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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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把我親人弄到何處去了???”賀知非語聲暗啞,“這是小人行徑!” 郗驍殘酷地一笑,轉身走向書房院之際,吩咐侍衛:“攆出去。再把人放進來, 我就打折你們的腿?!?/br> 近前侍衛膽怯地稱是,不由分說上前去,把賀知非反剪了雙臂,拖向府門。 沈令言不動聲色,隨郗驍走進書房院,到了廳堂,他指一指里間,自己則書案后方落座。 她舉步去了里間,見一面有一張桌案,案上備有筆墨紙硯。 她明白他的用意,落座,一邊磨墨,一邊耐心等待。 過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賀戎隨姚烈進門。 賀戎望著郗驍,潤了潤分外干燥的雙唇,盡量語氣平靜地問道:“敢問王爺,犬子可還好?” 郗驍示意姚烈搬了把椅子,“到此刻還好?!?/br> “王爺,陳年舊事與犬子無關,不管什么事,都是下官吩咐他做的?!辟R戎愛子親切,急急地為賀知非辯解著,“不論何事,其實都是下官一人的主張,請王爺高抬貴手?!?/br> 郗驍語氣平靜無瀾:“對,賀家滿門的性命,都在你手里?!?/br> “王爺到底想知道哪些事?”賀戎問道。他承受不住了,一個晝夜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看不到任何一位親人。他到了這年紀,生死可以看開,但是知非不能出事,賀家不能絕后。 郗驍示意姚烈詢問,自己則轉到里間。 姚烈喚人進門記錄,之后道:“先從賀知非與沈大人那樁姻緣說起?!?/br> 提筆記錄的沈令言暗暗嘆了一口氣。 郗驍走到她身側,一聲不響,幫她磨墨。 · 晚膳前的一個時辰,蕭仲麟去了練功場,親自遛馬,讓逐云撒著歡兒地跑了一陣子,隨后還是練習騎射。 而且他已吩咐下去,今日起,每日傍晚都會抽出一半個時辰活動筋骨。卓永等人高興還來不及,自是沒什么好說的。 晚膳之后,蕭仲麟當然沒別的事好做,留在御書房批閱折子。 一些官員委婉地數落太后、勸他盡孝也要講究分寸的折子,今日送到了他手里,他逐一看完,心情更好。 其實也明白,如今能有人無意間順著他的心思上奏折,來日說不定就會搭幫結伙數落他——這年月的文官地位很高——看看許之煥就知道了,他只要一個不留神惹惱了言官,就會挨罵。 忙碌期間,許持盈來了,蕭仲麟忙吩咐卓永:“快請?!?/br> 卓永樂顛顛地把許持盈迎進門來,上茶之后,便識趣地帶著宮人退出去。 蕭仲麟笑著看她一眼,“想我了?” 許持盈眉眼間有了笑意,“聽說你昨日忙到半夜,今日怎么也不早早歇下?” 蕭仲麟還是沒正形,“你又不讓我回去,自己也睡不著。有輾轉反側的工夫,還不如找點兒事做?!?/br> “瞧瞧你這樣子?!痹S持盈笑開來,忍不住點了點他的面頰,“把自己說得可憐兮兮,怎么好意思的?” 蕭仲麟批閱完手邊的折子,起身給她搬來一把椅子,“你來了正好,跟我說說話?!?/br> “好?!痹S持盈端起茶,啜了一口。茶是頂級龍井,味道極好,她瞇了瞇眼,像只心滿意足的貓兒。 蕭仲麟落座之際,忍不住親了親她的面頰。 許持盈看他一眼,仍是笑著。 “晚間聽話沒有?給你準備的甜羹可用了?”蕭仲麟問她。 “嗯?!痹S持盈笑道:“皇上有旨,我怎么敢抗旨?!?/br> 蕭仲麟解釋道:“忘了是從哪兒看過,說喝糖水、用甜羹好一些?!逼鋵嵤乔吧吐犝f過的小常識,那時候,女同事一說肚子疼,就等于拿到了特赦令,再嚴苛的公司,遇到這情形也會多一些人情味。 “我曉得你是好心?!痹S持盈又喝了一口茶,凝視著他的眸子,“其實,我過來是有件事跟你說?!?/br> “你說?!笔捴禀胗蒙w碗拂著茶湯上面的茶葉。 “你可不準生氣?!痹S持盈放下茶盞,“其實今日我是做了件先斬后奏的事?!?/br> 蕭仲麟微微揚眉,“是么?哪件事?” 許持盈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他只看著茶湯,不由有點兒不滿,“你不能看著我么?”看著他的眼神,她才能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蕭仲麟一下子笑開來,順手把茶盞放回到桌案上,凝視著她,“怎么不能?你說,我聽著、看著你呢?!?/br> “嗯……”許持盈不好意思地道,“白日我見了見暗衛指揮僉事?!?/br> 蕭仲麟想了想,“是林墨吧?” “對,是他?!痹S持盈如實道,“我其實就是看著暗衛慢吞吞地行事,有點兒著急。以前和哥哥又都識得他,交代了他一些事之后,便隨口問了問。哪成想,他對這些事情沒少下功夫,說會從速行事。結果……”結果下午便找到梁攸,讓局面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 宮里的事情,現在沒什么能瞞得住蕭仲麟。她是擔心他想到別處去,那樣的話,自己還好說,連累到林墨可就糟了。 蕭仲麟抬手揉了揉下顎,笑微微地看著她。 “你怎么不說話呢?”許持盈難得的小心翼翼地道,“生氣了?” “嗯,有點兒?!笔捴禀牍室舛核?,“你得好好兒哄哄我?!?/br> “……”許持盈不自覺地扁了扁嘴。她哪兒會哄人???一向是被人哄著、讓著、縱著過來的。 蕭仲麟警告她:“你要是敢說‘我哄哄你’,我說不定會把你吊起來打一頓?!彼窍氲搅讼惹耙淮嗡哪蔷洹拔仪笄竽恪?。 許持盈心里啼笑皆非,猶豫了好一會兒,雙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語氣軟軟的、柔柔的,“皇上,我真不是故意的?!?/br> 蕭仲麟分外受用,輕笑著把她帶到了懷里,安置在膝上,用力吮了吮她的唇,“你也是好心,沒事?!?/br> 許持盈心里踏實不少,一臂搭在他肩頭,“下次我再見外面的侍衛、官員,都會事先問你行不行?!边@一段,她真是被他慣出了不少毛病,在宮里真就是隨心所欲的做派。晚膳后回想一番,險些冒一身冷汗。 蕭仲麟摟著她,柔聲問道:“方才你說交代了林墨一些事,指什么?” “這件事也正要跟你說呢?!痹S持盈如實道,“上午定北侯夫人不是進宮來了么?其實是有要事告訴我?!彼言v給他聽,末了道,“我是想,那些陳年舊事,固然可能過段日子就會浮出水面,但是我們另外命人打探、查證一番,總不會有壞處?!臂斦谥值氖虑?,他就算不想知情,暗衛和錦衣衛也會如實稟明。 “……居然這么復雜?!笔捴禀朊夹奈Ⅴ?。到這上下,郗王府、賀家、趙家都已卷入其中,而這明明才剛開始。 說起這些,許持盈不由滿腹憂心,“萬一……事情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那么……”那么,你想怎樣處置郗驍?她想問,卻不敢問。怕他給出的答案,是她最不想聽到的。 “沈令言此刻就在攝政王府,也許到明日一早,就會回來給你我解惑?!笔捴禀雽@件事倒是不著急,更不擔心——橫豎都沒用,索性省省心力。想一想,他又道,“這些事,丞相應該心里有數,明日我跟他說道說道這些,聽他是什么意思?!?/br> 郗驍那個人,恐怕沒有人真正了解,正是因為他這種性情,才會讓事態無法預測。 誰都沒轍,只能等著、看著他要做出的舉措。 “也只能這樣了?!痹S持盈把下巴擱在他肩頭,摟住他肩背,“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們好好兒的?!?/br> 蕭仲麟笑著拍拍她的背,“誰又不是這么想。順其自然吧?!蓖A送?,他岔開話題,“你小字是什么?我是不是從沒問過你?” 第039章(雙更) 039 攝政王府。 賀戎架不住姚烈軟硬兼施的訊問, 沉吟許久, 緩聲講述起當年是非:“七年前, 先帝曾大病一場, 那時不單朝臣, 便是太醫院, 也覺著先帝時日無多。彼時, 今上十一歲,寧王九歲。那時候, 襄陽王與太后一個心思,決意輔佐寧王繼承皇位。暗衛統領陸乾、定北侯趙家是他們的黨羽。 “我……也是——自寧王出生之后, 我便成了太后與襄陽王的黨羽。 “先帝病重期間, 我與定北侯便屢次三番上折子, 指出今上性情做派、為人處世的諸多不足。那些的確是實情, 并非我二人杜撰。 “先帝始終不改心意, 我們只當是他與結發之妻情深意重之故。 “后來,先帝竟一日日好轉起來。我留心打探, 才知是沈令言尋了一位名醫到宮中, 那位名醫開了個需用虎狼之藥的方子,先帝竟也采用了。 “隨著先帝痊愈,爭儲之事便擱置下來, 沈令言則真正引起了襄陽王、陸乾和我的注意。慢慢觀望,覺著那女孩子少見的聰慧、有膽色,來日必能將影衛指揮使秦洛取而代之。 “先帝在位期間,影衛有著怎樣的分量, 不需贅言。我們三個都想將沈令言拉攏到身邊,篤定有了她,怎樣的事情都能輕而易舉做成。我另外存著的一份私心,則是為賀家尋個保障——到底,與太后、襄陽王為伍,是與虎謀皮。 “我決心讓沈令言成為賀家媳。 “襄陽王與陸乾……則是既看中了她的為人,又看中了她的美色。據說,是沈令言與他們年輕時都鐘情的一名女子樣貌相仿?!?/br> 說到這兒,賀戎很尷尬,又擔心郗驍會因為聽到這些懷疑甚至震怒,沉默下去。 姚烈警告道:“這些話,若有一句不實,不需王爺吩咐,我就會讓賀知非在你面前受盡酷刑而死?!?/br> 賀戎嘆息,“都已到了這地步,我為何還要捏造謊言?說白了,這些之于我,真不是多重要的事,別人的、以前的是非罷了。我要的,只是讓賀家無辜之人幸免于難?!?/br> 在里間的郗驍磨墨的手停下來,斂目凝視著沈令言。 沈令言面色沉靜,記錄口供的筆停下來,擱到玉石筆架上,她審視著面前紙張上的一字一句。 七年前,郗驍仔細回憶著,先帝病重又痊愈……那一年,他們結緣、生情。 姚烈道:“說下去?!?/br> 賀戎稱是,繼續道:“當時,不論是為著影衛在宮中的勢力,還是越來越受先帝賞識的沈令言,在之后的一段日子,我們三家有過一番內斗。 “我與襄陽王、陸乾分別去找過秦洛,讓她做主,把沈令言許給自家——那時沈令言只是影衛中一個小頭領,只要秦洛答應,不過一句話而已。 “只是,秦洛對沈令言視如己出,竭力反對。加之先帝痊愈是沈令言的功勞,我們三家只能暗中設法拉攏,甚至威逼利誘。 “陸乾與秦洛共事多年,手里自然都攥著對方的把柄;襄陽王在宮里有當今太后和長公主,想要刁難秦洛也不在話下;至于我,手里則握有襄陽王在公務、軍務上的過失證據。 “宮里那時期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陸乾與襄陽王曾合謀算計秦洛,使得秦洛出外辦差時險些喪命,趁著秦洛傷重、昏迷不醒時,襄陽王強迫她在一份字據上按了手印。字據寫的什么,我在很久之后才知情。 “我是在那個時候,把手里的罪證亮給襄陽王,讓他收起那份惦記沈令言的糊涂心思。襄陽王不予理會。 “秦洛將養期間,沈令言該是知曉了這些是非,曾兩次做出驚人之舉——先后孤身刺殺陸乾與襄陽王,都是險些得手,襄陽王還好,傷勢雖重,后來痊愈如初,陸乾卻從那次落下了病根兒。 “在這之后,陸乾與襄陽王不知是怕了還是怎樣,絕口不提迎娶沈令言的事。 “我去找過秦洛和沈令言一次,再次提起沈令言與知非的親事。 “沈令言當即就答應了。那時,她們師徒二人已經別無選擇,只有我可以節制襄陽王。 “這件事定下來沒多久,襄陽王便撒手人寰。他去世之前,我曾去探病,問他那份字據在誰手里。他只說交給了一個穩妥的人保管,只要沈令言不難為太后這邊的人,那個人就不會把那份字據公之于眾。 “襄陽王去世沒多久,沈令言嫁入賀家,三個月之后,她與知非同時提出和離——那份字據始終是我心頭的一根刺,總覺得不踏實,也就同意了,只是……條件是沈令言交給了兩樣可以保命的東西。 “他們和離之后,我放在密室里的襄陽王府的罪證不翼而飛,相關人證也一個個失去下落……她嫁入賀家,根本就是為那些而去的。反被算計,我無話可說。 “隨后的事情就不需我說了,秦洛病故之前,扶持沈令言取代她的位置。陸乾這幾年意志消沉,瞧那樣子,只是在宮里混日子罷了。 “——爭奪一場,卻都是白忙一場?!闭f到這兒,賀戎唇畔泛起苦澀至極的笑,他望向里間的方向,“到這兩年我才知道,沈令言與攝政王曾經兩情相悅。今朝王爺下這樣的重手,我不意外,從知情那日起就在等待這一天。只是王爺,沈令言曾經嫁給知非,賀家的人除了我,是否清白無辜,她很清楚。不論你是為她還是為自己率性而為,問罪于我便是,與賀家旁人無關?!?/br> 素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姚烈,聽完這些,也無法掩飾眼中的驚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