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要是懷了就得這么個走法,你干脆跟朝廷請上九個月的假,每天待在家里這樣扶賜嫻好了?!?/br> 元賜嫻聞言柳眉一橫,登時撇開了陸時卿的手:“就是!我早叫你不要這么大驚小怪了嘛!看看阿娘,多么見多識廣啊?!?/br> “……”她什么時候說過了。她剛剛明明被他攙得很舒服。 但陸時卿認了,跟宣氏賠個笑,然后和元賜嫻雙雙落座,正想說動筷吧,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濃郁的酸氣。 他執筷的動作一滯,抬眼掃了桌案——醋溜蝦仁,醋炸鯽魚,醋炒筍尖,醋燴火鵝…… 宣氏立馬招呼元賜嫻:“賜嫻,今天的菜色都是酸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br> 陸時卿梗著脖子緩緩抬起頭來,疑道:“阿娘,您是不是又忘了……我不吃酸食的?” 好歹,好歹給他準備個能吃的吧? 宣氏眨了兩下眼,笑瞇瞇道:“是嗎?我看去年賜嫻給你送了碗酸梅湯,你不是喝得挺起勁的?” “……” 第94章 094 宣氏大概是不記得了, 那碗酸梅湯, 他原本隨手賞給了趙述,是她逼著他這親兒子捏著鼻子灌下去的。 他當毒藥一般喝,一心求快,能不起勁嗎? 陸時卿正要解釋, 卻見元賜嫻美滋滋地給他拋了個眼色,像是自得他早在那時便已沉淪于她的美色。 他突然不太忍心告訴她真相,便將到嘴邊的解釋咽了回去,然后默默拿起筷子,艱難地夾了一筷子酸氣沖鼻的筍。 陸時卿本已作好了和醋與酸梅打持久戰的準備,到了晚間用膳, 卻看席間菜色都換了一輪, 也沒見哪樣酸的了,反倒是他跟前擺了盤炒羊rou絲。 他不重口腹之欲,只要不是忌口的菜,其余的對他來說都差不大多。但他知道,有一個人誤以為他很喜歡吃羊rou。 早先他以老師的身份去到元府赴宴, 因臉上覆了面具,不方便吃大塊的, 便一直夾案上一盤羊rou絲。當時元賜嫻曾特意將這盤菜擺到了他跟前,好方便他吃。 沒想到她還記得。 陸時卿也就知道了, 這晚膳的菜色是元賜嫻叫人給換的,心底霎時一片柔軟蕩漾,夜里便特地搬到臥房挑燈辦公, 想多陪陪她。 葛正說了,這一胎雙生,懷上是難得,生下也是難得,元賜嫻雖因打小漫山遍野跑,較一般弱質女子生得康健,卻到底是頭胎,到時怕得吃不少苦頭。所以最好當下便注意起來,把身體底子養得更扎實些,一面也保持平和心境,少添煩思。 他不敢掉以輕心,想著只要是她高興的事,他都做便是了。她前些日子曾嫌他在書房一坐就是半天,還得她使出渾身解數勾他回來,他現在就黏著她辦公吧。 陸時卿坐在床榻邊搭的一張矮幾旁,翻閱著手中的一疊信報,一面聽凈房里傳來窸窸窣窣的穿戴聲響,想是元賜嫻沐浴完了,不免喟然長嘆一聲。 他是澇的時候澇死,旱的時候旱死,一夜耕完萬畝田,第二天一早突然被解了雇。 眼下聽著這種誘人的響動,真忍不住揮起他的小……不,大鋤頭。 元賜嫻縛好衣帶出來,像往常一樣準備捱著陸時卿坐下,卻被他一把架住了胳膊:“去床上,席地容易著涼?!?/br> 季夏都沒過完,哪來的涼給她著。她下意識要跟他唱反調,到底想著今時不同往日了,“哦”了一聲,乖乖爬上了床榻,躺下蓋好被褥后偏頭瞧他,一面斜著眼費力瞄他手里頭的信件。 陸時卿如今對她沒什么秘密,察覺到身后這道窺探的目光,想她可別扭到了眼睛,便主動解釋道:“南詔來的消息,說韶和有孕了?!?/br> 元賜嫻聞言有點詫異:“這么快?” 她問完,腦袋里彎子一轉,自顧自明白了過來。南詔國內形勢不穩,細居需要一名攜有大周血脈的子嗣穩定形勢,取得親周派的信任與支持,急著要孩子是肯定的,算算日子倒也的確差不多。 陸時卿沒接話,只道:“你安心養自己的胎就是?!?/br> “你嫌我多管閑事?” 他是不想南詔那邊的動靜惹她憂思,所以出口強硬了點,聽她語氣不太爽利,忙回過頭去:“不是?!?/br> 看他緊張的。元賜嫻見狀心情大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擰了一擰,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母老虎?!?/br> 她這動作像哄小孩似的,陸時卿幾時被人如此輕率對待過,抬手就想把她一巴掌拍開,臨到出手關頭卻是一個急剎。 不行,要溫柔。 他的手頓在半空,微微蹙了下眉,垂眼看著她細白的手道:“元賜嫻,差不多可以了?!?/br> 元賜嫻本來都想松手了,眼下反倒瞅著他質問起來:“你叫我什么?” 陸時卿很快意識到,她是不愛聽他叫她全名的,迅速改口道:“賜嫻?!?/br> “也不對?!彼龥_他撅個嘴,“你之前‘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么叫我的,不記得了?” “……” 誰跟她呼哈呼哈了…… 他霎時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哎呀哎呀’的時候都怎么叫我的?說說看?!?/br> 元賜嫻一噎,說起這個,面上倒有了點羞臊之色,松了手放開他,嘟囔著不認賬:“我哪有!” 看她臉熱,陸時卿也是渾身沸騰,想是沒心思再辦公了,便干脆把信報都推到了一邊,熄了燭一腳跨上榻,狀若淡然道:“沒有就沒有,睡覺?!?/br> 陸時卿為謹慎起見,與她隔了個被褥睡。 等他在身邊躺下,元賜嫻“哦”了一聲閉上了眼,只是到底還有點心癢,過了一晌,偷摸著把手伸到他被褥里頭,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肋骨。 陸時卿癢得渾身一抽一縮,在黑暗里咬著牙道:“元賜嫻,你別皮了!” “怎么又連名帶姓地叫我,你是失憶了??!” 她比他兇,他這氣勢就弱了。因為他剛聽說了一個詞叫“胎氣”,是萬萬不能動的東西。 陸時卿穿過被褥的阻隔攬住了她,語氣軟了下來:“不是,最近被你鬧得記性不好,現在記起來了?!?/br> “記起什么了?” 他默了默道:“記起‘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么叫你?!?/br> “那就叫來聽聽啊?!?/br> 陸時卿到底還是嘴硬,只有濃情蜜意的時候忍不住喊過她小名,現在被她磨得沒辦法,只好低頭湊到她耳邊,叫她:“窈窈?!?/br> 元賜嫻心里舒坦了,摸黑在他臉上驚天動地的“吧唧”一口:“賞你的,睡覺睡覺?!?/br> 陸時卿一手圈抱著她,一手摸摸臉頰,唇角微微彎起,笑得像個二十三歲的傻子。 翌日,元賜嫻醒來就已卯時過半,見身邊的被褥是空的,便知陸時卿是起早去了大明宮。也不曉得是她睡得太熟,還是他將動作放得太輕,她竟一點也不清楚他是何時起身洗漱的。 元賜嫻還有點困乏,但再睡就要錯過吃早食的時辰了,便趕緊起來穿衣,完了去廳堂跟宣氏和陸霜妤一道喝粥,閑來無事,跟她們聊聊肚里娃娃將來的名字。 仨人熱熱鬧鬧商量了一會兒,元賜嫻好奇問:“阿娘,時卿的名字是怎么來的?” 宣氏就喜歡他們小倆口叫得親昵,所以元賜嫻在她面前一直這樣稱呼陸時卿,也不擔心她覺得她這兒媳不規矩。 宣氏聞言果真很是高興,回想道:“這名還是我給取的。當年我跟時卿他爹在個雨天碰上……” 雨下得很大,他懷里護著一沓書卷,人卻淋得跟落了湯似的,她便好心借了他一柄傘。后來,她對他萌生情意,就上門去討傘,一來二去將人追到了手。倆人成了親,有了孩子,她就說給這孩子取名叫“時卿”,意思是“落雨時逢卿”。 元賜嫻聽罷微露憧憬,道:“那我可曉得,時卿的表字為什么叫‘子澍’了?!忠鉃椤皶r雨’,阿爹是在告訴您,您就是他的及時雨?!?/br> 宣氏笑得合不攏嘴,跟陸霜妤道:“你嫂嫂這么會說話,難怪把你阿兄治得服服帖帖的?!?/br> 身在大明宮,與幾名宰輔議事的陸時卿突然打了個噴嚏。 陸時卿接連幾日都很忙碌。鄭濟垮臺,樹倒猢猻散,朝中原先的二皇子黨東南西北一鍋亂,徽寧帝把爛攤子都交給了他這“智囊”,以至如今他手頭上要處置的人多得能從春明門排到延興門。 他倒是想待在家中陪元賜嫻和他倆沒出世的娃,奈何分身乏術,眼看又是一上午過去,好不容易與,臨出宮門卻被個身穿青色官袍的老頭給堵了一遭。 這個老頭他認得,是國子監的助教,官從六品。雖職位不高,卻因學識淵博,在六館之內頗有名望。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姓竇,是那個對陸霜妤糾纏不休的竇姓書生竇阿章的祖父。 竇阿章被陸府仆役接連拒了幾次后,就開始走迂回之路,一月來天天喊著要拜陸時卿為師,學習圣賢經典。 陸時卿當然知道他是想趁機混入陸府找“紅菊”,堅決不收這種居心不良的學生,黑著臉回絕了好幾次?,F在好了,人家祖父來求情了。 竇德方開門見山,說的果然是孫子的事。只是老頭顯然不知道孫子的真實意圖,一心當他是好學。 陸時卿趕著回府陪元賜嫻用午膳,哪有閑心跟他多費口舌,見竇家如此執著,干脆應了下來,準備改天再會會那個竇阿章。 竇德方連聲感謝,退到一邊目送他離去。 陸時卿上了馬車,一路直奔永興坊,到了府門口,卻聽一人扯著嗓子在墻外喊:“紅菊姑娘,紅菊姑娘!” 他皺了皺眉頭,掀簾下去后,正要發話,忽見自家府門口出來個粗布麻衣打扮的女子,身板大概有三個陸霜妤那么大,cao了一口南邊口音,沖著墻沿下邊喊話的竇阿章道:“哪個叫我?” 第95章 095 陸時卿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在竇阿章詫異回頭, 看向紅菊的一剎,一本正經跟她道:“黃菊,你聽岔了,這位竇郎君叫的是‘紅菊’, 不是你?!边呎f邊給她使了個暗示的眼色。 竇阿章見狀,忙上前來向他拱手:“陸侍郎,請恕竇某不請自來的唐突之舉?!比缓笥挚聪蚣t菊,“黃菊姑娘,勞煩你跑這一趟,竇某尋的, 是貴府的紅菊姑娘?!?/br> 見他信以為真, 陸時卿皮笑rou不笑地朝他一扯嘴角,示意無妨,卻看紅菊一頭霧水了一晌,繼而像是領會了什么,一雙沾了點水漬的手往粗布短揭上頭抹了抹, 憨厚道:“郎君,您是大忙人, 可能不認得小人,小人不叫黃菊, 就叫紅菊!” “……” 他是白給她飛眼色了?她知道他的眼色非常貴重,除了給元賜嫻,一般不輕易朝人拋嗎? 竇阿章這下也有點懵了, 問道:“難道貴府有兩位紅菊姑娘?” 陸時卿馬上點頭,嚴肅道:“對,是有兩位,我剛才記岔了?!?/br> 竇阿章把嘴張成棗子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忽聽一旁紅菊詫異道:“不是,郎君,您又說錯了,咱們府上只有小人一朵兒紅菊!” “……” 竇阿章皺著眉頭確認道:“紅花的紅,菊花的菊?” 紅菊肯定點頭:“紅花的紅,菊花的菊!” 她話音剛落,就見陸時卿恨恨咬著牙,朝她拼命抽著眼角,登時慌道:“郎君,您的眼睛怎么了,要不要小人給您喊個大夫來瞧瞧?” “……”喊!喊來給她好好瞧瞧腦子! 陸時卿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忽聽遠遠傳來一句:“都杵在門口做什么?”一抬頭就看元賜嫻被拾翠攙著往府門來了。 他見狀哪還記得什么紅菊黃菊,竇還是不竇的,疾步迎上前去,從拾翠手里攙過她:“你怎么出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