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第62章 囚 越氏的私立醫院急診室外, 越巖強忍著怒火,撥打電話:“……岑芳華你他媽瘋了?” “我瘋了?阿巖, 我好心請個小雜種吃rou,你怎么不領情?”岑芳華撅著紅唇, 妖嬈嫵媚, “你也吃過的呀!你們越家人不是最喜歡吃了么,膩香入骨,細皮嫩rou,人家也好舍不得的?!?/br> 岑芳華一手提著電話,臉色暈紅, 亢奮而激動, 另一手撫著手臂內側血痕殷然的包扎處, 紗布的邊緣有一塊足有硬幣大小, 深深凹陷的陳年舊傷疤。 房門被突然打開,岑芳華怒氣沖沖轉過頭去,是越長安,他神色不善地站在門口,說:“岑夫人, 先生請您一敘?!?/br> 岑芳華咬咬唇,將差點脫口而出的“滾”字嚼碎咽下,有些僵硬地仔細理了理鬢發,姿態優美地走出房間。 越峻看著越長安輕輕帶上書房的門,岑芳華優雅地在待客的沙發椅上坐下,背脊挺得筆直, 精致美麗得仿佛雕刻而成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他輕按眉心,突然間難得地生出了一絲疲憊的錯覺,心累。貪欲是原罪,他知道岑芳華想要什么,阿巖的愛情,虛妄的自由,還有整個越氏吧? 岑芳華緊咬著牙關,強迫自己放松,有什么呢?她也只不過為越家做了一個最好的決定,她微笑起來,望向越峻深邃的眼睛,說:“大哥,你瞧,我幫你下了個決心,既然必須有人出祭,為什么不是這個鬼種呢? 阿泉是你的侄子,親侄子,他善良又體貼,才學出眾,最仰慕的就是大伯你。你也親眼看著他呱呱墜地,一點一點長成現在的樣子,你忍心嗎?忍心讓他像他父親那樣,囚陰出祭,毀掉一切?!他的父親已經承擔了上一輩的責任和痛苦,你還要讓阿泉繼續承擔這一輩的悲???” 越峻的眼冷了下來,仿佛瞬間凝成了冰,他緩緩地說:“阿巖是自愿替代他的二哥出祭,而你,應該比他更要懂得什么是世家的傳承和責任。是什么讓你錯誤地以為,越家缺你不可?” 他抬抬下巴,冷淡地示意她袖下微微隆起的遮掩:“岑rou? 遠古之時,岑族戰敗后一度被作為奴隸和戰俘幾乎斬殺殆盡,直至我山陰越發現岑rou能讓祭祀功效顯著無比,岑族才作為附庸留傳至今。你是以什么樣的自信,來挑戰我族傳承的底線,僅僅因為你是岑族純血嫡脈?寥寥無幾有功效‘岑rou’傳承之一?還是你父親那點可笑的資本?” 越峻搖搖頭,失望地低聲道:“你應該謝謝阿泉,他讓你有機會長命百歲?!?/br> 岑芳華牙齒禁不住地咯咯咯抖動起來,她猛地站起身,瞪大了美麗而驚恐的眼眸:“不,不!不!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是阿泉的母親,越氏唯一繼承人的母親!” 越峻微微閉上眼,讓自己放松地靠在舒適的椅背上,吩咐:“讓她養病,永遠不要再見外人。岑家不安份的,好好敲打下?!?/br> 女人的尖叫聲戛然而止,門又重新輕輕掩上。 現在,只能看那個孩子能不能撐過來了,如果撐不過萬事皆休,族老會滿意這個祭品的,哪怕他再有讓人嘆息的才華與靈賦。 越峻有些出神,岑芳華膽敢這么做,除了護崽先下手為強之外,也無非是看出了他的那一丁點的軟弱和猶豫。是選擇鬼種、十幾歲才啟靈的孩子去出祭,還是選擇養在身邊乖巧又有才干的侄子去犧牲,原本,他也以為自己絲毫不必猶豫的。 不相見也不必有所牽掛,出祭之后,給他豐厚的補償,讓他富足快樂地過完余生,對一個這么晚才啟靈,靈合度又如此之低的孩子來說,廢物利用對大家都好。 直到那個孩子醒來,那些令人驚訝的消息傳來,出人意料的靈書一本又一本。甚至,他弄出了一本族老都驚嘆不已的經文。這樣的靈賦與才華,真的要被剝奪與摧毀嗎? 能以身囚陰出祭,是越氏血脈的悲劇,也是最大的倚靠與傳承。 岑rou加上密藥,與越血相和,引陰入體,囚陰于內,以祭饕餮。 現在,上天會替他作出公正而冷酷的決定。 ※ 越巖仰頭盯著雪白天花板,伸長腿躺在急診室外,當年他出祭回來的時候,大約也是這樣人仰馬翻,陰云壓頂吧?如果他真正地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那個時候還會不會只因為程柔的一句氣話,逞強地偷吃了本該二哥吃下的“岑rou”? 祭祀饕餮的過程是怎樣的恐怖和悲劇,他完全全程無記憶。 據說饕餮那個鬼神最愛吃靈性,世間之靈有數,要是吃光了靈性,人類全完蛋。聰明的遠古越氏發現自家的血脈能用于引陰,陰靈是什么東西?只不過是有執念而廢棄的靈性,留著只會污染大地和其他靈性,用來喂鬼神不但合胃口,還廢物利用清潔藍星,多好??! 尤其加上岑rou的威力后,越家人的身體里塞滿凝結的陰靈,能一次喂飽鬼神幾十年。越氏祭司好好地利用這一點,為氏族謀取了相當多的利益,付出的代價不過是隔幾十年用一個嫡血子弟引陰出祭——反正也死不了,只是被陰靈侵體,再有靈賦也完蛋而已。 只是越至近代,血脈傳承越發困難,而天地間靈性的流失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快了。越氏想要不再出祭,那些如狼似虎、腥紅血眼盯著的世家們,怎么還肯讓大把肥得流油的資源繼續讓越氏盤踞? 當年這一條路,他是磕磕絆絆,懵懵懂懂地一頭自己撞了上去。 看到程塵這孩子寫文靈賦如此出色又鮮活的樣子,就仿佛是曾經年少輕狂又自信無敵的他,忍不住靠近,又刺心扎肝。 終于,他這八輩子都沒甩掉的衰氣也粘到大侄子身上了嗎? 然而,這一輩的嫡血男丁,本來也只有程塵,還有他和岑芳華的親生兒子——越泉。 越巖緊緊閉著自己的眼,不再多想。多想無益,不過思惑俱生煩惱。 急診室的門突然被從里推開,越巖猛地睜開眼睛,從座椅上彈跳起來,一把抓住當頭的女醫生問:“五妞,他……怎么樣?” 越朵摘下口罩,緊皺雙眉搖了搖頭。 越巖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揪緊了,又空空落落的,不知安放到何處,他聽見自己木然地問:“他到底怎么樣了?只能出祭嗎?” 越朵眉宇間浮起幾分猶疑,說:“不,我不確定。雖然我只見過你當時囚陰出祭的樣子,但是家族記載以及你那個時候……不,他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也不知道他會怎么樣。非常非常的古怪?!?/br> 越朵作為家族巫醫一脈的傳人,相當與時俱進,三十歲不到就已經拿了美帝華國雙醫學博士學位,如今已經是家族正式“巫醫”。 越巖等不及她語焉不詳的解釋,急忙走進病室,越家的族醫對程塵束手無策,人已經送進了加護病房。 重重護衛之后,程塵躺在寬大的白色病床上,稚弱而安詳。 越巖輕輕走上前,伸手在他臉測探了下,又飛快地縮回。 “體溫低于常人,只有35.2度左右,中度昏迷。這是岑rou引陰的正常反應,24小時之內會有更多的陰靈入體,但是……”越朵猶豫了片刻,指向程塵的額間,“你看他的印堂?!?/br> 隨著程塵淺淺的呼吸,他的印堂間有一朵極淡極淡的蓮花若隱若現。 “現代的醫學認為人的印堂與松果體息息相關,它支配了人的生老病死,甚至有人說,那是靈魂的寄居地。我們華國一直把它叫作識海,人的意識所在的無垠之海?!?/br> 越巖虛指緩緩描繪那朵眉間的金蓮花,喃喃:“《大悲咒》?” “你要知道,當我越氏血脈囚陰之后,陰靈中會有大量混亂的執念,甚至會支配本體的意識。在現代的醫學理解中,那些執念是人的靈性留存在世間的強烈精神波動,從某種意識上來說,靈和精神波都是物質性的?!?/br> 越朵隱晦地掃了難得神情凝重的越三一眼,說:“看,程塵的神情非常安詳,完全沒有一點陰靈侵蝕靈性,甚至精神波動被壓制占據的表象。但是各種數據測試都證明,大量的陰靈正在匯集,他的身體正以極快的速度凝聚陰靈,囚禁在身體內?!?/br> 病房里擺放許多古怪的儀器,不同的數值正在呈幾何等級地上升,有個機器甚至時不時發出短促的警報聲。越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但他一看就心生抗拒和厭惡,轉頭不再關注。 他的身體也明明白白地感應到,室內越來越陰冷,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好了,你先出去,這里……尤其不適合你待?!痹蕉渥е行┠纠愕脑綆r出了病房。 越峻接了越朵的匯報,手指在桌面輕輕敲擊,略有些煩躁,他厭惡一切出乎掌握的情況,那總會讓他措手失去些什么。比如十六年前老三的魯莽,比如更久遠的日子里,笑靨如花的女孩決絕地別離。 他按下桌上的呼叫器,停了片刻,說:“讓崖自去那孩子身邊?!?/br> 程塵并不知道意識海之外各色人等紛繁復雜的爭斗與心緒。 他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的意識海小宇宙中,敬仰地昂著頭,用力托住自己的下巴,以免它驚嚇過度掉下來。咦?精神體的下巴會不會掉?這真是個嚴肅的問題。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啟靈念經文的時候有文靈和金剛,會到這個世界來;我不知道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老早就潛伏在我的小宇宙,普渡眾生??!】 程塵喃喃念著,眼見識海之中,慈悲為懷的觀音jiejie足下金蓮片片,揮灑著楊枝甘露,點點靈光之間,陰郁重重的青色凝霧,瞬間變作了團團祥和的云氣。青色的陰霧不知從何而來,向著他的精神體不知疲倦地奔騰而來,然后在金蓮幻影與遍散的甘露之中,化為nongnong的靈氣之云。 很好,現在我的小宇宙有云了,說不定啥時候還能下個甘露雨,真是太讓人開心興奮……個鬼??! 程塵愁眉苦臉地仰望高高在上,遠遠飄空的觀音jiejie,心中默默誦禱,大慈大悲的觀音jiejie,能不能麻煩把我送回身體里?這邊您慢慢渡,不是太急的。 然而,意識海里大約信號不好,別說wifi,連意念都傳遞不到觀音菩薩那里,精神體更加無法接近。 觀音大士的虛影慈悲地微笑著,似乎并未能體察到他身邊這個小小精神體的心聲,并救拔其苦。 這特么莫非就是越氏所謂的“囚陰”?就是把人的魂囚禁在自己的身體里?玩什么??!程塵抓狂地捂住腦袋,想了一萬遍“讓我出去?。?!”毫無動靜,毫無辦法。 這樣的“囚陰”到底是因為血脈而引起的,還是某些利益傾軋的陰謀結果? 在體會不到時間的靜默等待中,程塵的思緒仿佛沉在潭底的爛麻,陰冷又控制不住地混亂。 有一個念頭,始終扎在心底支撐著他:他在這個世界是被需要的。有個人,也許有幾個人,會千萬百計、竭盡所能地讓他回歸。 第63章 昔年 “我們無所畏懼, 只是因為我們無可失去?!?/br> 阿郎不記得自己是在哪里聽過這句話,但他清楚地記得某個下午, 陽光暖暖地照在小rou包翹翹的呆毛上。他笑嘻嘻地說,直白點, “無所畏懼”那就是破罐子破摔, 要是一個人有想要珍惜的東西,他就肯定會怕呀!怕失去,怕損壞,怕不一留神就讓自己弄丟了。 有所敬,有所畏, 人才會珍惜手中所有的, 才會用盡力氣去守護。 “我很害怕。塵塵, 我很怕?!卑⒗奢p輕握著程塵的手, 聲音嘶啞,怕曾經得到的溫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散。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像一個小王子在沉沉地安睡,唯有微弱緩慢卻穩定的呼吸還在證明他生命力的存在。他的手冰涼,膚色慘白中透著青綠, 然而,在他的眉間額中,淡淡的金色蓮花浮于虛空,驅除了頭部周圍所有的慘綠陰暗。 越氏,山南越氏!程朗將這個名稱在齒間磨碎,吞了下去。 一滴淚水輕輕落下, 落在程朗與程塵交握的手背上,他被自己淚水的溫度灼燙,猛然清醒過來。他是崖自,他是程塵的阿郎,他是……他該做的不是自怨自艾,哭哭啼啼,他要喚醒他的小rou包,告訴他,我心慕你,愿舍棄整個世界只為守護你的歡顏。 程朗脫去衣衫袒露上身,強健的肌rou上已經用密法紋上了殷紅與墨綠交織的經文,從胸肌到腹肌中線,背上肩胛處乃至雙膀。經文纏繞糾結,仿佛血色的薔薇花枝。 《大悲咒》一字未改一字未落,他全部紋在了身上,本想著也許有一天會用上,也暗暗期盼永遠都不會有動用的機會。但是現在,他的程塵魂靈不知所依,被囚在身體的深處。唯有讓那些死而不息的陰靈,永不超生,煙消云散! 他就這樣盤膝而坐,將程塵的手握住,按在胸前,貼著他guntang跳動的心。 他用全心全意誦念經文,只盼望能再見到那雙眼中溫暖的笑意。 【皈依三寶,皈依大悲渡世的觀世音菩薩,世間感受一切恐怖病苦的眾生……】 白色的靈焰在心頭翻騰,隨著經文的念誦,轟然而起,涌出程朗的體外,金色的光影如劍如刺,虛幻地從程塵身上透體而出,穿透那些青藍的陰霧。綠色的文靈之狼奔躍而起,飛身撲在他的身上,無聲咆哮,將陰霧撕咬吞噬。 程朗一遍又一遍地念誦著,不敢稍有停息,死死盯著程塵的臉,只祈求他能像以往的每個清晨那樣,懶洋洋、含笑帶嗔地睜開眼,喊一聲:“起開!熱?!?/br> 程塵沒有迷失在自己的意識海,他在這里也終究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小小的拇指王子悄悄地不知從哪里跑出來,坐在他的肩膀上,遙指著一顆又一顆或黯淡或閃亮的星辰。程塵明明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但他似乎又聽見了玫瑰花的綻放,雨露的凝結,沙漠中爬行的蛇。 那是小王子曾經的寂寞。 金色的蓮花仍在不斷綻放,并且越來越多,天際的菩薩身影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無比熟悉的《大悲咒》經文。那強自克制,忍耐而堅強,沙啞中帶著些許性感的聲音,雖是念著經文咒言,他卻聽到了言語之下急切的渴盼與強大無匹、無可抵擋的力量——請你回來,請你回到我身邊! 為什么要抵擋呢? 程塵開心地笑,用手指輕輕觸碰小王子的王冠,悄悄說:“嘿!有人喊我們回家吃飯了?!?/br> 他放松自己的精神,敞開心靈,讓意識體循著那渴盼的心意而走,漫天燦爛的淡金色蓮影中,他仿佛穿越了光…… 程塵睜開眼,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笑:“你回來了?紋身挺酷哈?!?/br> 然后,他被埋入了一個火熱的胸膛,后脖頸有點癢,濕意漸濃。 程塵嘰歪了幾聲,好容易才把人推開,露出憋得通紅的臉,他貪婪地深深吸了幾口氣,抬頭罵:“我去!你想把我憋死???!” 阿郎的臉瞬間變色,眉毛都立了起來。 “呸呸呸!我不對,瞎說?!背虊m趕緊嘴邊扇扇,童話無忌,大風吹去!他歉意地握住那雙粗糙卻在微微顫抖的大手,笑道:“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br> 阿郎用力回握他的手,正想說什么,一旁有人在驚嘆:“真是個奇跡?!?/br> 越朵拉過旁邊的檢測儀,問:“方便再配合我做個測試嗎?我怕你的情況有什么反復?!?/br> 她擺弄著那些程塵完全不明白的儀器,又神色凝重地查看實測數字,半晌才抬起頭,說:“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程塵,你的身體里完全沒有陰性的陰靈反應了?!?/br> 越朵看著程塵,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