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凡此種種瑣事,張氏一概未參與,秦夫人也沒插手。 魏璟也只是冷眼看著,不曾發表任何意見,卻在個月色極好的夜晚又去了位于教坊胡同最盡頭的知春院。 老鴇見到他,知趣地將他讓進月娥的房間,置辦上四道清雅小菜并一壺酒送了過去。 月娥蒼白著臉跪在地上,顫巍巍地給他斟滿一盅酒。 魏璟慢慢啜一口,柔聲問道:“小娥,你身上的傷好了嗎?” 月娥身子僵一下,沒有回答。 自從端午節不久魏璟頭一次來過之后,他又來過三回,前兩回還好,動作雖粗魯卻并沒傷了她,上一次是十天前,他真正動了手,一邊撕扯著她的頭發一邊扇她耳光,嘴里還不停地叫著她的名字罵。 她疼得幾度昏死過去,又被他打醒。 終于熬到天亮,她再度醒來,發現他跪在床邊,正耐心地給她上藥。藥是好藥,抹在身上清涼舒爽,那些淤青傷痕早就淡了,可心底的傷口卻始終難以愈合。 魏璟見她沉默,便不再問,伸手拉她起身擼了衣袖,月娥掙扎兩下掙不脫,淚水忽地涌出,順著臉頰滾滾滑下。 魏璟瞧她白嫩的胳膊上青痕猶存,卻不像那天那般駭人,掏帕子替她拭了淚,“我替你贖了身可好?” “不!”月娥厲聲拒絕,淚水流得更兇。 在知春院,好歹有老鴇支應著,而且四周都是房間,他或許能稍微顧忌些,倘或給他贖了身,帶到處偏僻屋舍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豈不被他折磨死? 魏璟見她流淚,楚楚可憐中盡顯柔弱,聲音放得愈加和緩,“你跟了我吧,我給你置辦一處宅子,買幾個下人伺候著,你給我生個孩子……你放心,我再不會那般待你,不會再沒輕沒重地弄痛你?!?/br> 月娥狐疑地看著他,眼里盡是不信。 魏璟想一想,取下簪發的玉簪,往桌子上一磕,玉簪應聲而斷,落在地上。魏璟正色道:“皇天在上,我彥章以此立誓,今后必善待月娥,若違此誓,便如此簪?!?/br> 月娥伸手將兩截玉簪撿起,重新對好了放在桌上,低聲問道:“公子這是為何?以公子人才,想要什么樣的良家女子得不到,何苦消遣于我。再者,我并非自由身,mama指望我們賺錢,怎肯輕易撒手?” “我說話當真,你只需替我生個兒子就行,生出來我親自教導,別的不用多問,我定然保你一生無虞……這幾天我先去打點住處,你把你需要的東西收拾好,老鴇那邊我自會跟她交涉?!?/br> 月娥覷他神態嚴肅,有幾分信了,雙膝一軟復跪在地上,“奴家若真能脫離此處,定一日三次在觀世音菩薩面前為公子祈福,望公子平安康泰諸事順遂?!?/br> 聽到“諸事順遂”四字,魏璟眸光轉冷,很快便掩藏起來,拉了月娥的手,“你陪我吃一盅,吃完了早點歇息……” 第93章 糾結 轉天, 魏璟衣冠楚楚容光煥發地自知春院出來,回府換了件衣裳, 沒耽擱, 徑自往東長安街附近尋房屋經紀。 翰林院就在承天門東,靠近六部的地方。 魏璟對館選頗有幾分把握, 將宅子選在東長安街, 屆時出入要方便許多,又能掩人耳目。 此時,楊妡正準備到角門坐車去廣濟寺。 早在半個月前她就跟張氏說定,中元節不去護國寺廟會, 而是往廣濟寺去拜見方元大師。張氏因意外有孕,正想感謝大師,而且以前曾在那里為楊妡原身點過長明燈,也該再續幾年香油錢, 所以滿口應了。 張氏身子笨重不便出門, 遂將這兩件事分別囑咐給楊遠橋和楊妡。 本來也想讓齊楚一道去散散心,齊楚說楊妡既已出門, 張氏獨自在家不免寂寞,便留下照顧張氏。 楊娥準備嫁妝脫不開身,楊嬌本不打算去, 可被薛姨娘勸說著,只得換過衣裳也跟了去。 如此,楊妡與楊娥各帶兩個丫鬟同坐一輛馬車,而楊遠橋帶著兩個小廝并四個護院騎馬相隨, 真正算得上是輕車簡從。 出得角門,楊妡抬眼就瞧見與楊遠橋站在一處的魏珞。 仍是素常穿的鴉青色長袍,腰間束著靛青色腰帶,除去頭上別著根玉簪外,渾身上下再無飾物,連男子常戴的玉佩荷包甚至折扇都沒有,干干凈凈清清爽爽。 楊妡莞爾,緩步過去,先對楊遠橋行個禮,甜甜地問候,“爹爹安,”又轉頭望著魏珞笑,“表哥安?!?/br> 她穿件豆綠色杭綢比甲,白綾立領小衫,青碧色的八幅湘裙,上面繡著嫩白、鵝黃的忍冬花,襯著她纖弱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而頭發簡簡單單綰成圓髻,帶著往常那只珍珠花冠,耳邊也綴了對小小的珍珠耳環,簡簡單單清麗無比,像是清晨擦過湖面吹來的風,清涼溫潤。 魏珞眸光閃了閃,盯牢她瞧了兩眼,才彎起唇角,“五meimei?!?/br> 楊嬌跟著過去給楊遠橋行了禮,可瞧見魏珞時,目中不由露出一絲輕蔑。 她雖然是個庶女,不如楊妡漂亮不如楊妡乖巧,可要嫁的夫君卻勝她百倍。眼前這人有什么好,一無功名二無差事,至于長相,如果扔到煤堆里也不知道能不能撿出來。 想到此,楊嬌抿著嘴兒笑一笑,踩著車凳率先上了馬車。 魏珞根本沒理會楊嬌,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楊妡身上。 縱使泰阿沒有特意打聽,可還是知道了些許消息,其中流傳最多的就是,兩年前她曾經從玉屏山摔下來過,已經斷了氣,據說二太太張氏抱著她跪在觀世音菩薩像前求了一夜,第二天她竟然緩過來了,而且毫發無傷。 府里人都說楊妡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這話很快得到了驗證,廣濟寺的方元大師極少現于人前,卻特地邀她參禪并留飯。明心法師也曾說過,楊妡命理富貴,是有大福之人。 魏珞特地往玉屏山跑了趟。 玉屏山在京都西郊,騎馬約莫大半個時辰。山不算高,上面有亭臺有樓閣,更是種了不少梅樹,頗得文人墨客的喜愛,每逢暮冬或者早春,他們就呼朋喚友結伴而來飲酒作樂。 張氏的田莊在玉屏山下,差不多一百五十畝的山林地,由四家佃戶照看著。 提起楊妡,婦人們印象很深,“……長得很俊俏,就跟畫上畫的一樣,就是害羞不怎么愛說話,以前再沒見過這么好看的閨女。幸好福大命大,真的,當時摸著身子都快冷了,誰知道竟活過來了……真是菩薩顯靈,保佑二太太和五姑娘長命百歲?!?/br> 自玉屏山回來,魏珞思量了好久,再去竹山堂時就隱晦地問起楊妡的喜好。 楊遠橋倒也沒瞞著,樂呵呵地說:“女大十八變,相貌長開了,性子也變了,以前看見我就躲著,現在巴巴從我這里尋摸好東西,這不剛買的一只花斛被她順走了,說上面美人好看?!闭f罷,瞧見旁邊的折扇,“刷”一下展開,“倒是有孝心,買這把扇子給我,扇骨還行,這畫卻拿不出去,只能在家里用用?!?/br> 扇面是遍地黃沙中橫著半截枯木,枯木一端突兀地開了朵紅花,朱砂與赭黃均為濃墨,互相映襯著,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落款處是若塵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