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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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回批了八年奏折,平時最常批三字:允、留、駁。尤其這個駁字,用得十分得心應手。 而今天收到這么個字,晏回有那么一瞬間都懵了,只有天知道他生平頭回被別人“駁”是怎樣的復雜心情。 唐宛宛一怔,急了:“夫子為什么不同意呀?” 晏回氣得磨牙,在她露了一半的香肩上啃了一口,這才道:“你們夫子說,你這個月已經請過三回月事假了,她分不清到底哪回是真的,還說這月的養生課你一回都沒有去過?!?/br> 養生課其實就是鍛煉身體的課,課上要跑步要跳遠,有時還要學習射箭和五禽戲。夫子還特別得兇,班上跑得最慢的唐宛宛常常挨她訓。 因為姑娘來葵水的時候不方便,養生課是允許請假的。 常常以月事為借口逃養生課的唐宛宛:“……” 第39章 著涼 霜降已過, 天越來越涼了,正是一場秋雨一場寒。 唐宛宛貪涼, 坐在小軒窗下做了半個時辰的課業。窗子下也沒幾絲風, 只是比別處涼快一些罷了,可課業剛做完, 她就打了個噴嚏。 可把紅素嚇了一跳:“主子著涼了?” 唐宛宛揉揉鼻尖, 剛想說沒有,話到嘴邊又是一個響亮的噴嚏。 “這定是著涼了?!奔t素忙上前把窗子給關嚴實了, 又把她扶回床上拿被子捂得嚴嚴實實,喊了個腿快的小太監傳太醫去了。 這一喊, 直接把太醫院的院正喊來了。院長是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兒, 越是老大夫越讓人信賴, 尤其這大夫還慈眉善目的,叫人看著就踏實。 老院正背有些佝僂,隔著一層云柔紗坐在床前, 讓丫鬟在唐宛宛手上懸了根紅絲,慢騰騰地摸了她左手的脈, 又摸了右手的脈,笑著捋捋白胡:“無妨,娘娘只是受了些涼, 老臣給開兩副湯藥,這兩日穿得厚實些,發發汗就好嘍?!?/br> 小芷忙說:“我家主子小時候身子差,可這都好幾年沒生過病了, 今兒又沒什么風,怎么會突然受了涼呢?” 還未等老太醫答話,殿外的請安聲傳入耳,正是晏回來了。一進門就蹙著眉問:“朕聽聞請了太醫來,哪兒不舒服?” 唐宛宛以一個響亮的“阿嚏”回答了他。 老太醫忙要起身請安,晏回制住他的動作,只說:“不必多禮,你靜心診治就是?!?/br> 唐宛宛方才擦了鼻子,鼻尖紅通通的。晏回坐在她身側摸摸她的額頭,沒摸著熱,捉了她右手在她微微汗濕的掌心一下下摩挲著。 方才還慈眉善目的老太醫這會兒嚴肅了不少,關切道:“娘娘眼下有淺淺的青黑之色,可是夜里常睡不安穩?” 唐宛宛想了想:“睡得挺踏實啊,一覺就能睡到天亮?!?/br> 想起這些日子“陛下久宿長樂宮”的傳聞,老院正朝陛下的方向小心瞄了一眼,謹慎道:“那娘娘可是睡得晚?” 唐宛宛默默算了算陛下欺負自己的次數,五天里頭最少得有三天捱欺負,完事以后還要沐浴,常常歇下時已經過了子時,要是兩人再嘮一會兒嗑就更晚了,只好坦白:“確實睡得晚?!?/br> “這就是了?!崩咸t斂起衣袖,舔墨開始寫藥方了,一邊慢條斯理說:“晚睡本就傷肝腎,損精血。再加上……咳咳……致使元陰微虛,陰損及陽,所以易氣短乏力,易受病氣滋擾。日后娘娘需得亥時左右就寢,再晚就不好了?!?/br> 唐宛宛聽得十分仔細,然而沒聽明白,忙問:“什么咳咳?什么元陰微虛,陰損及陽?” 中醫博大精深,病理更是有萬千之象。老太醫給宮中貴人診治了二三十年,心知自己講出來的病理不是當大夫的都聽不明白,可別的娘娘只讓他開藥就是了,還是頭回見這般刨根問底的。 老太醫無奈,只好簡明扼要:“就是腎氣虛?!?/br> 唐宛宛一呆,茫然地喃喃:“我怎么會腎虛呢?” 晏回:“……” 老太醫一副好生為難的樣子,小心覷了覷陛下的神色:“娘娘平時要上學,本就已經在費心神了,夜里需得亥時左右入睡,晚睡會傷心神、損腎精。雖此時病癥尚淺,并無大礙,可長此以往便會腰酸畏寒?!?/br> 他見唐宛宛年紀還小,怕她聽不明白,左右已經說了這么多,索性破罐破摔總結了一句:“娘娘年紀尚輕,房事應以三日一次為宜,不可貪歡?!?/br> 晏回:“……”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唐宛宛再聽不明白才是有鬼,對那太醫恭恭敬敬的,卻偷偷在晏回結實的小臂上掐了好幾把。 到底是精力旺盛,同是一個月沒好好睡過,晏回照舊精神抖擻,唐宛宛卻已經開始虛了。 等太醫一走,唐宛宛立馬把自己的枕頭抱去了矮榻上,她還知道陛下身份尊貴,把更大更舒服的龍床留給了晏回,自己拿著枕頭和鋪蓋去了小榻,氣鼓鼓地躺在小榻上來回打滾。 晏回哭笑不得,只好坐到榻邊:“這是做什么呢,怎么還要分床睡的?” 唐宛宛抽出枕頭砸他懷里:“陛下你聽聽那老太醫怎么說的?什么叫‘娘娘不可貪歡’,他肯定以為是我每晚纏著陛下要的!他肯定把我想成了那種恬不知恥的狐貍精!” 紅素和絮晚都偷偷捂著嘴笑,很有眼力見地退下去了。 “確實是朕不好?!标袒刈灾硖?,態度良好地認了個錯,不敢再揪著這個話題,輕輕拍拍被子底下鼓鼓囊囊的一團,溫聲說:“太醫還說你得鍛煉身子,你那養生課可不能再逃了?!?/br> 如此他還覺得不夠,又補上一句:“明日朕早些從御書房回來,以后每晚帶你打太極?!?/br> 唐宛宛一骨碌翻身坐起,怒目而視:“陛下您打什么算盤呢!我養好了身子正好方便你日日欺負是吧?我不,我就要腎虛,陛下想要了自己找辦法去?!?/br> “說什么胡話呢?”晏回笑得不行,連人帶被子抱起來,穩穩當當送回床上,一邊還循循善誘:“這分床睡多傷感情?以后就如那太醫所說,三日一回,保準一次不多,朕若有違,隨你怎么罰?!?/br> 他嗓音低沉,又順著唐宛宛的脾氣摸,頗有些低聲下氣的意味。唐宛宛瞪視的目光微微軟了,徹底沒了氣焰,委屈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此時晏回正是彎著腰的,唐宛宛視線一轉,抬手在晏回的下腹處重重打了一下,朝那衣裳底下的龍根嗔了一句:“都怪你!” 晏回:“……” 真是萬幸隔著衣裳。 從那日起,每晚酉時到酉時正這半個時辰,長樂宮正殿都是要清場的。丫鬟們都得去殿門口候著,誰敢瞧熱鬧就罰一月俸銀。 人人都知道陛下在里頭教娘娘打太極,就是不準看,真是好奇得心癢癢。 太極由武當道人所創,至今已有四百余年。原本是江湖人煉氣化神的法門,自大盛朝早年出了一個因打太極而以長壽聞名的家族,打那以后便越來越為人所重視了,如今早已成了人盡皆知的養生之法。 唐宛宛跟著晏回比劃了一個白鶴晾翅的姿勢,雙腿跟灌了鉛似的,額前碎發都濕成了一綹一綹的,口中喃喃:“我娘是騙我的,她跟我說進宮就是來享福的,除了得長個心眼,吃喝穿用都不用我cao心?!?/br> 可進宮之后,除了御膳竟再沒享過別的福。 晏回笑著聽完她的抱怨,慢悠悠道:“并非是朕難為你,宛宛你自己瞧瞧,這才打了一遍就累成了這個樣子,如何能行?你瞧咱父皇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每天還會打一個時辰的八段錦,只有多勞多動,身子骨才能硬朗?!?/br> 一連堅持了好幾天,每逢唐宛宛累得不想動了,晏回就出聲催兩句,定要看著她完完整整打夠兩遍才行。 等到了休沐日,唐宛宛趁著去慈寧宮請安忙跟太后倒苦水:“每天累得肩膀都抬不起來,晚上做課業的時候握筆的手都是哆嗦的!” 太后笑得直瞇眼,看她這副委屈模樣不由心生憐惜,可很快硬了硬心腸說:“強身健體非一日之功,持之以恒方能有成效。這身子骨越好,將來懷孩子就越輕松,省得到時候遭罪?!?/br> 唐宛宛猶猶豫豫問:“真的?” 別看她表面迷糊,心里頭想得還挺清楚:入宮以來陛下對她好,太后對她好,可不就是看在她是未來孩兒他娘的份上嗎?要是一直占著賢妃娘娘的位子不干正事,唐宛宛自己都過意不去。 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胳膊腿兒,唐宛宛中午又多吃了半碗飯。 * 十月初二,正是唐宛宛的曾祖——唐家老太爺的八十四歲大壽。 本不是整十,可老人家年紀大了,子孫滿堂的情形不知還能見著幾回了;加之每十二年為一輪,便趁著這回再大辦一次。 得聞老爺子喜歡石工纂刻,晏回親自從奇珍閣中選了和田白玉與雞血玉各一塊,叫人仔細裝好了。 唐老太爺一介平民,晏回不能親自去賀壽,皇恩浩蕩也不是這么顯擺的。見唐宛宛興致勃勃地準備賀禮,晏回怕她不高興,還多補充了一句:“等你爹過壽之時,朕一定去?!?/br> 唐宛宛壓根沒在意這么件小事,只笑瞇瞇問他:“陛下能不能借我兩個廚子使使?要會做宴席的那種?!?/br> 晏回欣然應允。 唐家雖落魄了,可祖輩積攢下的東西都沒丟,仍住在城西最寬敞的一條大街上。這一條大街只住了唐家和閏家兩戶,都是隨祖皇帝而起的八大家之一。院落十幾進,房屋百余間,占地之大連京城后建的幾個侯府都比不上。 幾代帝王為彰顯仁善,都未收回田地??傻降资抢戏孔恿?,每年的修繕跟不上,院墻早已斑駁,瞧著有些遲暮的凄涼。 老太爺和老夫人膝下只留了大房,別的幾房都已經分了家出去,唐宛宛的祖父是四房,是最出息的一支,早年當了四品監事便另立府邸了。 這一做壽,子輩孫輩重孫玄孫都不能缺席,唐宛宛正是重孫輩里較為年幼的。 她今日乘的是雙騎馬車,京城的行人實在多,規定上至天子下至官員,車馬都得減一半,防止路上傷了行人。 從西華門到城西唐府都有儀衛開路,一路暢通無阻,可轉過了這條街,便見唐家府門前擠得水泄不通,乘轎的、騎馬的、步行的,把這條路堵得嚴嚴實實,人頭攢動十分壯觀。 唐宛宛昨晚上才得了信決定要來,唐家沒有提前布置,眾儀衛都愁得不行,此種情形別說讓行人回避了,連周旋開一條道都難。離府門只差幾十步遠,卻只能隨著人流一點點往前挪騰。 馬車實在行得艱難,周圍又是亂嘈嘈的,跟行在鬧市一樣,唐宛宛聽得都難受。 正好唐夫人的轎子行過來了,唐宛宛心思一動就要下馬車。紅素遲疑了一會兒,想說這不合規矩,可馬車被擋在路中更不好看,只好扶著自家主子上了唐夫人的小轎。小轎不光小巧,轉向也方便,好從人流中擠過去。 “你太爺爺還讓娘再三叮囑你不要出宮來,你怎么還是來了?”唐夫人笑瞇瞇地看女兒的氣色,光瞧她面色紅潤有光澤,就知道她在宮里過得不錯。 唐宛宛搖搖頭:“小時候去陜北去江南,都是太爺爺帶著我跟二哥二姐去玩的,他老人家過壽,我若是不來多沒良心啊?!?/br> 母女倆寒暄完,唐夫人拍拍她的手說起了正經事:“宛宛你到了宴上,不管是誰,不管跟你說什么,你都不要答應,假裝沒聽到就是了?!?/br> 唐宛宛不解:“怎么了?” 唐夫人本不想把這些糟心事講給女兒聽,可又怕女兒耳根子軟,沒忍住多嘮叨了兩句:“這一個月來找你爹辦事的親戚一茬一茬的?!?/br> “什么想嫁進官家做妾的,想花錢捐個小官的……甚至還有那想租個鋪子卻嫌租金貴的,都上門來跟你爹說道,讓你爹出面叫主家便宜幾分?!?/br> 唐宛宛聽得火大:“這都什么人??!什么表伯母堂大爺的,我聽都沒聽過!” 唐夫人哭笑不得:“別說是你了,娘嫁過來多少年了都沒見過兩回,是你太爺爺兄弟那邊的親戚,多少年沒有來往,遠得不能再遠了。你這一入宮,什么香的臭的都找上門來了?!?/br> 唐家五世同堂,再加上老太爺的幾個兄弟,遠近親戚多得不敢數。唐夫人不止一次地慶幸自家公公早早分了家,自家老爺也早早分了家,不然指不定有多少麻煩事。 有了娘親提點,唐宛宛心中警醒著呢,如今底氣也足,就等著看哪個不長眼的撞上來,她好噼里啪啦懟回去。 誰知還沒等到有人作聲,宴上酒過三巡,唐家老太爺就發話了:“別忙著吃喝,我老頭子先說兩句?!?/br> 心知父親要說緊要事,一桌人都放下了酒筷,后頭十幾桌小輩也都靜靜坐著聽。 唐老太爺也不含糊,開門見山說: “老四家早就分了家出去,咱們家家戶戶都是分開過的。如今宛宛丫頭得了大造化,靠的是咱唐家祖上攢下來的福氣?!?/br> “你們都是做長輩的,可別觍著臉去找孫丫頭辦事,沒得墮了我唐家門風?!碧评咸珷斈昙o大了,可照舊眼里揉不得沙子,眉眼一厲接著說:“我老頭子把丑話說在前頭了,若有誰敢尋釁滋事,以為自己算得上半個皇親國戚了,我老頭子第一個打斷他的腿!” 同席的除了唐宛宛,都是一群年紀不小的長輩,老太爺這話狠狠地拍在臉上,身后席上的小輩們都豎著耳朵聽著,自然很是難堪。 年過花甲的二老爺面色窘迫,“爹您說得這是什么話?賢妃娘娘得了圣寵,我們一家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拖她的后腿?” 老太爺眼皮兒一掀,滿意地點點頭:“恩,老二是個規矩的?!?/br> 其他人面面相覷,只好跟著表態。一旁快沒牙的老夫人笑瞇瞇打圓場:“行啦行啦,難得能湊齊人,趕緊開飯吧?!?/br> 第40章 貼心 唐家的規矩是嫁出去的女兒回門時都能從長輩那兒得一份禮, 得了這最后一份禮,就當是長輩護持子孫的義務到此為止, 這就算是成人了, 以后就要照顧家中子孫后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