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注定了厚此薄彼，注定了有辜負。

    而謝琬現在的目光在告訴楚留香，紅袖與甜兒知足常樂從不奢求，但她們終歸都是會怕疼的姑娘。

    長此以往，深陷泥潭，無法自拔。

    縱有千百般理由，但這是不對的。

    楚留香唇角的笑意收了起來……阿琬她是對的。

    他們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并沒有被紅袖及甜兒注意到，甚至直到一頓飯結束，兩人的神情都沒有明顯的變化。

    這不是楚留香第一次驚覺蓉蓉身上的改變，她與以前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但楚留香并沒有覺得相較起來有什么不好。但前天葉孤城問及他的那句話，卻讓楚留香思考了更多。葉孤城不會無緣無故問他的家鄉，而楚留香認為所有一切的原因大抵都是與阿琬有關的。

    可為什么葉孤城要問這個？

    楚留香懷揣著這個問題，這兩日總在悄然觀察著謝琬。

    午后，陸小鳳來了。

    因為他想起了謝琬，他昨夜為了救中蛇毒的歐陽情寄希望于葉孤城，結果雖得到了不少十分重要的訊息，但他對歐陽情危在旦夕的性命仍舊束手無策，葉孤城自身也身負唐門之毒無法幫他。但陸小鳳隨后又想起，當時在羊城臨時救薛冰一命的正是謝琬，而謝琬的醫術很高。于是陸小鳳又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救人？”

    謝琬訝異地看了陸小鳳一眼，沒有想到僅一晚不見他身邊就出了這么多事。但顯然救人要緊，謝琬見到姿容艷麗只因蛇毒難掩慘白臉色的歐陽情，也無暇多問陸小鳳一句兩人之間比起薛冰，又是什么樣的關系。

    陸小鳳來尋人時一臉緊急，楚留香自然也跟去幫忙。如今在李燕北十三姨太家中，謝琬在替歐陽情診斷，陸小鳳將他到京城以來所發生的事俱告訴了楚留香。這種行為似乎是主動揪住你的朋友讓他為你分擔真正會要命的麻煩，但陸小鳳卻沒有想這么多，因為楚留香同樣也不會想這么多。他們性格里都有好管閑事愛逞英雄的部分，卻同時有一個更大的優點，那就是有自知之明，需要朋友幫助的時候他們一定不會扭扭捏捏。而他們這樣的人所交到的朋友也往往十分義氣，不做猶豫卻傾囊相助。大抵是因為他們也同樣會義無反顧地回護自己的朋友。

    在陸小鳳眼里，楚留香是個和他不相上下的睿智聰明人，他自己一個人想不明白的問題，或許兩個自己就能想通了。

    “張英風被一匹馬從紫禁城馱出來？”

    而張英風是去找西門吹雪尋仇的，結果一劍封喉斃命，陸小鳳起先便認定西門吹雪一定躲在皇宮，可一通翻找還惹來了侍衛，陸小鳳也沒有找到西門吹雪。

    這邊，謝琬對歐陽情身上的毒已有了辦法，心定之余有了心思聽一旁的兩個人說話。陸小鳳自然談了他昨晚在破廟中與葉孤城見了面的事。

    謝琬有些愕然：“他竟然真的受了傷？”

    陸小鳳看了她一眼，看清她眼里淡淡的也真切的關心，他心里有些為葉孤城高興。有一個這樣好的姑娘對你牽腸掛肚，陸小鳳覺得換作他，他一定渾身上下都舒服極了。但很快，陸小鳳的心情又因為葉孤城的傷而低落了下來，他回答道：“是的?！?/br>
    葉孤城受了這樣重的傷，那么他與西門吹雪對決時勢必會敗在對方的劍下。

    三個人一時都沉默了，他們心里各有所思，但對葉孤城這樣的劍客，這樣絕世出塵的人物，他們無一例外產生了一種惋惜。

    十三姨本想在歐陽情給陸小鳳親手做的泡螺里下毒，她確信陸小鳳一定會吃，但她卻算不到陸小鳳還會帶來其他兩個人，十三姨不敢同時對這么多的武林高數下毒，最后悻悻地看著謝琬治好了歐陽情。

    陸小鳳很感激謝琬的幫忙，抓住機會悄聲附耳在她旁邊說道：“昨晚我和葉孤城說了你，并說你喜歡他，他表現得很在意你?！?/br>
    “……什么？”

    陸小鳳往后扯了幾步，恢復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朝謝琬眨了眨眼，表示就是她剛才聽到的那個意思。

    謝琬心里冷笑，陸小鳳他真該慶幸自己剛好往后退了幾步，否則當下謝琬覺得她可能會忍不住順手也捅他一刀，讓他和即將被捅的楚留香一起做個伴。

    【系統：咳咳，阿琬是我的錯?！?/br>
    【謝琬：沒事，這只能怪某人大嘴巴，你看紅袖就不曾到處亂講。呵呵?！?/br>
    系統知道，阿琬她是真有些生氣了。它當然是站在自家宿主這邊的，唯一能為陸小鳳做的，大概就是祝他好運。

    好在天道還是很眷顧陸小鳳的，讓陸小鳳忙的累死累活，也省得他老在謝琬面前晃悠結果被謝琬捅了。陸小鳳來得匆忙，離開得也很匆忙，他總有忙不完的事情和解決不完的麻煩。歐陽情剛醒，但她暗含情愫的目光卻一下子變得黯然。

    回去路上，楚留香問謝琬：“阿琬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歐陽情。她剛才一定很難過?！?/br>
    楚留香嘆息了一聲，但他卻沒有立場置咄陸小鳳的對錯，因為他本來也是這樣的人。多情的人有時候也很傷人。

    “阿琬……從前也是嗎？”

    聞言，謝琬腳步一滯，在楚留香認真看著她的時候她釋然一笑。

    “以前有的?！彼劢掭p掀，眼中流光凝轉，剩余的千言萬語似乎都在其中。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的確是三言兩語道不盡的。

    “旁的，我只想你不再問了，蓉蓉不記得，阿琬也不記得?！?/br>
    楚留香盡剩滿腔嘆息。他不是不識趣的人，起先非要起了這個話頭，無非是因為謝琬她說起歐陽情會難過時的表情，令楚留香實在難以忽略，他很想問，當初你也是這般難過嗎，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苦笑爬上嘴角，在他不在的年月里為他做那一整柜子易容面.具時想起的又是有關他的什么。楚留香突然很想都知道。

    他知道錯過了，深情已辜負，愛他的姑娘也不會再回來了。

    可楚留香想讓自己明白個徹底。

    “你恨我吧?！?/br>
    謝琬看他，搖了搖頭，笑容與昔日重疊，溫柔依舊。

    “我無論如何都會不恨你的，你怎么會這么想?！?/br>
    但楚留香明白，不恨卻不代表還愛，也只是不恨了。

    謝琬繼續笑著，笑意卻在楚留香心神恍惚之間加深。

    佳人悠悠道：“你來尋我時，我心里其實很歡喜，但也有些迷?！蚁胪阏f的是，你莫再責怪自己了……從頭到尾，沒有其他人，蓉蓉沒有被擄走，是自己走的。我從未怨恨你，這些是我想要這樣做的，蓉蓉只是想重新開始，一個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br>
    “蓉蓉可能永遠也不會回家了，也可能有一天覺得累了，想休息了，蓉蓉便回家了?！?/br>
    這種語氣，這些話，楚留香隱約聽過。而就在同時，謝琬刀刃已刺向他。

    楚留香捂住傷口，雙眼里俱是不可置信。這一刀本該插在他心口的位置，但因為他突然而至的莫名念頭，令他注意力回聚，在最后關頭堪堪偏移了一寸。

    謝琬皺眉，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鮮血頓時從楚留香的傷口處涌出。

    “竟然躲開了啊?！?/br>
    這一句，令楚留香渾身都冷了，他不能再相信，謝琬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他現在想起來了，他為何會覺得熟悉，幾個月前的荊州，他曾經險些把一個姑娘認成蓉蓉，而當時對方就以這樣悠悠的口吻和他說了近似的話。

    這個為他而設的局竟然這么早就已經布下。

    謝琬嘆了一聲，語氣輕描淡寫：“那就再捅一刀吧?！?/br>
    第42章 決戰（三）

    身負一刀, 這樣的傷卻還不足以使楚留香重傷至任人宰割。而對于謝琬來說，也只有捅到心口的那一刀才是有用的。

    他視線所至的那個人說話時仍舊笑著，溫柔如舊, 楚留香卻覺得她的這份溫柔令他開始感到陌生。十幾年過往朝夕日暮隨著這一刀都變得虛幻。

    他不該在這種情況下發愣, 可楚留香想不明白。

    幾乎是話音剛落，謝琬便調整匕首向楚留香刺來第二刀。這一刀較之先前已不是出其不意, 它又快又狠，沒有絲毫遲疑。這溫柔一刀, 剝去溫柔外衣, 絕情得很。沒有人會想到, 這樣一把小小不起眼的匕首，此刻卻險些要了盜帥楚留香的命。

    謝琬快，楚留香卻更快, 他捂住傷口的手在刃尖即將沒入他心口的時候死死攢住了謝琬的手。謝琬目光一閃，手腕一扭反抓匕首一揮，掙脫開了楚留香的鉗制，同時腳下逼近欲破壞楚留香的下盤。短短幾瞬, 兩人手頭上就已過了十來招。

    一擊不成，第二刀就變得無比之難。

    謝琬選擇先接近這些任務目標博得他們信任的原因就在于此，她只有一次機會, 如果在對方對她卸下心防的時候都未能一擊成功，之后再想捅成第二刀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楚留香的印象里，蓉蓉的武功是很不錯，否則他絕不會放心蓉蓉有時為他幫忙獨自一個人外出。但眼下謝琬的武功卻遠超過了楚留香認為的蓉蓉的武功。她出刀從未有一點拖泥帶水, 只有殺過人的人才有這份殺人的決心，而蓉蓉從未殺過人。

    楚留香手上猛地施力掰斷了謝琬的手腕。謝琬臉色瞬間一變，但在劇痛之下仍舊緊緊握住了刀刃柄部。

    楚留香咳了兩聲，劇烈運動牽扯到他的傷處，他的臉色愈發蒼白。

    “你不是蓉蓉，你是誰?！?/br>
    真正的蓉蓉究竟是不是這樣的，楚留香不得而知，可楚留香堅信起碼那個與他朝夕相處了十多年的蓉蓉不是這樣的。她是真的溫柔，是真的好。

    不知何時，月色已經隱匿在陰壓厚實的云層中，沿街高掛的燈籠透出的燭光成了唯一的亮光。隨著楚留香話音落畢，天空毫無征兆地打下了第一聲雷，雷聲震耳欲聾，仿佛就在他們身邊極近的地方。大雨下下來，淋滅了零星燈火，到最后他們只能憑借道道閃電勉強看清對方。

    楚留香看到謝琬在腕骨斷裂情況下都尚能咬唇隱忍的臉色在他說完這句話后徹底變了。

    她不再笑了，溫柔褪去，她原來能這樣冷。

    楚留香不知他是不是說對了，使得她聞言色變。

    系統看見天上的狂雷，頓失冷靜。

    【系統：不好！阿琬！天道發現我們了！】

    楚留香那句無意之言卻否認了一直以來謝琬借用來隱匿自己行蹤的身份，導致天道也在這緊要關頭發現了謝琬和系統的存在。眼下已經不是能不能順利再補上一刀的問題了，謝琬她自己的性命也危在旦夕。

    僅僅是一眨眼的時間，電閃雷鳴就仿佛已至眼前，而它們的目標顯然就是謝琬。

    各個世界明明有著自己的意志，它們化身為天道維持小千世界的穩定，然而主神卻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著所有的世界，非要讓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才肯滿足。主神cao縱它們的命運，cao縱各個小千世界里每一個人的生死。所謂的命運，不過是主神霸道的具象。小千世界孕有靈識，天道意志便是它的聚集，天道自然對自詡高高在上的主神懷恨已久。

    這是一場小千世界意志與主神之間的博弈。它們已經蟄伏了許久，甚至不惜犧牲幾個世界作為圈套，為的就是這一刻，謝琬在天道的眼中便是主神的走狗。

    毀了她。

    謝琬深吸了一口氣，手腕的劇痛與冰冷的雨水同樣侵蝕著她的感官。

    【謝琬：統兒，幫我個忙?！?/br>
    【謝琬：暫時先處理下我的手。刀鈍了，得磨一磨?！?/br>
    這種做法對謝琬的身體并不利，只是治標不治本，但眼下這種情況，謝琬和系統都知道由不得他們深思熟慮。

    楚留香看到謝琬動了動那只受傷的手腕，匕首便在她掌心靈活地挽了個花，刃尖滿是森寒冷光。前不久被掰斷的手腕此刻卻不藥而愈變得靈活自如，楚留香深信，凡世還沒有哪一個岐黃圣手可以做到如此地步。無論眼前的謝琬是不是假冒的蓉蓉，她都是個深不可測的可怕人物。

    楚留香咬緊牙關，憑借一身毅力身負重傷與謝琬邊打邊退。

    謝琬揮來的匕首越來越快，楚留香突然大喝一聲，運起渾身內力朝謝琬猛地拍去。謝琬不躲，匕首劃破了楚留香胸口的衣服，帶出一點血花，但謝琬卻同樣猛地吐了一口血。凌厲的勁道將謝琬推出去好幾步遠，趁著此時，楚留香施展全勁，輕功一起，瞬間蹬遠了好一段距離。

    眼睜睜看著楚留香越飛越遠，謝琬吐掉了口腔里多余的鮮血。

    “不用追，論輕功我們不可能追得上楚留香的，先帶我躲一躲這些雷?！?/br>
    系統立刻應了聲好。

    電光雷鳴仍不見停，雨勢越來越大，楚留香只能埋頭狂奔。他的臉色在閃電的光亮下顯得無比蒼白，身上多處傷口的血rou早已被雨水泡得猙獰發白，傷口附近的血跡也早已被沖刷成淡淡的鮮紅色。

    “老臭蟲？！你怎么了！”

    倏然，胡鐵花的聲音傳到了已經有些渾渾噩噩的楚留香的耳朵里，他抬頭看，同樣渾身淋濕的胡鐵花一臉震驚地看著他渾身傷勢。

    楚留香費力地笑了笑：“你終于來了啊?！?/br>
    這幾天胡鐵花被清風女劍客高亞男纏得終日逃竄，雖還在京城，卻已經好久沒有在楚留香面前露過面了。此時此刻楚留香看到好朋友，這個人放松險些渾身軟塌栽倒。胡鐵花眼疾手快，在楚留香倒下去之前扶住了他。

    “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是誰傷的你？”胡鐵花摸了摸楚留香身上幾處大傷，臉色難看了起來，他看見楚留香蒼白的臉色，連忙拿手背拍了拍他的臉頰，生怕楚留香因失血過多昏眩過去。

    楚留香低聲苦笑：“……是蓉蓉?！?/br>
    “是她？！”胡鐵花不可置信，但還是牢牢架著楚留香，“我這就扶你回去，老臭蟲你撐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