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
不知何時,外頭寒風停止了肆虐,清冷的月光將院子枯枝的影子映照在窗戶紙上,張牙舞爪地有些駭人。 楊妡窩在魏珞懷里,靜靜地感受著他強壯有力的心跳。 身子雖然倦乏,可腦子卻出奇地清醒。 她記起了四歲那年的事情,真的,就在下午她俯在魏珞胸前哭喊著讓魏珞不要拋下她的時候,記憶的洪水突然洶涌而至。 就在四歲那年,她也這樣大哭過一回。 記得也是個寒冷的冬季,仿佛比京都的冬天還要冷。她們冷得哪兒都不能去,姐妹好幾人圍著被子縮在炕頭發抖。 家里突然來了位不速之客。 來人是個年輕婦人,穿著件厚實的襖子,外頭還披了斗篷,斗篷上綴著紅色的毛皮,看著就覺得暖和。 婦人將她們幾人挨個打量遍,指了她說:“就她?!闭f完,拿出兩只亮閃閃的銀元寶。 中年漢子一把抓過銀元寶,放到嘴里咬了咬,“是真的,行,小四就給你了?!?/br> 這時從灶間跑過來一個三十多歲的婆娘將她摟在懷里,“不,我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不能這么就送了人?!?/br> 漢子道:“一個賠錢貨……十兩銀子,前陣子村里賣的幾個都是二兩銀子,就屬四兒價高……你這個蠢婆娘,有了銀子能買多少糧食多少布?要不這個冬天怎么過,全家人都餓死?” 婆娘不說話,只摟著她哭。 她也跟著哭,連同炕上大大小小好幾個孩子哭成一團。 漢子聽得不耐煩,揪著她衣襟從炕頭拽下來,塞進婦人手里,“走走,趕緊領走?!?/br> 她不肯,抱住門框哭得撕心裂肺。 可是,不管是漢子還是婆娘,都沒有將再領進去的意思。 婦人上前拉扯她,她拳打腳踢不愿走,漢子過來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天到底是怎樣離開的,楊妡已經記不清了,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條山路好像是沒有盡頭似的,她被婦人拖得踉踉蹌蹌,一路冷風直往心口里灌。 回到客棧,她穿上了暖和衣裳,吃上了飽飯。 婦人說:“以后我就是你娘,你是我閨女,過去的就忘了吧,他們不把你當人看,沒有必要記著……我姓寧,你隨我姓,叫寧馨?!?/br> 再后來,婦人帶著她四處奔波,不知道經過多少地方,不知道走了多少路,終于來到京都。 兩人站在城門外,看著高約十余丈的青黛色城墻,千萬縷金黃色的光線從重檐歇山的琉璃瓦門樓折射下來,亮得刺目。 婦人哭了笑,笑了哭,帶著她穿大街走小巷,吃了八珍樓點心,喝了羊角巷子的豆汁,又到凈心茶樓聽了說書。 然后對她說:“你爹賣你本也是當娼妓的,這就是你的命,早晚脫不開。輾轉這一年,我待你不薄,沒冷著你,沒餓著你……你就當我死了?!?/br> 轉頭將她賣給了杏娘。 她站在杏花樓雕花廊柱前默默地看著婦人遠去,沒掉一滴淚。 杏娘仔細地打量著她,“是個沒心肝的,沒心沒肺好啊,過得舒坦,不累?!?/br> 從此她就留在了杏花樓,辛辛苦苦學得十年,成了杏娘眼里的紅人。 每每有人問起她的往事,她就笑著回答:“我是土生土長的京都人,家里人都死光了?!?/br> 久而久之,她自己也信了。 而今,她終于明白,婦人為何買了自己卻轉手又賣掉。 是因為,她還有個親生的女兒,為了保護自己的親閨女不被人注意,她需要有個替身掩人耳目。 當婦人終于辦完自己的事情,需要掩藏行跡的時候,她又成了拖油瓶,成了大麻煩。 而假借重病在身將她賣到青樓則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想起那些深深埋葬在腦海中的往事,想起自己接二連三地被人丟棄,楊妡無聲地哭了。淚水順著腮旁汩汩滑落,瞬間湮沒在枕畔。 身邊人突然動了下,粗糲的大手拂過她臉頰,緊接著他支起身子,溫柔而細密的吻雨點般落在她額頭眼角,“魘著了嗎,別怕,有我在呢……” 第140章 回門 第141章 忖度 李昌銘與楊姵并肩坐在馬車上。 跟上次楊姵回門一樣, 楊家兄弟沒有厚此薄彼,每人連番給魏珞灌酒。李昌銘跟魏珞喝過, 知道他酒量,在旁邊也攛掇著灌他,自己作為陪客也喝了不少。 臉上有些酡紅,眸光卻是清亮, 頭靠在車壁上, 懶洋洋地問:“你跟五meimei說什么,難舍難分的樣子?” 楊姵拎起小桌上嵌著的茶壺,倒出半盅茶遞到他唇邊, 笑道:“說些女人家的事兒?!?/br> 李昌銘沒接,就著她的手喝了兩口, “你們關系很好?天天聽你五meimei長, 五meimei短的?!?/br> 楊姵毫不猶豫地回答:“那當然,我們是同一個奶娘養大的,年紀也差不多, 整天膩在一塊兒?!?/br> “你們不吵架?比如有好看的衣料或者好玩的物件, 兩人都喜歡?!?/br> “沒有, 五meimei性子好, 即便喜歡也不會爭來搶去。我也不是那好強的性子, 知道六meimei喜歡的東西, 肯定會留給她?!睏願逞笱蟮靡獾卣f,夸楊妡的同時,不忘夸夸自己。 說話時, 神采飛揚眉飛色舞的,露出一小排雪白的貝齒。 李昌銘伸手點一下她的紅唇,促狹道:“宮里沒派人指點你規矩,哪有女子笑起來露著滿口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