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王悅抬頭看了眼日頭,算了算這都快兩個時辰了,怎么他還沒回來? 王悅心頭咯噔一下,不會出什么事吧? 王悅招手將那王家主簿喊過來,跟他詳細地交代了幾句軍營的事,然后又把安排大致給他說了一遍,叮囑再三后,他轉身朝外走,打算去謝景的院子瞧瞧情況。 到達謝景暫住的府邸時,王悅詢問了侍從,他直奔后院書房,瞧見門窗緊閉,他也沒多想,直接上前一把推開了。 “謝景……” 話音戛然而止,入眼的一幕讓王悅整個人都懵了。 難得穿了身黑色長衫的謝景單手按著案坐在堂中,少了些修雅氣質多了幾分冷冽,王悅第一反應便是兩個字,好看! 這是是重點。 眼前的場景攤開來仔細看,王悅就看怔了,他手底下那個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傻的小白臉幕僚正緊緊貼著謝景,兩人貼得極近,王有容衣領微微散開,謝景垂眸望著王有容,修長的手正撫著王有容的脖頸,在門窗緊閉的昏暗屋子里,這一幕著實太有沖擊力。 兩人同時抬頭看了眼突然闖進來的王悅,在王悅不可置信的注視下,謝景似乎也詫異了下,將手收了回來。 王悅愣了,王有容望著王悅也愣了。 “世子?” 王悅第一反應是裝作什么都沒看見,第二反應是“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他下意識便想轉身離開,剛動了下腳忽然就回神了。 謝陳郡你他娘的找死直說??! 他走上前將還貼在謝景身上的王有容猛地一把撕下來,抬手指門,“滾,馬上滾,門在那邊?!?/br> 王有容似乎猛地松了口氣,抬手扯了下領口,“世子……” “滾!”王悅一個字的廢話都不想說,手撐著桌案看向謝景。 王有容先是想說句什么,一瞧王悅的視線不大對勁猛地住口了,王悅這眼神不對勁??! 忽然,他像是反應過來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看向謝景,“謝陳郡你!”王有容若是再看不出兩人之間那點貓膩他便是白活二十多年了,饒是他口才好他也頓了下,“你竟然敢……” “看夠沒?王有容!”王悅猛的拍了下案。 王有容猛地回神,對上王悅的視線的那一瞬,頓時毛骨悚然,他忙開口道:“不是,世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他忽然頓住了,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卻見王悅盯著自己的衣領瞧,他低頭看了眼,忙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王悅臉瞬間黑了,深吸了口氣,“滾,現在就滾?!?/br> “謝陳郡你說句話??!” 謝景眼中的晦暗已經散了,他聞聲望了眼王有容,眸光冷冷清清,那樣子分明是沒打算管王有容的死活。 王有容仿佛感覺兜頭被潑了盆臟水。 謝景低聲道,“失禮了?!痹捯怀隹?,他分明感覺到王悅抓著自己的手加大了力道。他看了眼王悅,沒再說話。 王有容差點沒吐血。 失禮個屁!你敢把實話說出來嗎?! 行!謝陳郡你狠,我服!王有容點點頭,破罐子破摔,無話可說! 王悅壓了下情緒,冷靜了一會兒,忽然又覺得冷靜個屁!他指了指門外,示意王有容趕緊滾! 王有容頭也不回地滾了,他剛一走,王悅刷得回頭看向謝景,“謝陳郡你剛干什么呢?” 謝景望著王悅這副樣子轉不開眼,王悅緊緊盯著他,眼里只有他一個人,這樣子看得他心軟。 王悅見謝景不說話,手忽然有些抖,“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謝景伸手輕輕攏住了王悅的手,“剛同他商量點事,失了禮數?!敝x景總不能說自己沒忍住動了殺機,他望著眼前氣得夠嗆的王悅,他第一次見到王悅這副齜牙咧嘴的樣子,竟覺得說不上來的可愛,他忍不住伸手去揉王悅的腦袋,卻被王悅側頭避開了。 王悅冷聲追問道:“商量事情?什么事?說什么事大白天要關著門挨在一起說?你什么時候認識王有容的,同他有什么好商量的?”王悅剛剛還氣憤,一連串問下來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數年前同他在江州打過一次交道,這次他找上門,我便與他多寒暄了幾句?!?/br> “那你伸手摸他做什么?” 謝景有些答不上來,剛剛王有容拿話激他,他心底是清楚的,之所以動了殺機無非是這位曹魏舊臣字里行間有拿王悅的性命開條件的意思,王悅莽莽撞撞推門進來,撞見得有些不是時候,此時此刻,他望著寒著張臉的王悅,難得有點后悔。 他看出來王悅有些害怕,王悅的手在抖,連王悅自己都沒察覺他在抖。 王悅一把拂開了謝景抓著自己的手,他這回是真怒了,什么玩意?你和他商量事你摸他做什么?問你你又解釋不上來!要說人家主動,你是斷手還是斷腳你不推開他?王悅本來想一件件問清楚,可瞧著謝景那副沉默的樣子,他簡直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猛地一把抓過謝景的衣襟,按著他的肩將人狠狠壓在了地上。 謝景沒反抗。 王悅低下頭盯著謝景,他從來沒見著謝景穿玄黑色的衣裳,不知道謝景竟是能將玄黑色穿成這樣,看得人驚心動魄?;紊衲且凰查g,他聞見了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王有容那個小白臉的脂粉味,王悅臉忽然一黑,扯著他的領口道:“這件衣服扔了!” “嗯?!?/br> 王悅死死盯著他,“我就問你一句,你和他之間有沒有什么?” “沒有?!?/br> “謝陳郡,我平生最恨別人騙我!你不會騙我吧?” 謝景忽然不著痕跡地頓了下,他低聲道:“不會?!?/br> 王悅盯著他看了許久,也不知是給自己一個臺階下還是為了什么,他咬著牙說了八個字,“信你一次,下不為例?!?/br> 謝景伸手抱住了止不住發抖的王悅,將人擁入了懷中。 王悅總覺得憋屈,氣得夠嗆,咬牙半晌忽然伸手掰住了謝景的下巴,低頭狠狠地吻了下去。 謝景抱住了王悅,手不著痕跡地穿過王悅的頭發,任由他壓著自己,直到肩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皺了下眉,偏頭看著將頭埋在自己肩頸處的王悅,忍不住輕輕揉了下他的腦袋。 王悅低頭用力地咬著。 他咬了大半天才終于松口,抬起頭看著謝景肩上那一排血印子,抿了抿唇。他自己也覺得這有些幼稚。 “氣消了沒?”謝景見王悅大半天沒說話,低聲問了一句。 王悅盯著他肩上的傷半晌,說了兩個字,“活該?!?/br> “瞧著王有容不太對勁,試探了一下,真沒別的?!?/br> “他沒什么不對勁的,他就是王導派來跟著我的,背地里不知在做些什么,我懶得管他?!蓖鯋傋罱Φ媒诡^爛額,王有容只要不過分,王悅權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看見,真當他不知道王應是誰從城墻上救下來的?又是誰通知戴淵來的石頭城?他信任王有容并留有余地,他護著王有容,他也知道王有容身上另有故事,但他不關心這些。 當然這件事另當別論。 他看著謝景肩上靠近頸側的傷口,氣消之后,心里頭又暗暗有些后悔,他抿了下唇。 謝景坐起來,一雙眼悄然打量著懷中的王悅,低頭輕輕抵上他的額頭,他太熟悉王悅了,這副眉眼他看了二十年,看著他從懵懂孩童跌跌撞撞到少年,王悅的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的動作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點點將人壓入了懷中。 王悅抿著唇沒說話。 ……王悅從謝景那里出來,正打算去找王有容,結果這位自己先找上門了。 王悅也不二話,開門見山就道:“王有容,剛剛的事瞧清楚了?回頭見了王導,知道什么說什么不該說吧?” 王有容斟酌半天,點了下頭,相當識相。 至少面上是裝的相當識相。 王有容到底是見多識廣,天底下便沒有他接受不了的事,雖然這件事著實是震撼了些。他知道王悅與謝陳郡有些不同尋常的交情,但著實沒想到兩人竟會是這種關系,震驚之余,他又莫名服氣。王悅確實是有幾分膽量的。 王悅越瞧王有容這小白臉越不順眼,擰著眉半晌,開口道:“行了,別愣著了!沒事干了?王敦這兩日會收兵,你去提前安排一下?!?/br> 王有容心里清楚他該滾了,正打算識相地滾,王悅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又喊住了他。 “等等!記住一句話,以后離謝陳郡遠點?!?/br> 好巧!我正有此意!王有容忙點頭稱是,深深地看了眼王悅,想起這些年同謝陳郡那人打交道的經歷,真是欲言又止。 王悅被王有容盯得皺了下眉,“怎么了?還有事?” “世子,下官斗膽問一句,你對謝家大公子是真心,亦或是逢場作戲?” 王悅聞聲笑了下,回了王有容四個字。 “關你屁事!” 王有容立刻拱手,“下官告退!” 第54章 陶瞻 王悅扯著“手腳不干凈”的謝景回了建康, 不過短短一月而已, 建康城卻已經恍如換了天。 王敦打敗了王師,斬殺了皇帝左膀右臂,風風光光地回來了。先前死氣沉沉的瑯玡王家一掃陰郁之氣, 王氏子弟個個容光煥發, 建康城有關王家的流言蜚語一夜之間銷聲匿跡, 所有人都知道, 王敦回來了,從今往后誰還敢再欺瑯玡王家人? 建康城真的姓王了! 一夜之間,王氏尊榮到達了從未有過的巔峰, 王敦一口氣連封了二十多位王家子弟坐鎮東南, 長江順流而下, 寸土之地莫不是王氏地盤。 王悅眼見著事情與歷史軌跡絲毫不差, 心緩緩地沉了下去,他沒像其他王氏子弟一樣出去耍威風, 而是三天兩頭去和王敦喝茶論道,試圖降降這位的火氣。 王敦有些不滿,直罵他沒出息,這在亭子里又罵上了! “王長豫!你要氣死我??!”王敦扯著王悅的衣領, 刷一下扯開了,他戳著王悅肩上的那道鞭傷恨鐵不成鋼地道:“真被人打了?若不是敬豫今早和我說,你給人在大街上抽了!我還不知道!你個王家世子怎生得如此窩囊?” 王悅心里默默把那多嘴的王敬豫拍了拍,怎么凈在這種關頭生事?他對著王敦笑道:“你不知道,我后來抽回來了, 一鞭子抽得他血淋淋的,他疼得直齜牙!還要跪下給我磕頭求饒呢!攔都攔不??!”司馬紹反正也是為他抽的,一樣的。 王敦卻依舊不甚滿意,嗤笑道:“這算完?” 王悅心里頭知道王敦動了殺意,感慨王敦最近的火氣著實很大,他給王敦倒了杯茶,“改天我見著他再抽他幾次!我肯定抽得他口吐白沫!抽得他沒臉見人!伯父你喝茶!”王悅打著馬虎眼,尋思著如何把這事糊弄過去。 前些日子,瑯玡王家因為王敦起兵而身陷囹圄,痛打落水狗這事自古以來便是個傳統,有些沒眼見的士族見王家失勢便對王家人冷嘲熱諷,王悅還算運氣好,躲在家里一聲不吭地當窩囊廢,除了街上遇見陶瞻與司馬無忌被抽了一鞭子外沒出什么事。其他不知收斂的王氏子弟遭的白眼那可就多了去了,如今王敦回來了,這筆賬王家自然是挨家挨戶上門去討回來。 王敦護短,尤其護王家小輩的短,這事瑯玡王家人盡皆知。 但凡誰在外頭受了欺侮的,名頭報上來,王敦全給他一筆筆帳算清楚,這事鬧得建康城人人自危。 王悅頗為擔憂,逮著機會便勸王敦,王敦躲他不過便劈頭蓋臉地罵他,不過罵歸罵,他總算是答應了王悅不濫殺。王悅于是每日都被罵得神清氣爽身心愉悅。 他想勸王敦放過誰的時候,他便湊上去找罵,沒什么事是一頓罵解決不了的,不行就兩頓罵! 王悅想著低頭看了眼自己肩上未好的鞭傷,心想今日之事估計得罵個早中晚三遍才可能罷休。 王敦沒有讓他失望,王大將軍今日朝沒去上,飯沒去吃,坐在亭子里把王悅罵到了精神恍惚。 王敦平生最恨懦夫,他直接把如今這副樣子的王悅劃入了懦夫之流。 王悅心中所想,怕是沒人知道,王敦罵他的時候,他神游太虛,腦子里劃過翻過的那些史書傳記。 按歷史走,如今的繁華終究是假象,不久之后皇帝駕崩,司馬紹繼位,王敦再叛最終慘淡病逝落了個死無全尸的下場。 都說冥冥之中自由天意,上蒼既然給了他這種窺見歷史的機緣,王悅相信肯定是有天意在里頭的。王悅不關心王導的計策,他也不關心王敦的野心,那些明爭暗斗他都不關心,他一直在極有耐心地等,等的便是如今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