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他和陳沉雖然從小認識,也同在娛樂圈,但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每個行業都是二八原則,只有金字塔尖上的人才過得風光。比如陳沉,他生來就是聚光體,有身為鋼琴家的父親和影后母親的身份加持,在演藝道路上走得很順,年僅二十七就獲得百金影帝,未來不可限量。 而夏之衍則是個倒霉蛋,當時家里情況并不好,為了給弟弟治病,一腳蹚進了這個聽說是來錢快的娛樂圈。 在娛樂圈里賺到的第一桶金,去給弟弟治病的時候,卻又因為陳沉在酒吧滋事給耽擱了,最后錯過了最佳治療期。他這么最后一個親人也離他而去。 他沒有立場怪陳沉,只能反復怨恨自己。 弟弟去世后,他一頭扎進事業里,本來三個月前以為自己終于有了翻身的機會,還興沖沖地打電話跟陳沉講,誰知一夜之間就被現實拍回自己的泥巴坑里。 …… 他找到公用電話亭,打了電話給陳沉,倒是沒有多加贅述,陳沉立刻給他提供了一個地址和一輛車子。他找到陳沉所說的停車場,在大雨里往山上的別墅趕。 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天他會死掉,當時大雨傾盆,烏云陰沉沉,沒有一絲光。 路過盤山口的時候,山上滑坡,副駕駛座上陳沉特意為他留的那只電話響了起來。電話那頭說:“你這么心急趕過來,難不成,以為我是真的想幫你?”陳沉骨子里傲慢,可很會做人,即便生氣也很少動怒,聲音大多數時候都很是溫柔。 這時,夏之衍卻從這話里聽出了陌生的嘲諷。 “什么意思?”他懵了。他一開始并不想把陳沉牽扯進薛疏的這趟渾水中來。 從小到大,他幫過陳沉不計其數。無論是三番五次替他攬過緋聞、背鍋收拾爛兜子,還是替陳沉出面去監獄看望他父親。他擅長打掉牙往腹里咽,卻不擅長求助于別人。 但這次窮途末路,實在是迫不得已才求助于陳沉,卻沒想到他這番話中有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聽見電話那頭還有另外一個聲音,有幾分清淺悅耳。夏之衍在娛樂圈里混跡了這么些年,也算是敬業,但凡拍過的電視劇都自己經手配音,對聲音練就了幾分敏感度。要說別人的聲音,他還有可能聽不出來,但這人在圈子里就是以聲音清脆如玉石出名,聲音都可以拿來單飛了。夏之衍怎么會聽不出來。 “林清也在你那邊?”夏之衍握緊了方向盤。 說起來這個林清還和他頗有糾葛,一年前一同拍戲,他只覺得對方不好相與,便沒有與其深交。但是在一個劇組,難免會發生一點摩擦,尤其他和林清的戲路差不多。后來警方抓到陳沉父親聚眾賭博吸麻,判了幾年刑,陳沉消沉了好一陣子,夏之衍去看望他時,也遇見了林清。 陳沉沒有回答,只是問:“我爸的消息是你賣出去的?” 夏之衍這下徹底手腳冰涼了,他突然明白剛才陳沉是什么意思了,道:“怎么會是我,你懷疑我?” “只能是你,背叛朋友就為了換來一紙合約,之衍,這么多年來我把你當朋友,你卻是為了看我倒下的一天?!标惓谅曇羝胶?,然而說出來的話叫人不寒而栗。 夏之衍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壓著怒火問:“是不是林清跟你說了什么?” 陳沉說:“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拉別人下水?!?/br> 那邊又傳來林清的聲音,他在問陳沉要不要吃水果。 夏之衍深吸了口氣,踩下油門,直直盯著前方:“陳沉,我和你認識十幾年,你現在聽一個認識不到幾個月的人吹幾句耳邊風,就把臟水往我身上潑,我怎么可能泄露你的——” 他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陳沉的聲音道:“三個月前,你的緋聞,是我做的?!?/br> 夏之衍:“……” 大雨砰砰砸在車蓋上,夏之衍聽見空氣中一聲斷裂聲,不知道是自己腦子里的那根弦斷了,還是別的什么。要說剛才還十分憤怒,想要解釋什么,所有的話卻瞬間被陳沉這句話給打沒了。 一夜之間,他的事業全毀了。他在這個泥潭中努力過、掙扎過、往上爬過,盡管他卑微的事業對于那些隨便一個鏡頭就是幾千萬的當紅巨星不足為道,可那也是他用一雙手辛辛苦苦打拼出來的,就這么被輕而易舉地毀掉了。在毀滅性的緋聞出來的前一天,他還和經紀人碰杯打趣,說是摸爬滾打多年總算要翻身了,沒想到,這身都沒有翻,就直接一無所有了。 十年努力付諸東流,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 他還以為是薛疏做的。 卻原來是他的好朋友陳沉。 隔著電話,夏之衍不知道那一頭陳沉的表情。他只知道車子越來越快,剎車卻仿佛斷了一般,忽然失靈,他眼睜睜地看著車子像是生死時速一般,從大雨里一頭沖進了白光當中,撞上前方山壁,碎石和泥土一道從山上滾落了下來。 玻璃窗炸開,大雨不?;熘畯南闹鼙羌馍咸氏聛?。 夏之衍眼前一黑,還聽見陳沉在說什么,但是他已經沒有意識了。 剎車失靈。 夏之衍渾身被碾壓般的疼痛,仿佛被沖刷在大雨里面,還能勉強看到救護車燈的刺目光芒,只是睜不開眼睛,這白光透過眼皮便變成了刺目橙光。他的腦子猶如一臺年久失修的舊機器,緩慢運轉。他痛得沒有辦法去思考,到底為什么陳沉要做到這一步?;蛟S中間有什么誤會,但去他媽的誤會,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只是想,他和陳沉從青蔥時代到現在的友情,互相扶持,都是個笑話。 他的魂魄沒有和他想象中的那樣,立即消散,而是飄蕩在原地。然后他看見了更多先前看不到的事情。 比如此時即將被推進火化箱的薛疏。 夏之衍沒想到,薛疏在他死后,還給他辦了葬禮。他本來以為薛疏就算真的喜歡自己,也不過玩玩而已。 但是接下來,很多事情夏之衍都沒想到,更沒辦法阻止。 他親眼目睹薛疏鬧得滿城風雨,給他洗白了名聲,倒是有些諷刺,他活著的時候沒能大紅大紫,死了后倒是炒作了一把,除了被薛疏逼迫著給他跪地磕首的人之外,居然還頗有些人真心實意地紀念起他來了。 事情結束后,薛疏消失了一陣子,再回來的時候,陳沉家里垮了一大半。不知為何,夏之衍的靈魂無法離開薛疏身邊,便只能親眼看見他每夜睜著眼睛失眠,胡渣不刮,臉色憔悴,他年紀輕輕,卻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蒼老下去,眼神里再也沒有那種熠熠生輝了。夏之衍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親人了,他不明白為什么,薛疏會待自己到這個地步,他就好像自我折磨一般。 先前被關三個月的時候夏之衍從沒正眼看過薛疏一眼,這時候天天不能去別的地方,被迫與他朝夕相處,卻忍不住每天看著他的臉發呆了——盡管對方并不能看見自己。 然后就是現在,一場混亂槍戰,薛疏親手把陳沉那畜生弄死,但是他也死了。 夏之衍目睹這一切,在他尸身旁邊試圖找到他抽離出來的靈魂,但是沒有找到,也沒有找到別人的。不知道為何,別的人死后都沒有靈魂,就夏之衍一個人,死掉后靈魂還存活這么久。 薛疏正在被火化。 夏之衍看到薛疏的下屬走進來,說是根據薛疏的遺囑,將夏之衍的骨灰盒放在一邊,準備待會兒和薛疏的骨灰放在一起。他手上還拿著幾件東西,包括夏之衍和薛疏待在一起的三個月內,用過的牙刷浴巾等物,一并扔進去和薛疏一起燒了。 夏之衍看到還有一張陳舊的照片,似乎是薛疏的畢業照,勉強看得出穿的校服和他中學時期的一樣。他還沒來得及細想,便看到一只小型錄音筆被丟進去,一直掛在薛疏衣襟前的那支。 夏之衍飄過去,在錄音筆未掉進火光之前,聽到了里面的聲音。 “之衍,因為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