一瞬不瞬地望著王悅,手指在王悅的體內碾著,將他所有的神態變化都盡收眼底,王悅一直在忍,他看著王悅一點點崩潰下去,王悅顫抖著哭出來的那一瞬間,謝景覺得自己離崩潰也不遠了,他終于將低聲求饒的王悅壓入了懷中,一點點進入他的身體。 王悅次日一大清早起來,瞧見謝景坐在身旁,他盯著謝景看了會兒,下一刻記憶就如潮水般涌回來了。 謝景低下頭,將王悅攬住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王悅,別鬧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謝景認真的就像個沒收黃色書籍的…… 第104章 漩渦 桓桃撞見王悅的時候, 王悅一個人坐在樹下玩骰子, 神色漫不經心,修長瑩白的手晃著漆黑的賭盅,嘩啦啦一陣又一陣聲響。 桓桃走近了, 望著他道:“給人撞見又要參你玩忽職守?!?/br> 王悅聞聲笑了聲, 隨手拋了賭盅, 他手枕著頭斜倚在樹上, 一副慵懶模樣,“讓他們去?!?/br> 桓桃眼神好,他瞧見了王悅抬手抖落袖子那一瞬間手腕上的青紫痕跡, 他心頭一跳, “我聽侍衛說昨夜謝家大公子來過中書省?!?/br> 天亮才走呢。 王悅閉目養神, 緩解著渾身的疼痛感, 沒把桓桃的話當回事,“他來過了, 問我周札追贈事宜?!?/br> “這事不歸你管?!?/br> “我知道,我給他指了隔壁尚書臺卞望之?!蓖鯋偟吐暤?,“他久未在建康,弄錯這種事也很尋常?!?/br> “若是這事都能錯了, 他也不用在建康待下去了?!?/br> 王悅看了眼桓桃,半晌沒說話,那樣子忽然有些乖巧。 不知過了多久,桓桃終于道:“我昨夜家中出了點事,沒過來中書省?!?/br> “沒出大事吧?” “家中長姊弄璋之喜?!?/br> 王悅挑了下眉, “恭喜?!?/br> 桓桃點了下頭,他又看了會兒臉色蒼白倚著樹的王悅,“我要出門去辦事了,我給你拿點藥來?” “不用?!蓖鯋倱u了下頭,伸出只瘦長的手去夠案上那漆黑的賭盅,“你走吧?!?/br> 桓桃點頭退了下去,走出去一會兒,他聽見身后傳來懶洋洋的搖骰子聲,像是浪花拍在岸崖上,嘩啦啦一陣,又是嘩啦啦一陣。 王悅一個人繼續坐在原地玩骰子,清晨的陽光透過樹冠打在他身上,他笑了聲。 揭開賭盅那一瞬間,他靜靜地望著那枚骰子,食指下壓又緩緩將賭盅扣上了。 輸了。 一月之間,寒門子弟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廟堂風起云涌?;柑腋嬖V王悅,這是自惠帝之朝以來,頭一回再現如此盛況。說這話的時候,桓桃繃著臉壓著聲音,胸膛里像是有口氣沒吐出來。 王悅輕輕拍了下他的肩,“會好起來的?!?/br> 桓桃調去了尚書臺,年輕的寒門士子踏上了他的征途。 東晉的寒士卑微如星火,但無論哪朝哪代都該有這點星火,在這漫長的黑暗中有那么一叢光亮,待到他日烈火燎原,浴火而出,又見鳳凰游。而在這一刻之前,是無數人前赴后繼地飛蛾撲火。 午后,王悅收拾了下衣冠,準備進宮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