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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咬定卿卿不放松在線閱讀 - 第73節

第73節

    他怕是……白干了一場。

    小倆口一直窩在房里折騰到黃昏日暮,吃過晚膳后,好歹有個正經,說起了下午鄭濯遇刺的事。

    元賜嫻大致問明白了究竟。原這事都是二皇子鬧出來的一場苦rou計。

    二皇子早在去年被剝奪了金吾衛的掌管權后,便一直對鄭濯心懷芥蒂,加上此前四月末旬在自雨亭再次失利,私下里更是記恨不已。眼見圣人雖將他放出了府,卻日益冷落他,反倒偏愛起了鄭濯,就坐不住了。

    然而依朝中形勢看,圣人威勢仍在,這奪嫡之爭里的博弈,并非哪個皇子殺了哪個皇子便能了結的。二皇子不可能蠢笨到刺殺鄭濯,背上弒弟的罪名,跟他兩敗俱傷,叫平王坐收漁翁之利,所以想到了這種陰損的招數,自己刺殺自己,意圖跟朝臣裝腔作勢,博取同情。

    至于能不能成功嫁禍鄭濯,其實并不要緊。只要他與他倆人同行,本身就有嫌疑,這種事根本不需要證據,也不需要當真定罪,能改變圣人心底一點想法,就算達成了目的。

    原本這法子倒也不失為一計策。畢竟二皇子此前太過爭強好勝,而鄭濯便是一直以來將自己放在弱勢的位置,從而以退為進。

    但二皇子沒料到,他這個六弟比他更狠,眼見殺招到了他近前,竟“奮不顧身”替他擋了一刀。

    這下他懵了,殺手也是一驚,趕緊給他再補了一刀,只是到底失了第一次出手時精心而刁鉆的算計,沒能給他造成看似傷勢很重,實則無礙的完美結果,反倒叫鄭濯得了個“為護兄長險些命喪敵手”的偉大功績。

    元賜嫻這下明白,他究竟為何要冒著生死大險,往胡姬酒肆去了。這是一個拉攏朝中大員的絕好時機。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通過旁人的嘴將這件事傳揚到朝中,和叫他們親眼目睹他浴血傷重的場景,其中的震撼是全然不一樣的。

    而他也不必擔心圣人懷疑他去到胡姬酒肆的用心,因為他完全可以大方承認,自己就是曉得酒肆里有許多官員在,才會往那邊去的——他被人追殺,走投無路,只好向陸時卿等朝臣救助。

    元賜嫻想到這里,暗暗佩服鄭濯的應變之能,只是一面也不由感慨,不知他從一個被推下假山一聲不吭的孩子到如今這般,究竟忍受了多少常人所不能忍。

    但她不覺得他現在的心機是惡。正如陸時卿此前所說,人都是有私心的,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絕境里,反抗并不是錯。換作她,她也要爭。

    她問陸時卿:“你后來叫他跟朝臣碰上了嗎?”

    他點頭:“沒什么難的,掐了下時辰罷了。明日朝中就會炸開鍋了?!?/br>
    不過叫他們自己炸去吧。他還在休婚假,要陪元賜嫻去逛西市。

    元賜嫻“嗯”了一聲,又問:“殿下傷勢如何?”

    陸時卿一聽,臉色一沉。他還沒揪著她問,她是如何跟鄭濯碰上的。

    他道:“你今天給他裹傷了?”親手裹的?用的是那只剛才伺候他的手?

    元賜嫻一噎,實話道:“我不能見死不救吧?還不是看你跟他要好?!?/br>
    這話說得陸時卿稍微舒服一點,只是一想到她講的,有關夢里未婚夫的事,他仍舊有點警惕,想掐滅她那一絲絲同情心,答道:“也就看著兇險點,還不如我上次傷得重?!?/br>
    哎喲,陸時卿真是,真是夠小肚雞腸的。

    元賜嫻“嘖”了一聲,到底沒岔開去,正經問:“你現在對他是怎么個看法?”

    陸時卿知道她是在問夢境那樁事,斂色道:“我仔細想過了,你在夢里會成為她的未婚妻并不奇怪。如果沒有你主動向我示好這回事,我恐怕的確會支持他的決定,以徐善的身份說服你阿兄,定下你和他的婚事。夢里大概就是這樣的發展?!?/br>
    “至于后來婚約被取消,其實也不奇怪。鄭濯總有一日是要轉暗為明的,但一旦轉得過早,在圣人氣數未盡前暴露,就會惹起他的忌憚。他一定會想法設法斬斷你們的聯系,破壞這樁婚事?!?/br>
    元賜嫻點點頭,這個想法與她所推斷的一致。

    陸時卿說到這里話鋒一轉:“這些事都合情合理,然而矛盾之處在后頭。你應當不會瞧不出岳丈對鄭濯的欣賞,他支持他,其實跟你們有無婚約并無關系?!?/br>
    他一句話說到點子上,元賜嫻忍不住贊同地點點頭。

    是了,難怪今生她跟鄭濯沒有婚約,阿爹還是心向于他。

    陸時卿繼續道:“既然他們的合作并非基于一樁婚約,又怎會被旁人輕易離間?”

    元賜嫻皺皺眉頭,又聽他問:“你可知,在那種情況下,如果圣人出手破壞你們的婚事,我會做什么?”

    陸時卿其實很不愿意做那樣的假設,但為了大局,他必須投入到那個夢境中,設身處地去考慮。

    他緊接著道:“我會選擇將計就計,叫你們雙方假意翻臉,一則令鄭濯暫斂鋒芒,以保全自己,二則也保全元家?!?/br>
    元賜嫻霍然抬首。這的確很像陸時卿一貫的行事作風。

    如果說,他當真布置了這樣的假象,夢里的很多言論,可能都要被推翻了。

    他繼續解釋:“所以,我對鄭濯是否確實手刃了你阿爹和阿兄的事存疑,也對所謂的元家造反一事保留態度。至于傳言說我殺了鄭濯的事……”他笑了笑道,“我想象不出,怎樣的罪孽才可能叫我對他動手,多半是百姓謠傳?!?/br>
    否則,就是他當真害死了元家滿門,害死了元賜嫻。

    陸時卿看了她一眼,突然頗是感慨地道:“你知不知道,兩年前,你隨岳丈進京受封的那次,我為何會被圣人派往潯陽賑災,沒能跟你在宮中碰上一面?”

    元賜嫻不解:“擦肩而過,不就是沒有緣分嘛?”

    “不是?!彼?,“那次南下,是皇后建議圣人派我去的?!?/br>
    “皇后怎么……”元賜嫻問到一半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當初是韶和請皇后幫忙,叫圣人派你出去公差,從而阻止了我們的初遇?”

    “只是韶和以為的初遇罷了?!标憰r卿道,“其實早在你救下霜妤前,我以徐善的身份出門辦事,就曾遠遠見過你一面,所以去年在漉亭,才能一眼認出你?!?/br>
    元賜嫻覺得這一出兜兜轉轉還挺有意思的,有點得意地往他懷里蹭,小聲道:“遠遠見過我一面,就記得我的臉了?”

    陸時卿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點了點頭。

    她心里美,面上故作冷淡道:“好端端的,怎么追憶起往事來了???”

    “因為我剛才在想,韶和既然想方設法阻止了她所以為的,我和你的初遇,就說明,在她那個上輩子里……”他說到這里頓住,沒繼續往下。

    元賜嫻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替他接了下去:“就說明,在她那個上輩子里,你也很喜歡,很喜歡我?!?/br>
    陸時卿垂眼瞅著她,笑著嘆了口氣。

    第89章 089

    陸時卿笑得很認命。

    想通韶和當初一舉的深意后, 他好像也不是特別在意元賜嫻最早接近他的居心了, 反正不論她招不招惹他, 結果都是一樣的。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不管她撩撥他時的伎倆多么拙劣,他都照單全收了。

    元賜嫻也在笑, 心滿意足之下, 抱著他脖子的小臂稍一收緊, 然后將嘴湊到他耳邊,輕輕咬了一口他薄薄的耳垂。

    陸時卿被她咬得一抖, 偏頭陰沉著臉看她。

    不能給何撩。

    元賜嫻偏還頑得上天入地, 伸出食指往他腰腹下邊一個彈戳, 笑嘻嘻地, 一副哄人的樣子道:“再過兩日,就給你生孩子啊?!?/br>
    陸時卿雖受她撩撥,氣血上涌, 心底卻是冷靜的, 曉得她這番嬉笑只是表象。

    她剛剛與他成婚, 尚未全然收斂玩樂的心思,自己還跟小孩似的,根本沒做好為人母的準備,之所以突然改變態度,怕是因為今早那個噩夢。

    元賜嫻幾乎已跟他坦誠了所有,只是獨獨略過了這個夢??伤泊笾虏碌搅耍核蕹赡菢?,一醒來就問他舊傷的事, 如今又著急給他生孩子,還能是夢見了什么?

    她是看過了無常世事,所以更想爭朝奪夕,什么事都快一點,什么遺憾都少一點。

    從前她不用心,所以橫沖直撞,灑脫恣意,如今用了心,便也懂得了牽腸掛肚,瞻前顧后。

    陸時卿心里高興,卻不想她當真因為這個著急留后。

    好像她生下一雙兒女,圓滿了陸家,日后萬一碰上死境,便可不再掙扎求存,瀟瀟灑灑一走了之了似的。

    他皺了下眉頭,牽過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問道:“聽見沒?”

    元賜嫻不解望他:“什么?”

    “但凡它跳一日,你就在一日。但凡你在一日,它就不敢停一日。你夢里那些不好的事,一樣也不會發生,我們大可晚點再要孩子?!?/br>
    元賜嫻不意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一哽之下,擱在他心口的手化掌為拳,輕輕捶了他一下。

    怎么突然這么會說話,聽得她鼻子都酸了,真煩!

    她不服氣心事被說破,揚揚下巴不承認:“我就是閑得沒趣,想生個孩子玩兒怎么了?要不要我說了算,你還敢不給了?”

    陸時卿在家中跟元賜嫻夜話時,大明宮正設端午宴。值此百官齊聚之際,兩名皇子在曲江遇刺的消息自然傳了個遍。

    徽寧帝早在之前便已聽說此事,當即派了宦侍和太醫,分別前往鄭濯及鄭濟的府邸慰問治傷,只是也沒取消夜里的宴席,打算趁機瞧瞧百官對此事的看法。

    宴席上,早先在胡姬酒肆親眼目睹了鄭濯傷勢的好些官員都沒能坐住,懇請圣人務必派人嚴查此事。翌日上朝,更有大批官員上奏發聲。唯獨尚在休婚假的陸時卿看起來著實沒心沒肺,不管不問地陪元賜嫻逛了一整天的西市,直到黃昏時分被圣人召請入宮。

    徽寧帝一見他就頭疼道:“朕確實說過,叫你跟元家打好關系,可也沒要你這般不務正業!賜嫻想買什么,你叫下人去采辦就好了嘛!銀錢不夠,也可以問朕討,但你不能不替朕查案了??!這蔡寺卿的事還沒個著落,曲江又鬧出大案來,朕一個腦袋兩個大,你呢,你就只管待在家里,連昨夜的端午宴都給辭了,叫朕如何是好?”

    老皇帝上來就是翻江倒海的一通苦水,陸時卿神色歉疚,拿出早就準備好了說辭道:“陛下息怒,臣近來確實分心了,不過也并非不將朝事擱在心上。您說的兩件案子,臣都已大概有了對策?!?/br>
    “怎么說?”徽寧帝聞言消了些氣,“先講講蔡寺卿那樁?!?/br>
    陸時卿為免暴露,本不該直接插手蔡禾的事,所以起先刑部翻出私鹽案時選擇了按兵不動。直到徽寧帝將蔡禾收押起來,因拿不定主意,主動派人登門,詢問他的意見。

    他當時一看完刑部列出的確鑿證物,就叫宦侍回去傳話,說照這番情形看,完全可以直接給蔡禾定罪,難道是圣人覺得他堪當大任,不舍得因此折損一名臣子?倘使如此,他倒可替圣人分憂,幫蔡禾周旋周旋。

    這就是陸時卿此前跟鄭濯說的,一勞永逸的辦法。

    如果圣人是個明君,要解決這樁陷害案,自然得竭力證明蔡禾無罪。但平王有備而來,已然將所有翻案的可能都堵死,而圣人又恰是個昏庸的,根本不在乎貪或不貪,有罪或無罪,只想將所有聽話的棋子都掌控在手中,那么,他就把蔡禾變成對圣人有用的人,叫平王一拳頭打在親爹身上。

    徽寧帝原本之所以征詢陸時卿的意見,單單只是出于多疑,覺得里頭藏了別的門道,但被他這一誤會,一反問,竟覺非常有理。

    大理寺為大周三法司之首,相較復審案件的刑部地位更高,里頭本就滲入了許多平王及二皇子的勢力?;諏幍垭m心中有數,卻因朝局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能把這些人都給明著剔除,所以姜岷落馬后,便想將身家相對清白的蔡禾納入掌中,借以壓制。

    帝王也并非諸事都可為所欲為,在任人選才上,一樣需要收買人心。當初他破格擢升蔡禾,實則就已算施恩之舉,而現在更是來了個絕好機會:蔡禾遭難,官位腦袋都可能不保,他若施以雨露,不怕他此后再為他人所用。

    于是徽寧帝便吩咐了陸時卿代為周旋,也因此有了昨日叫他試探幾個大員的事。他現在急于知道結果。

    陸時卿答道:“臣昨日在酒肆里探過幾位宰輔的口風,聽他們言談間十分可惜蔡寺卿。臣想,陛下若欲保他,應當不會受到太大阻力?!?/br>
    徽寧帝沉吟一下,問:“如此,照你看,朕該如何做才能更顯合情合理?”

    “刑部里頭,是誰非要蔡寺卿不好過,陛下叫他更不好過,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這簡簡單單幾句話,便將老皇帝推出去迎上了平王的刀鋒,又倒打了后者安在刑部的樁子一耙,實在可謂四兩撥千斤,借力打力,出奇制勝了。

    蒙在鼓里的徽寧帝深以為然,繼續問他曲江刺殺案的事。

    陸時卿微微一笑,道:“陛下,這件事說來比蔡寺卿那樁案子更簡單。其實您根本不必派人去曲江取證,查探誰是兇手。您想,六殿下遭人追殺途中,之所以去到胡姬酒肆避難,是因知道臣等在那處吃酒,可追殺他的人為何也確實因此止了步?”

    見上首之人瞳仁一縮,已然被點撥明白,他繼續道:“因為對方也曉得臣與幾位宰輔在那里,故而不敢再貿然深入。陛下排查排查,看知曉昨日酒肆之宴的人中,誰比較有嫌疑,此案便可迎刃而解?!?/br>
    陸時卿點破不說破?;諏幍坌南挛⒊?,面上不動聲色道:“這樣,你明日一早替朕去瞧瞧二郎與六郎的傷勢,看他倆人具體情形如何?!?/br>
    陸時卿領命退下,翌日先跑了一趟二皇子府,接著去看鄭濯。

    鄭濯的傷雖不比陸時卿上回兇險,卻壞就壞在眼下正值酷暑,刀口極易感染,所以這后續養傷的事便不那么輕便了。

    他連著燒了兩天,睡睡醒醒的,見到陸時卿時還有點昏沉,聽他說明來意后,腦袋勉強轉過了彎,躺在床榻上沙啞道:“這回是二哥不走運了,端午當日,我和他一道去阿爹那里,恰好碰上王中書,聽說了你們晌午約了酒肆吃酒的事。阿爹大概是想到了這個,所以叫你來對照我和二哥的傷勢,看其中是否有端倪?!?/br>
    陸時卿點點頭,想了想說:“這回我恐怕兜不住鄭濟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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