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每年一度的文匯集可謂是央視重點項目之一, 為了推陳出新, 與往年單人新聞報道式專欄不同, 今年董雪與欄目組設計了邀請幾位不同立場的嘉賓訪談, 有矛盾有爭議有預測才會有更好的收視率么! 首發嘉賓有三位: 燕園大學中文系的施明孝教授,雖然文勛不高,年輕時只寫過一本“縣達”的靈書,再無寸進,但是他文學功底極深, 又是資深的“戰斗”評論家,有他在的地方,總是血雨腥風,是相當有爭議的一個人物。 野賢“堂皇之”則是大名鼎鼎的風流文人,號稱采風到哪兒,哪里就有新情人, 自詡是文學的播種機,把文學的光輝從華國的中心(他是京都人)撒遍世界各地,各色人種都沐浴了華國文學的恩澤。雖然這位大師私生活頗為人所詬病,但堂皇之雖然未能達“鎮國”,名下的靈書可謂著作等身,光“鳴府”靈書就有三本,并且每本靈書都相當有個性色彩,啟靈的孩子們多有奇特的靈賦。 成遠山,在安然安大師出現前,華國最年輕的鳴府文師,僅僅二十五歲就創作了鳴府之作,現年也不過是二十九歲。成大師一般言不輕發,一但發評,基本都是毒液致命,因此得罪的人很多,死忠粉更多,昵稱他為“過山風”——那灰發長袍圓眼鏡的形象真是再貼切不過。 【董雪】:歡迎各位大師來到我們央視x臺華國第二十七屆 “文匯集”專題直播訪談室……施教授,今年“文匯集”的主題是“續古”,您覺得這樣的題材,二十三家參評社團的文師,有哪幾位更有可能奪得本屆的金評,力壓群雄? 【施明孝】:自古以來,我們總是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為什么呢?因為我們文人清高自傲,對自己的文字有強烈的自尊,即便是眾人稱贊的文字,放在某些人面前,他還是會唾棄。比如前幾年的金評文,有哪一篇哪一位不是被一路的唾沫淹沒過來的? 我的觀點是,你不行,你就得認!就是有人天賦出色,老天爺賞飯吃。像我這樣,寫出本“縣達”就費了老牛鼻子的勁,但我眼光絕佳,我說好的文,它就是絕好的文! 比如今年的“文匯集”要“續古”,我們燕園的文學研究院聲名鼎盛的就是古文,梁德衡教授更是以鳴府《擷纓錄》古體文一書成名,不是什么剛啟靈沒幾年,小學都沒念完,賣弄年紀來營銷的什么小鮮rou文人能比的,我認為這種輕狂…… 【堂皇之】(懶懶露齒一笑):鎮國文師要是賣弄年紀就能營銷出來,老施??!你這把年紀可以頂三個鎮國了。我倒是挺看好安然安大師,年紀雖小,挺有靈氣。他的《金x梅》頗得個中三昧??! 【成遠山】(橫眉冷目):德行和靈賦都與年紀無關,倚老賣老只不過因為無嫩rou可賣。 【施明孝】(勃然大怒):你,你說誰呢?!口齒輕薄,文人無行…… 【董雪】(笑吟吟面對觀眾,打斷幾位嘉賓的爭論):……看來對于本屆文匯集金評文的爭奪將會非常激烈,讓我們來看一下現場觀眾以及電視機前觀眾的預測投票,排在第一的是燕園文學研究院的鳴府文師梁德衡教授(28895票);排在第二的是雅心文社的鳴府文師鄒彥(21577票);排在第三的是晚意文社的最年輕鎮國文師安然(19985票)…… 安大師的迷弟齊曉青憤憤然地關了電視,很是不平,哼!看安大師的《金x梅》就知道安然大師年紀雖小,但古文水準相當高,就算這書不是特殊文種,光看明朝世俗都讓人驚嘆簡直是古人寫古文?!袄m古”還不是手到擒來? 聽說大師最新在蒲公遺址還發現了《蒲公遺書》,偏偏有一幫老古板跳出來喊打喊假,存疑群嘲。安大師卻好脾氣地一聲不吭,也不說扯個旗拉開陣式干,讓他們這幫書迷們都好憋屈,網絡“圍脖”上安大師只給了一句“靜待佳音”。 脖子都快盼成長頸鹿了好嗎?! ※ 書迷們殷殷期盼的安然安大師,正蹲在制假窩點,賣力地知假制假,毫不在意網絡和傳統媒體上山雨欲來的狂風落葉。 “啊呀,嬰寧這么可愛的女孩子,一定要寫一定要寫!小倩肯定也不能少啊,哎呦,還有恐怖香艷的畫皮!陸判換頭換心這么神奇而諷刺的故事,更不能缺……”安大師揮毫潑墨,陷入了選擇困難癥。 《聊齋志異》里能寫想寫的鬼怪妖狐太多,即便是不起眼的小短篇往往讀來也是妙趣橫生,讀后記憶深刻,感慨良多。但是《蒲公遺書》再怎么弄,也最多就是幾頁紙梗概,再多,那就不是走過場“遺書”存疑的問題,而是愚弄大眾,鎮國大師智商存疑了! 有那功夫和能耐,老蒲還不跑,當那個兇殘的綁架犯常生是死的么?! 猶豫良久,去芫存菁,勉強選出了十二篇有代表性,又主題各異,角色生動,情節詭妙的文章。安大師廢寢忘食,那叫個鞠躬盡瘁,一定要趕在文匯集上,讓《聊齋志異》閃瞎大眾的眼! 程朗什么都能任大師“作”,但是大師不好好對待自己的身體,大狼就“叔不可忍”了。 “喂,喂喂!放我下來,我自己走還不行嗎?別,別洗那里,癢~~~” 精力耗盡,目光呆滯的安大師,被洗白白,老老實實地塞進了暖暖的被窩。對程朗來說,什么都比不上自家小rou包身心健康來得重要。 文匯集的金評挺有意思,在議定本年度的主題和“交流日”之后,各家要定下報名參加的人選,文章卻可以直至交流日當天才遞交。 文匯集將在京都主館現場由各位大師誦讀自己的名題靈書,同時現場直播靈書內容,由靈書等級、啟靈人數、靈賦賜予、評委團評分、現場觀眾投票、電視和網絡觀眾投票等多項權重相加,最后決定金評文選。金評文也不一定只有一篇,往屆曾有過三篇同輝的紀錄,但也有可能靈書現場發揮太差,金評空缺。 程塵倒不是很在意金評不金評的,他想要的是讓蒲松齡之名如在地球上一般,光耀于世。 這個世界的文人們用自己的文思和文筆,一點一點開拓新的文路,延續前人的光輝,肩負人類繁衍的重任而行。他并不認為自己站在地球的厚重歷史上,就有資格俯視別人。 但是對于某些不辨是非,不論靈書,只因為利益而叫囂,想要用舌頭和唾沫把他踩到泥里再碾上幾腳的渣渣們,程塵只想說:你們洗洗干凈,等著啪啪啪啪啪! ※ 當安大師宅在家里與蒲公筆下的鬼狐們交流感情,體會意境,絞盡腦汁如何將過于古雅的文辭,用稍為白話的現代文體來表現又不失其原汁原汁的韻味時。 一對苦惱焦慮的父母找上了門。 “無上天尊!要不是實在沒辦法,老道也不敢上門來麻煩您??!”俞道長苦著臉小心翼翼地解釋,“實在是,實在是,這個……” 眼泡紅腫、臉色蒼白的徐英華一把把嘰嘰歪歪的老道撥開,勉強勾了勾嘴角,聲音嘶啞地說:“安大師,實在是沒法子,求到您這里來了。我的,我的……小圖章丟了,不知道您有沒有見過他?” “圖章丟了,你找我……”程塵一頭霧水地問,猛地醒起,哎呦,想起來了,俞老道家那個有孤獨癥,愛半夜爬窗的娃好像小名就叫這個,他到現在還記得那雙死氣沉沉的黑色的眼。 難道是——“你們家孩子丟了?!” 徐英華再也忍不住,眼淚像是打開了閘門,嘩一下涌了出來,瞬間淚流滿面。往日颯爽英姿的徐娘連話都說不出整句,抽噎著低語:“是。昨天,昨天找了一整天,已經報過警,但,但是,嗚嗚嗚……” 俞老道輕輕摟住她的肩膀,低聲嘆息道:“唉,失蹤三十多個小時了。山上山下都找遍了,沒有任何線索,警察也說是沒什么辦法,只能慢慢找。老道甚至動用了扶乩之術,沙痕亂如麻,慚愧慚愧,只曉得東南利遇貴人,所以,這個,這個……” 俞老道捻著山羊胡子,殷切地望著安大師,虔誠如儀。 程塵木然地回望那雙精光小眼,很想晃著這位神棍的肩膀搖一搖,聽聽他腦袋里到底積了多少水?!特么丟了孩子就趕緊派你家老道小道們一齊到處找??!你個只會符咒做美食的道士扶乩就算了,算出個東南利遇貴人,就直接跑到我家來找娃,你還不如去找太上老君方便直接點! 徐英華這時也冷靜了些,抹掉眼淚,忽然在自己的隨身包里使勁翻找起來,不一會兒掏出一張白卡紙,小心翼翼地攤開放在面前的茶幾上。 “我們來找您,主要還是因為這張畫,畫上有您和程朗先生……” 程塵眼神一凝,死死地盯住了那張古怪的畫作。 第105章 交圖 五根歪歪扭扭的火柴棍, 支成個人形,頂上扎著只大白球, 好吧,勉強算是個火柴人??蛇@大白胖腦袋上黑眼珠一大一小, 腦門上一撮小火苗, 滿臉都是麻子點,麻子點之間還連了無數蜘蛛絲……你告訴我這是青春無敵英俊帥氣人見人愛的安然安大師,are you kidding? 至于程朗同學的“畫像”,那就更慘不忍睹了,張牙舞爪漆黑一團, 站在白胖團子頭的安大師身后, 像只背后靈都多過像個人!兩只眼睛被畫成了兩小團火苗, 黑黝黝的肥厚嘴巴尖尖地撅起, 正親向白團子的臉頰。 安大師瞇起眼,一向甚厚的臉皮也有些發燒,這熊孩子那晚爬窗窺探,看到什么少兒不宜的動作了嗎? 背景相當奇怪,鮮艷的曲齒狀波浪向下籠罩著兩個人, 有點像倒掛的群山,也像是半張獠牙密布的嘴,又有點像那些太空攝影的光波圖。 整張畫就是一個孩子的古怪涂鴉,但看上去總讓人覺著哪兒哪兒不舒服,渾身不自在。尤其是那白團子臉上的丑陋麻子,讓人看了一眼就眼瘸, 卻又忍不住再看一眼到底有多丑。 畫面上沒有一個字。 “為什么說……這兩個‘人’是我和程朗?我并不覺得這圖和我們有什么共同點,這倆像黑白無常更多過像人?!背虊m看向徐英華,戳了戳那個丑爆的火柴人。 “小圖章非常非常喜歡你,”徐英華理理思緒,強自鎮定地向安大師描述孩子的行為舉止,“交圖從出生起就不愛搭理人,他非常聰明,可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兩歲多的時候,醫生診斷說是,說是孤獨癥…… 我當時就覺得天塌了一半,幸好我家林非有心,對我們娘兒倆不離不棄,陪著我們四處求醫,雖然都沒什么療效,可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處,這些年也這么過來了?!?/br> 她抖著唇,盡力讓自己的表述清晰準確,俞老道握住她的手,深深嘆了口氣。 “等等,……交圖?這名字誰起的?”程塵皺起眉,聽到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名字。自從在還真老道手下險死還生地走過一遭,他對這些龍生九子們的名字十分地敏感,交圖?椒圖?! 龍之九子,形似螺蚌,性好閉。 怎么冒出這么個名字? 俞老道訕訕道:“俞交圖,交際的交,圖章的圖。這是孩子的大名,小圖章是小名?!质钱斈赀€真師,呃,還真道士給起的?!?/br> 程塵一驚,背脊一挺,臉色都有些變了。 俞林非慌忙解釋道:“不不,安大師,這孩子和還真沒一丁點關系,就是當年他占了觀里最長的輩份,我也就客氣下,誰知他就順手給起了這個名。聽起來寓意也不錯,就用了?!?/br> 程塵望望身旁沉靜的“崖自”,他那雙綠色的眼眸此時光芒內斂,看不出一點異樣神色。 “我記得,小圖章是黑眼睛?眼睛又大又烏,我印象非常深?!?/br> “是的,是的。孩子眼睛隨我,烏溜溜的?!庇崂系榔疵牬蟆按绻狻闭空康难?,試圖讓大師感受下遺傳的魅力。 程塵不忍卒睹地轉過頭,繼續關心孩子的畫和失蹤的細節,不再多糾纏那個名字。也許這孩子與什么“龍生九子”完全無關;也或許,他和自己這個“蒜泥”一樣,都是某種試驗的“失敗品”——看那雙烏黑的眼睛就知道了。 “……交圖和一般自閉癥不太一樣,我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自己學會了看書和畫畫,經常在畫室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總覺得他知道身邊的一切,但就是完全不關心這個真實的世界,他像是坐在另一個被隔膜分離的世界里,漠不關心地看著塵世俗事。 我和他父親就是交圖與世界僅有的聯系,細如蛛絲,飄搖風中,隨時都會斷裂。也許到那一天,他就會完全摒棄真實的世界,我,我……” 徐英華有些神思恍惚地看向程塵,聲音飄忽:“直到那天,您,程塵來到倚月山莊。我都不知道這孩子能有這么敏捷的身手,夜半三更悄無聲息地瞞過這么多護衛翻窗入室…… 他對你不是一般的感興趣。 打那晚闖入大師您的房間后,我回屋把孩子牢牢看了起來,他雖然沒鬧,但我看得出來交圖很不開心。后來,他就一直在畫室里畫,一邊畫一邊念叨著‘程塵程塵’——您的名字,他畫了很多張,卻一張也不滿意,都撕得粉碎。 只余下這一張,我聽到他盯著畫自言自語,他摸著畫上您的臉,說——‘星圖’?!?/br> “星圖?”程塵望向畫上他那白團子臉上的黑芝麻,呃,這是指星星?那這印堂上的小火苗難道是指他的——靈魂?!“星圖”豈不是指他意識海里的……?! 程塵毛骨悚然,像是從皮到骨至脊髓都被人看透了,只覺一陣寒意涌來……是自己想,想太多了吧?!小圖章只不過是個自閉的孩子。 徐英華繼續喃喃說著:“他一直喊著您的名字,我知道他想找您,可是我也不能放他出來麻煩您??!交圖不哭不鬧,后來,就一直用他烏溜溜的大眼睛那么看著我,一言不發,再后來,我們發現他不見了。 畫室里只剩下了這張畫。 我和老俞的心急得跟油煎似的,山上山下什么犄角縫都找遍了,連那狗腦殼xue兇地都去翻了個個,到處都找不到,報警也沒一點用。老俞實在急了,這才扶乩尋人,求到您這里來,就是想著,萬一,萬一那孩子他,他尋到這里來了呢……嗚嗚嗚……” 徐娘說著連自己都不太信的渺茫希望,嘴唇都咬出了血,實在忍耐不住,撲到老俞懷里嚎啕大哭。 俞老道唉聲嘆氣地連連安慰,一臉哀求地看向安大師。 程塵也很無奈,看我有什么用,我也不是尋蹤犬。他一向對女人的眼淚沒什么辦法,現在面對一個傷心欲絕的母親,更是半點招都沒有,只得回過頭找他那“有事沒用,沒事有點用”的保鏢。 老蔣正縮在一邊偷偷嗑他的瓜子看戲。說實話,生死之間走得多了,同情心這種東西就很稀缺,他連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也很難去在意無關人等的生死離別。 “蔣哥,你看你們那邊有沒有什么辦法幫著找找孩子?畢竟也是相交一場,能幫則幫?!背虊m問,身邊一堆體制內的,平時派不上什么大用,找找孩子總能幫得上忙吧? “?????!行,我去問問……”老蔣一楞,沒想到事情丟到自己頭上了,忙不迭地應下,話沒說完,只聽程塵身邊的大狼一聲重重的冷哼,他驀地站起,轉頭望向黑沉沉的窗外。 “怎么了?”程塵有點摸不著頭腦,幾個人都應聲向外望去。 程朗長身而起,猛然從大開的落地窗撲出,在陽臺架上單足一點,又躥出老遠。星光黯淡的夜里,只見到他像只巨大的蝙蝠,四肢交錯攀爬縱躍,偶而一頓,“飛”上了遠處那棵正對程塵家窗戶的高大古柏。 “他這是?”俞老道有點搞不清狀況,這個一言不合就飛飛,安大師有點縱容他家的啟靈師??! 正說話間,就見程朗似乎從樹上掏出個什么東西,拎著就往回“飛”。 走到近來,就看得清了,他手上的“玩意”是個七八歲大的孩子,烏發烏眼,垂頭耷腦的,正是“失蹤”的小圖章,也不知他怎么那么大的本事,就在這棵古柏樹上蹲著了。 俞老道目瞪口呆,小眼珠都快蹦出眼眶,他一聲虎吼:“兒兒兒兒子??!”想撲上前去,被徐娘子一巴掌撥開,擠到一邊。 徐英華一把摟過被程朗拎進窗戶的孩子,哭得無聲無息,眼淚不一會兒濕透了俞交圖的肩膀,他有些不舒服地擰了擰身子,抬起烏黑的大眼,望向程塵。 從頭到腳沒說一個字,只是定定地看著人。 “你這孩子,這孩子!爹媽擔心你都快……你,你!千萬不敢亂跑了!”徐英華哽噎著,抱著兒子也不敢說重話,抹著眼淚又哭又笑。 俞老道笑得皺紋都擠成了堆,跟只烏頭蒼蠅似地不住搓手,嘿嘿嘿地說著見笑見笑,臉上的笑是止都止不住。 送走這一家三口,程塵好心累,生娃簡直就像是來討債??! 睡下沒多久,電話又催命似地響起。 程塵接起電話沒聽幾句,火頭直躥頂門,青筋都跳不停,實在忍不住吼:“什么?又跑了,你這當爹的白長那么大的個??!連個孩子都看不??!” 大狼詢問的眼神看過來,程塵捏著電話憤憤然,交圖那娃又跑了!這個折騰勁……他噴俞老道噴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轉頭望向了自家對面的大柏樹,又回頭望望大狼。 程朗面無表情地緩緩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