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王悅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下他的腦袋,“說說,喜歡本世子嗎?” 王允之猶豫了一下,搖了下頭。 王悅從袖中掏出一份壓歲錢。 “喜歡!” 王悅:“……” 王有容一進院子便瞧見王悅在逗弄王允之,嘴角抽了下,他剛想悄無聲息地去隔壁書房,卻被王悅喊住了。 “王有容!” 王有容回頭看去,王悅懶洋洋地坐在院子里頭曬太陽,卷著袖子撐著膝蓋,一點也不文雅,他心里頭腹誹了一句“成何體統”,朝著他走了過去?!笆雷??!?/br> 王悅從袖中掏出一疊壓歲錢,“給你的?!?/br> 王有容看著那紅彤彤的紙忽然一愣,“給、給我的?” 王悅點點頭,他走上前去,一把攬過了王有容的肩,道:“我王家也不能虧待了你,拿著買點新脂粉新衣裳,出門去逛逛春風坊什么的,瀟瀟灑灑過個年!”王悅拍了下他的肩,“玩得高興點?!?/br> 王有容大為震驚,忙道:“不敢不敢,世子我哪里敢去那種地方!” 王悅看了他兩眼,眉頭抽了下,“是嗎?” 王有容忙點頭,“世子,我可求你了,你別尋我開心了,教人聽見了不好?!?/br> 王悅望著他許久,忽然笑道:“是嗎?我聽說春風坊那小羅舞跳得不錯,轉起來跟飛天的菩薩似的,不輸細腰胡姬,你前兩日在床上說要娶人家,還哄她給你生個兒子,你……” 王悅話未說完,王有容拱手一行禮,“世子!過年好!萬事如意恭喜發財!我還有事,先行一步!”他拿著錢扭頭便走。 王悅:“……” 王有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一下子便沒了影,那樣子跟后頭有鬼在攆他似的。 王悅看得嘴角抽了下。他回過頭,正好瞧見王允之捏著壓歲錢站在原地,似乎想要開口卻又不敢。王悅鼓勵地看著他。 最終,小孩終于把壓歲錢往上送了松,低聲道:“堂兄,我也想看飛天的菩薩?!?/br> 王悅:“……” 王悅真的帶了十歲的王允之去逛窯子,他們冒著大雪去了秦淮銷金窟,細腰的胡姬踩著鼓,金紗的秋娘彈琵琶,白頭的樂師橫吹笛,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赤著腳從樓下跑下來,王允之第一次瞧見這場景,臺上的舞姬轉起來原來真的像飛天的菩薩。 王允之直接看愣了。 王悅摸著腰間的笛子沒說話,他瞇了下眼,記起眉目舒朗的男人給他吹笛的樣子,漫不經心地笑了下,也不知道謝景瞧沒瞧見他給種的一院子花花草草。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 逛完窯子回來的路上,王允之和王悅已經很熟絡了,他抓著王悅的手和他不停地說剛才那些場景,冷風吹得他直哆嗦,他裹緊了狐裘,臉紅撲撲的,顯然很是興奮。女人堆里滾過了,王家小公子今日大漲了見識! 王悅一路上都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聽著王允之吹噓,長道黑暗,雪中坐著衣衫襤褸的老人抱著孫女,王悅望著他,慢慢停下了腳步,身后依稀傳來秦淮紅場琵琶聲,隨之而來的還有稠膩的酒香。 王悅拍了下王允之的肩,一行人走了,停下了,又離開了。 老人摸著眼前的錢,忙抱著孫女起身說“多謝郎君”,可那一行人卻已經走遠了。 回到王家的時候,王允之忽然拉了下王悅的袖子,“你為何給他錢?二叔說了,身居高位者,不施于人?!?/br> 王悅回過頭看著他,頓了會兒才道:“我沒有給他錢,那是我給他孫女的,過年了,小孩子都應該有壓歲錢?!?/br> 王允之頓住了,“可他會拿去喝酒賭錢?!?/br> “你怎么知道的?” “貧者尤賤,你不該給他錢?!?/br> “誰說的?” “伯父,鎮東大將軍都督六州軍事?!蓖踉手f這話的時候,一張臉肅然。 王悅看了他一會兒,蹲下身望著他,“你這些話都是別人那里聽來的,別人都傳爛了,不好玩了,這樣吧,我今日教你一句新的,下回你拿去說著玩?!?/br> “什么話?” “老子的錢,老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br> 王允之睜大了眼看著王悅,怔在了當場。 王悅看著他那副樣子,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拍拍王允之的腦袋,將呆愣的王家小公子送回了院子,有錢人王悅本想回去睡覺,結果大半夜侍從通報說是有人求見,王悅腳還沒踏入院子,人又出去了。 喝得爛醉如泥的陶家二公子正在撒酒瘋,就在瑯玡王家院子里頭,他自橫刀向天笑,王恬養的幾條大狼狗被他追得滿院子竄。 王悅站在門口支著下巴看了會兒,回頭對著那侍從說:“去,打桶水來!” 寒冬臘月,當頭一盆冷水,澆得陶家二公子差點沒魂魄出竅。 王悅終于走上前去拍了下陶瞻的頭,“怎么了?陶二,喝傻了???” 渾身濕透的陶瞻猩紅著眼,就在王悅以為他清醒了,他忽然刷一下拔刀指向王悅,“誰能殺我?”他猛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誰敢殺我?”他仰頭大笑。 王悅:“……” 這大過年的,瞧著一個個的都瘋了??! 費了好一番功夫,氣喘吁吁的王悅終于拍了拍手,命侍衛將捆好的陶家二公子裹上被子扛回去,他目送著他們遠去,依稀還能聽見夜風中傳來幾道怒吼,“誰敢殺我?誰能殺我?!滿朝文武皆婦人,四海之中無男兒!誰敢殺我陶道真?!”又是幾聲猖狂大笑。 不知道說些什么好的王悅嘴角終于抽了下。 婦人婦人!一天到晚罵人就這兩句,婦人招你惹你了? 王悅被陶瞻一折騰,也沒了睡覺的心思,拍了下手,見天色還早,他索性轉身去了謝家。 大過年的,烏衣巷到處掛著燈,一路上皆是火樹銀花,那是與外頭截然不同的雍容場景。這畢竟是烏衣巷,朱衣權門之地。 王悅大半夜叩開了謝家大門,去了謝景的院子。 “過年好啊,謝大公子?” 謝景打開門,瞧見廊下一人倚柱而立,朱衣抱手,袖口半截guntang的猩紅紋章。 王悅正盯著他瞧,道:“我送你的東西還喜歡嗎?” 謝景頓住了。 王悅忽然笑起來,朝著謝景走過去。 謝景伸手將撲過來的人攬住了,下一刻他就感覺王悅將他用力地壓在了墻上,王悅抱著吻了上來。謝景沒有動作,任由王悅勒著自己的脖子,他縱容著王悅的肆意,細雪落在身上,一下子化開了,他瞧見了王悅濕漉漉的眼睛,明亮而清澈的一雙眼,在昏黃燈光下清亮得驚人。謝景的眼神暗了下來。 王悅壓著謝景,用力地吻著他,他是很會放肆的,尤其他知道謝景慣著他,他于是更加放肆碾壓著,唇舌間甚至感覺到了疼痛感,他一點點抱緊了謝景。他是真的喜歡這個人,他想一輩子對他好,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送給他。 他都想為謝景去點烽火臺! 王悅一直壓著謝景,直到自己喘不上氣才終于松開手。他望著謝景,忽然笑了起來,“大冬天還穿這么少出門?知不知道冷?”他一把拉著謝景入屋,發覺屋子里竟然沒生火爐,他凍得一哆嗦,扭頭便去燒炭。 謝景望著在屋子里跑來跑去的王悅,終于開口問道,“這么晚了,怎么想到過來了?” 王悅生好了爐子,拍了下手中的灰,起身朝著謝景走過去,“這兩日過節,上門的官員多,我有些忙,過些日子便好了?!彼x景的手,果然很涼,他隨手便將謝景的手捂住了,拉著他在床上坐下。 謝景望著低著頭的王悅,心里頭像是被什么東西充滿了,再沒有從前那股空蕩蕩的感覺。 王悅忽然道:“對了,我今晚陪著王允之去了趟秦淮,王家后輩里沒多少像樣的子弟,我看來看去,也就他還成,我打算讓他跟謝尚在一塊學學東西,你不嫌棄吧?” 謝景看著他雪白的脖頸,低聲道:“不會?!?/br> 王悅又道:“這兩日和王導聊過了,我打算讓謝尚入王家任職,我想問問你的意思,你若是同意謝尚跟著王導學東西,剩下的事我來安排就行?!彼聪蛑x景,“官職五品起步?!蓖鯋傉f實話心里有些沒底,謝尚前途無量,他謝家不缺這么個職位,謝景若是拒絕也是意料之中。 謝景看了他兩眼,點了下頭,“可以?!?/br> “真的?”王悅有些驚喜地看著他,“你若是同意,這事我可就去辦了!” 謝景點了下頭。 “你怎么什么都依著我?”王悅笑了起來,他湊近了謝景,看了他許久,忽然道:“真這么喜歡我?” 謝景望著王悅沒說話,那副正經的樣子看得王悅喉嚨陣陣發緊。他真是喜歡謝景這副斯文樣子,那雙黑色的眼睛看得他心尖發癢,他伸出手去,“我老是聽王有容說謝家大公子城府極深,我怎么就瞧不出來?”王悅抬手撫上謝景的臉,低聲笑道,“還沒說呢,我送你的東西喜歡嗎?” 謝景終于笑了下,他望著王悅,伸手將人攬過來壓在了懷中。他低下頭吻住了王悅,動作溫柔。 王悅直接攬著他往床上倒,他仰頭迎合著謝景的吻,他真是能溺死在這人的眼睛里頭。他說,“謝景,你上我吧?!?/br> 謝景低頭看著王悅,過了許久才終于說了一個字,“好?!?/br> 爐子里有火一點點冒上來。 朱紅色的衣裳從床邊滑出來,破碎的呻吟冒出來,又被咽了回去,變成了近似嗚咽的聲音,王悅垂著頭靠在了謝景的身上,一點點將謝景抱緊了?!爸x景?!彼K于沒忍住,低低喊了聲謝景的名字。 那一句“謝景”,讓謝景的克制與隱忍忽然間蕩然無存。從開門瞧見王悅一身朱衣抱著手立在廊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要王悅。 他按住了王悅的手,低頭順著他的額頭吻了下去。 夜半時分,外頭的雪下得越來越大,謝景看著在他懷中疲倦地沉沉睡去的王悅,他看了許久,拿被子小心地將王悅掩好了。王悅在睡夢中縮了下,往他懷中靠了下,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謝景看了會兒,抬手撫了下王悅脖頸,他拿指腹輕輕擦了下上頭的吻痕,一雙眼暗得厲害。 王悅埋在了謝景的懷中,感覺到不舒服,他低聲求了句饒,沒了下文。 謝景看了許久,終于掏出一封嶄新的壓歲錢,輕輕壓在了王悅的枕頭下。 打更人巡街過巷,在風雪里敲了最后一更鼓。 那是東晉太寧元年的最后一刻。 第88章 綢繆 太寧二年新春。 收到了壓歲錢的王悅很是驚喜, 吃過早飯后, 他離開了謝家。 新雪初霽,他一到王家,就瞧見王導一個人坐在院子里下棋。王悅臉上的笑意斂了斂, 他站著看了會兒, 轉身離開, 不一會兒, 他拎著壺熱茶回來。 王導正敲著棋子,聽見倒茶聲時抬頭瞧了眼,瞧見是王悅, 他神色冷淡, 沒什么反應。 “下棋呢?”王悅在他對面坐下, “我跟你來一局?” 王導望了他一眼, 沒什么表示。 王悅撈了袖子收拾棋子。他從前當紈绔,常年混跡賭場, 下得一手好棋,贏了不少錢。 王導沒說話,瞧見王悅撈了黑子。 開局便是殺,馳騁之意躍然棋盤之上, 王悅這輩子下棋,只玩“逐鹿”這一手,無往而不勝。 王導瞧了他兩眼,慢吞吞地落子去擋,可開局便落了下風, 越往后越挽不住頹敗之勢。他倒是沒說什么,依舊不緊不慢地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