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且不說外傷,單從氣血上看,藥石無用?!贝蠓蛴智屏搜弁鯋?,“世子,藥石無非是調理,人若是自己都不想活了,多好的神醫也不可回春?!?/br> 王悅聞聲一頓,看了眼那大夫,半晌道:“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酬金我會派人送去給你?!?/br> 那大夫忙謝過了王悅,又回過身囑咐了兩句那侍衛藥該如何煎,這才背了藥匣子往外走。 王悅回身往屋子里走,一進去瞧見司馬沖蜷縮在床頭已經睡著了,巴掌大的臉上沒有一絲血氣,活跟個死人沒有差別。 王悅看了他一陣子,總覺得此事有異,不問出什么點東西他心里頭實在不舒服,他索性抓著那半截劍袖在那屋子里頭坐下了,等著司馬沖睡醒他再問問。 思來想去,王悅也不覺得謝家人會派人殺司馬沖,可這截袖子又確實是謝家侍衛的。王悅思索了半天謝家各位長輩子弟乃至于旁支,完全沒思路。想起司馬沖上回派人給他寫信說要給人伸冤,王悅想,他究竟要給誰伸冤? 一時思緒驟亂,王悅坐在窗邊皺眉沉思。 王悅哪里想得到他這么一坐就是一夜,天亮時,他刷得一下睜開眼,瞧見司馬沖蹲在他面前望著他。王悅忽然意識過來,自己昨晚竟是睡過去了,他望著司馬沖半晌,臉上保持了鎮定,他抬手拂了下袖子,問道:“還不起來?” 司馬沖依舊蹲在地上,他聞聲頓了很久,終于低聲道:“我餓了?!?/br> 王悅聞聲一愣,看司馬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這感情把他當爹了是吧?張口還要吃的?王悅正欲說話,他瞧見司馬沖低下頭去,慢騰騰地吐了一大口腥黑的血出來,他低低咳嗽了兩聲。 王悅直接看愣了。 司馬沖抹了把嘴角的血,半晌又道:“天為什么還不亮???我害怕?!?/br> 王悅刷一下扭頭看向窗外,朗朗乾坤高懸,他忽然伸出手去在司馬沖面前擺了下,卻發現司馬沖的眼睛動都不動,王悅怔了下,卻又聽見少年藩王低聲怯懦道:“我餓了,等到天亮了,就能吃東西了嗎?” 王悅望著司馬沖不知道說些什么好,竟然瞎了?他伸手將人從地上扶起來,“你先起來?!?/br> 司馬沖卻反手抓著了王悅的胳膊不肯松手,他道:“你是不是要走?”他忽然小聲哭了出來,“你別走,我害怕?!?/br> 王悅看著司馬沖,這下子連愣都沒敢愣,瞧了大半天,忙抓起袖子給他把眼淚抹了把,“等會!別哭!你別哭!司馬沖?” “我害怕?!彼抉R沖緊緊抓著了王悅的手,邊哭邊問道:“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害怕,你別走?!?/br> 王悅心道這還能干什么,趕緊去把大夫喊回來瞧瞧! 司馬沖忽然撲上去抱著王悅不松手,王悅連起身都起不來,王悅自己都愣住了,這司馬沖瞧著年紀小,這力氣還挺大?他竟然掙不開? 外頭有侍衛聽見哭聲沖進來,一瞧見屋子里的場景就愣了,被勒得快喘不上氣的王悅一把將司馬沖推開了,他對著那侍衛說:“去,喊大夫!馬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人死了真的能見著仙子嗎? 不能。 全劇終。 第99章 兔子 陳郡謝氏。 謝景提筆的手一頓, 他忽然抬頭看了眼面前的侍衛。 侍衛扶劍, 沒敢說話。 謝景看了他一會兒,低聲開口:“他在建康沒有去處,找?!?/br> 那侍衛立刻點頭, “是!” 待到那侍衛退下去后, 謝景才放下了筆, 他看了眼窗外, 竹影婆娑,風過無人。他忽然想到,王悅昨晚沒過來。 城外別院。 王悅坐在案前看著司馬沖, 少年藩王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吐血, 又因為劍傷的緣故發起了高燒, 他瞧不見東西, 蜷縮在床的一角,緊緊抱著王悅的手不松開。王悅被他纏得沒主意, 抬頭看那大夫,那大夫神色凝重地朝王悅搖了下頭。 王悅心中一沉,低頭看向司馬沖,少年雙眼空洞而茫然, 嘴角掛著兩道血。王悅抬手擦去了他臉上的血跡,又聽見司馬沖低低咳嗽起來,那副狼狽樣子讓王悅難得動了些惻隱之心,這么小的年紀,平生也沒做什么惡, 從小被人罵天煞孤星,最終落得這么個下場,他平生這小二十年活得確實不容易。 誰都瞧得出來,司馬沖快死了,吹燈拔蠟,人死燈滅。 大夫出去了,又捧了藥進來。 司馬沖喝不下去藥,低低咳嗽著要避開,王悅抱著他,死死掰著他的下巴硬是灌了進去,司馬沖嗆得眼淚一直在掉,好不容易喝完了,他埋在王悅身上抱著他沒說話,一抽一抽的,委屈得不成。他眼睛瞎了瞧不見東西,誰都不信,一抱著王悅就不肯撒手。 王悅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別害怕,可司馬沖抱得更緊了。 一個將死之人,王悅想想,由著他去了。兩人在屋子里頭坐了大半天,王悅為了讓司馬沖放松些,問道:“你還有什么想要的嗎?” 王悅話一出口便覺得這語氣不太對,好似獄卒對死刑犯說,你臨時還有什么心愿未了?他正想著把話收回來,司馬沖卻開口了。 “死的時候,人會覺得冷嗎?我怕冷的?!?/br> 王悅頓了許久才道:“不會?!?/br> “可我現在好冷啊?!彼抉R沖的臉色極為蒼白,他哆嗦了下,抱緊了王悅。 王悅終于不知道說什么了。 司馬沖雙眼瞧不見東西,藥石傷了他的眼睛,他這些年確實服用了太多年的傷身的東西,他早就不想活了,王應說他裝病說錯了,他真的病了,他把自己弄死了,他的身體在迅速垮去,這一日遲早會到,他早就知道,他瑟縮著,手輕輕放在了王悅的肩上,他有意無意地將手往王悅的脖頸處貼去。 他不信王悅的鬼話,臟腑里有團火在燒,可渾身依舊冷得不行,等那團火熄滅了,人就閉上了眼。人死的時候真的會很冷。王悅騙他。 “我死了嗎?”不知過了多久,他低聲虛弱地問了一句。 王悅沒應他。 司馬沖真的有些高燒燒恍惚了,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多大,一會兒以為自己才七八歲,一會兒又以為自己十二三歲,他抓著王悅低聲喊他。 司馬沖低聲道:“我害怕?!?/br> 依舊沒有人應他。 司馬沖失神了許久,抓緊了懷中的人,他孱弱無比,右手卻仍是摸索著眼前的人。 王悅終于將顫抖的少年抱住了,他極輕地嘆了口氣。 司馬沖纖細的手停在了王悅胸膛處,袖中抵在王悅心臟處的匕首生生在最后一瞬頓住了。他只要將匕首送進去一寸,王悅必死無疑,他頓住了,王悅抱著他,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背。 司馬沖想,他活了十六年了,一直都是一個人,他只有沈充,可王悅殺了沈充,他是一定要讓王悅付出代價的,一刀殺了他太便宜他了。 他抬頭看向王悅,低聲道:“王敦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毒死的?!?/br> 話音一落,屋子里頓時靜了。 “你說什么?” 司馬沖伸手抱緊了王悅,低聲道:“你真可憐,所有人都騙你?!?/br> 王悅看向司馬沖,下一刻一陣劇痛傳來,什么東西直接貫穿他的胸膛,他低頭看去,匕首沒入身體,少年的手骨節分明。 王悅刷一下站起來,一腳將司馬沖踹開了,他捂著傷口退了兩步,一時腳步虛浮半跪在了地上,他抬頭死死盯著司馬沖,下一刻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他第一反應是喊人,可司馬沖撐著窗戶一躍而出,一下子消失在他眼前,王悅剛想說話,喉嚨一片血腥翻騰。 大夫又給喊了回來,他原以為是那少年不行了,正想著勸王悅別叫大夫了安排后事算了!推門一看,他望著渾身是血臉色蒼白的王悅直接愣住了。 王悅包扎了傷口,手上的血都沒擦干,直接沖到京衛處,下令全城搜捕司馬沖。 京衛的長官瞧著一身血面目猙獰的王悅,人嚇得不輕。 王悅在城中瘋了似的找了一天,他渾身都在抖,腦子里不停地盤桓著司馬沖的那句話,他什么意思?他想說什么? 京衛的長官急匆匆地找上門來,說是收了封信。 王悅刷一下奪過那信,看完后,他久久都沒動靜。 京衛長官望著他那副駭人的神色,一時竟是不敢開口問,汗淋了滿頭,他甚至不敢抬手擦一下,王悅的臉色太恐怖,眼睛都猩紅了。 于此同時,秦淮上飄著小舟。 啞巴小姑娘挎著只籃子看著躺在舟中的少年,她走上前去,比了個手勢,忽然她一頓,她記起面前這人已經瞎了。她只得走上前去,伸手輕輕推了他一把。 少年睜開眼睛瞧了她一眼,眼前一片漆黑,他倒也習慣了,他擦去了嘴角的血,道:“你跟著我做什么?” 啞巴小姑娘想了會兒,從籃子里抓出一大把棗子放在了少年的手心。無父無母的小孤女穿著身又破又臟的灰衣裳,挎著只油黃色的竹籃子,她將那棗子放在了少年的手心里頭,示意他吃。 司馬沖瞧不見東西,他捏了那棗子一陣,伸手把棗子往遠處水中扔了出去,撲通撲通一頓亂響,他笑道:“沒了!”說著話,他嘴角又往外滲血。 小啞巴愣了一陣子,眼淚從眼眶里跑出來,她撇撇嘴。 司馬沖又道:“你還跟著我???” 小啞巴抓起籃子里的棗子朝著司馬沖狠狠砸去,光朝著他腦門砸,仗著司馬沖瞧不見東西,她狠狠砸著。 司馬沖也不躲,反而給她拍手喝彩道:“砸得好!” 小啞巴氣哭了,沖上前去在他臉上吐了口唾沫,又狠狠踹了他一腳。 司馬沖忽然伸手一把將人抓住了,小啞巴劇烈地掙扎起來,他扯著人的腰帶將人拎了起來,似乎要將人丟到河里去,小啞巴嚇得連連尖叫,司馬沖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著便是鮮血如涌,他抬手擦了把,卻發現血多到擦都擦不完。 小啞巴一雙眼盯著他瞧。 司馬沖張開手,朝后仰著躺倒在了小舟上,停泊在岸邊的小舟重重震了下,蕩出層層的漣漪,像蓮花,像云霧,像菩提。 他低聲道:“小啞巴,我要死了,你別跟著我?!?/br> 小啞巴抱著自己的空籃子蹲在地上哭,明顯還在記剛才司馬沖扔了她棗子的仇,眼淚啪嗒啪嗒得掉。 司馬沖瞧了她一眼,瞇眼威脅道:“天煞孤星知道嗎?怕不怕?” 小啞巴忽然吼了聲,抓起那籃子朝司馬沖狠狠砸了過去,又踹他,嗚咽著撲到了他身上,狠狠地拿手打他。 司馬沖笑了起來,遠山如行舟,天空似河海,暮□□臨,雪色的飛鳥撲棱著往南飛,天地間海晏河清一片太平祥和,他緩緩閉上了眼。 小啞巴看著他,繼續用力地打著他,身下的人卻漸漸沒了動靜,小啞巴抓著他的領子懵了一陣子,猛地又是一頓亂捶。 司馬沖瞧她瘋了,忙求饒道:“別別別,我真被你打死了!” 小啞巴瞧著他,嘴巴一撇,耀武揚威似的抓起了拳頭。 司馬沖瞧不見,可他笑了聲,他道:“人活著真可憐,所有人都騙你,所有人都拿你當傻子,好不容易闖蕩點名堂出來了,風光得意沒兩天,到頭來發現被人當傻子耍!哈哈哈哈哈哈哈,到最后還不是眾叛親離?真可憐??!真可憐??!小啞巴你說說,可憐嗎?我要笑死了!” 小啞巴沒聽懂。 司馬沖自己一個人笑得鮮血直涌,他伸手摟住了那小啞女,道:“小啞巴,我要笑死了!” 笑死你算了!小啞巴心里恨恨道。 司馬沖道:“小啞巴,來來來,我給你講個故事?!彼е枪屡狭吮庵?,扁舟下揚州而去,蕩開粼粼波光。他將那小啞女摟住了放在懷中。 “建康城的烏衣巷里頭有一窩兔子,里頭有只大兔子,他很會打仗,有天啊,窩里的二兔子寫信跟他說,咱們家的兔子給人欺負去了,你回家幫我撐腰,大兔子就回去了,聽大兔子的話,把欺負他家兔子的人全殺了,殺完后,二兔子怕人說他和殺人的大兔子有關系,不認大兔子,又把它給踢出了家門。 大兔子很傷心,自己一個人走了,想了又想,怕家里兔子給人欺負,又天天給二兔子寫信。 二兔子知道大兔子被人恨上了,不理他,后來啊,大兔子病了,二兔子買了藥,大兔子死了,家里的小兔子說,大兔子死得好?!?/br> 小啞巴聽得嘴角直抽,揚手又拍了下司馬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