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笑里帶著絲絲的討好，葉孤城想起了半年前燕北她拿一頓晚飯請自己幫忙時的笑臉。他那時不覺得討厭，只是新奇會有人以這樣的態度對他。半年前……葉孤城的目光頓時意味深長，他想起了那份縈繞在謝琬周身似有若無的違和感。是了，僅短短幾個月他卻怎么也回憶不起燕北時的某些細節，倘若真的是忘了也就罷了，可總有一種莫名的意志在阻止他時不時的深想。

    當初系統就曾告訴過謝琬，并不能保證在主神的干預下葉孤城能完全忘記與此相關的記憶，但無論是謝琬或者系統恐怕都沒有想過主神的禁制在葉孤城身上的作用這么弱。

    而謊言則開始如千里之堤潰于蟻xue般一點點地瓦解崩塌。

    葉孤城剛才就在這，楚留香對謝琬親昵的姿態自然是看見了的，葉孤城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楚留香在江湖享譽美名，但葉孤城只見過他一次，便是羊城謝琬被金九齡擄走的時候。那時楚留香并沒有介紹他自己，但葉孤城自己不去調查，南王對于羊城外來的這些人的身份及勢力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楚留香與他的兩位好友年少時一起出來闖蕩江湖，但關于他師承何處，家鄉在哪，卻幾乎沒有人知道，再后來旁人只知道他有一艘自己的小船。但謝琬卻親口說過，她的家鄉在燕北。

    “楚留香，胡鐵花?！?/br>
    早在看到葉孤城時，胡鐵花臉上的酒意就下來了，楚留香自然也是。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如今京城那么多人口中談論卻始終沒有現身的葉孤城在今夜被他們碰到了。

    楚留香微移視線看了一眼自己身邊的謝琬，旁觀了她全程隱隱帶著三分羞慚的表情，也有份談論人家的楚留香覺得自己很能切身理解這份尷尬?？膳龅桨自瞥侵骱?，原本楚留香心里關于謝琬實則不喜歡葉孤城的想法開始動搖，而這樣的念頭卻不算來得莫名。

    楚留香只是有這樣的直覺。

    見到疑似的情敵，楚留香扯了扯嘴角，表現得很有風度。對于葉孤城肯定地叫出他的名字，楚留香沒有太過意外。

    “葉城主，幸會?！?/br>
    葉孤城凝視了楚留香一陣，倏然道：“楚留香，你可是燕北人士？”

    楚留香搖頭：“并非。葉城主為何會這樣問？”

    葉孤城的目光輕飄飄地瞥了一眼謝琬，緩緩吐露二字：“無事?！?/br>
    謝琬……騙子。

    謝琬觸及到他的目光，幾乎瞬間就從葉孤城的雙眼中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動身子，站得挺直神情亦坦然，朝他淡淡微笑。

    可到最后，葉孤城也沒有拆穿謝琬。

    白云城主走了，像浮云離去那般縹緲。謝琬卻以己之心多度人之腹地認為，葉城主是不是小心眼在報復她剛才說押西門吹雪贏。

    系統一凜，問謝琬，【阿琬，怎么辦?！?/br>
    從剛才來看，葉孤城一定察覺出了不對勁。一旦他把這份推測說出口，那么這個世界的天道就會捕捉到，不說最后一個任務完不成，阿琬與它就都危險了。

    【謝琬：……如果可以，我想捅葉孤城一刀?！?/br>
    【系統：？？？】

    【系統：……那還是不要吧，阿琬我們另外再想辦法？】葉孤城就是這個世界的人，捅他心口一刀，世界該亂成什么樣子。哪怕他再過不久也要死了，但卻不能死在他們手上。

    【謝琬：那就只好讓楚留香早些回家了?！?/br>
    搶在葉孤城那發生變故之前把楚留香捅了，那么世界徹底分離開，任務完成，她接著到下一個世界去，也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等人走后，胡鐵花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剛才那個是……？”

    胡鐵花當時在羊城并沒有見過葉孤城，但他卻絕不會忽略這個白衣劍客身上幾乎與劍融為一體的氣場。老臭蟲又喊了對方葉城主，胡鐵花心里幾乎就有了答案。

    楚留香肯定了他的猜測：“是葉孤城?！?/br>
    胡鐵花忍不住看了一眼身邊表情平淡的謝琬，畢竟這是蓉蓉口中而今喜歡的對象呢。

    胡鐵花撓了撓頭發：“葉孤城他生氣了？”

    楚留香也看謝琬，清咳了兩聲：“葉城主那樣孤傲高潔性情的人物，想必是不會在意這些的?！?/br>
    因為這件事確實有些尷尬，三個人后半程決口不提此事，也就忘記深究，近日神龍不見尾的葉孤城為何會深更半夜出現在外頭。

    胡鐵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當晚找不到他人的高亞男尋到了他們住的客棧，這幾日怕得胡鐵花幾乎都躲在外面和她玩你追我躲的戲碼。而與此同時，謝琬與楚留香他們很快又再一次遇見了葉孤城。

    這次連同陸小鳳也一起遇到了。

    城南酒樓內原本吃飯的人們都因為此刻走進來的人愣住了。

    六個模樣清麗的少女手提著滿滿一籃的黃菊，從門口一路鋪灑花瓣上了樓梯，這股花香已經足夠奇異，它實在很香，而這副畫面則比花香更來得奇異。無論是貌美的提花少女，還是鋪成了花氈的滿地鮮花，它們都與葉孤城的氣質毫不相符。

    謝琬驚愣地微張雙唇。

    葉孤城有……這么sao包？

    這實在打破了謝琬對葉孤城的印象。

    葉孤城看到了陸小鳳，在這之前他更早看到了謝琬以及與她同桌的楚留香。

    與他和陸小鳳打了招呼不同的是，葉孤城只瞥了一眼謝琬，收回目光時在她與楚留香之間停留了短暫片刻。

    紅袖看謝琬表情有異，知道那個白衣男人是葉孤城之后，紅袖以為謝琬吃味跟著他來的那幾個姑娘，心里一下便軟了，拉著謝琬的手輕聲安慰道：“沒事的……葉孤城肯定不喜歡她們?！?/br>
    嗯？

    謝琬反應過來后，幾分無奈地笑著應了紅袖的安慰。

    紅袖只當她是強顏歡笑，便更心疼謝琬了。

    果然，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差不多的，就是冷冰冰的男人，也喜歡姑娘圍著他轉的滋味。

    等葉孤城離開，寂靜的酒樓頓時沸騰了起來，所有人都在討論葉孤城的那一劍。甜兒小聲地和謝琬講：“看來真的是葉孤城的勝算比較大呀……”

    甜兒已經把她和謝琬的那一百兩押了，此刻有些感慨。

    而在座的，也只有甜兒能自然地說出來，剩下的幾個人表情都有些尷尬。

    謝琬實在不敢再和甜兒保證說:押西門吹雪沒錯。

    萬一葉孤城又聽到了呢。

    好在過來了的陸小鳳并沒有聽到甜兒的話。謝琬注意到他身邊沒有那位薛冰姑娘，想來薛冰擰不過陸小鳳，最后還是老老實實回到了薛老夫人身邊。

    陸小鳳和眾人打了招呼：“原來你們早就來啦?！?/br>
    陸小鳳他自己來得很風塵仆仆，所以有些羨慕楚留香他們能悠閑坐在這吃飯，不像他，總是勞碌命。

    陸小鳳看到謝琬，很是狹促地笑了笑。他朝謝琬擠了擠眼睛。

    他相信謝姑娘是一定會來的。

    畢竟她喜歡葉孤城。

    紅袖就怕陸小鳳亂說話，暗地里瞪了一眼他。

    陸小鳳沒有和他們寒暄太久，馬上又不停歇地忙起來了。

    當晚，他在破廟中遇見了確實負傷的葉孤城。

    “我不明白，為何你會在決戰前與唐天儀交手?！?/br>
    葉孤城沉默了一會：“我的確本不會和他動手，但他卻說……說我趁他不在時候，調戲了他的妻子?！?/br>
    陸小鳳道：“你當然不會這么做?！?/br>
    朋友的相信讓葉孤城心里覺得熨帖，但緊接著，陸小鳳又接著道：“我想，那個唐天儀的妻子一定沒有謝琬好看?！?/br>
    聽到這個名字，葉孤城這會是真的有些沉默不知該說什么。

    偏偏陸小鳳只當是他一貫冷淡的性格。

    “我離開羊城的時候，聽到謝琬親口說她喜歡你?！?/br>
    葉孤城很想說，是么。

    第二次聽到了，葉孤城心情來來回回幾番變化，念起謝琬和他相處時的點滴，最后內心里終歸還是有些歡喜。

    第41章 決戰（二）

    明知道她身上古怪之處, 甚至還是個滿口不值得推敲的謊言的騙子，可葉孤城卻無法忽略內心里在聽到陸小鳳的轉述后隱蔽生起的一絲喜意。

    前不久他還枯坐在這間破陋的廟宇廂房里，獨自一人苦嘗這份孤獨和凄涼, 但此刻他卻多了一個說話解悶的朋友, 也得知一份直白的情意。葉孤城本覺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愛情, 劍與劍所衍生的寂寞才是他一生的伴侶?？涩F在，葉孤城開始覺得自己因為朋友和愛情突然間變得有血有rou起來。

    陸小鳳是個沒得挑的朋友, 至于謝琬……

    葉孤城挑了挑眉：“她親口說？”

    陸小鳳以為葉孤城不信, 便極力自證。

    “這是當然, 她的原話是喜歡性格冷一些的、卻能待她好的，楚留香邊問她‘是不是葉孤城’，謝琬就默認了?！?/br>
    當然, 陸小鳳對葉孤城提及的時候他把謝琬和楚留香談話的內容修飾美化了一些。陸小鳳認為，這兩邊都是他的朋友，楚留香對謝琬有情意他是肯定的，可葉孤城也不像是無情的樣子, 如此而來，自然是看人家姑娘心儀誰。謝琬既親口承認她喜歡的是葉孤城，陸小鳳便想撮合他們兩個人成全一樁美事。

    陸小鳳摸著胡子揶揄道：“我今天在春華樓還看到她了, 她肯定也是關心你和西門吹雪比劍才來的京城?！?/br>
    “總不會是為了西門吹雪吧?！标懶▲P哈哈笑道。他剛好想到西門吹雪也是這樣的人。

    陸小鳳不說還好，葉孤城一下子就想起了謝琬與楚留香談天是說押西門吹雪會贏這件事。既是自己喜歡的姑娘，葉孤城自然會在意對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三十余年，人生大半醉心劍道, 葉孤城走的是無情的劍道。他從未嘗過情，也沒有愛過一個人。但他不是不懂人情，世間人情里那些琢磨來琢磨去的那些細微之處，他通通都懂。

    謝琬在他這成了一個琢磨不透的謎題。撥云見日在她這卻成撥云見霧，越探究越弄不清。

    陸小鳳原以為他為謝琬說了好話，卻發現葉孤城變化的臉色上卻不見多少對謝琬漸深的情意來，陸小鳳頓了一下，遲疑問道：“……怎么？”

    葉城主自然沒有將喜歡自己的姑娘卻押別人贏這樣好笑丟臉的事情說出來。

    “無事?！?/br>
    陸小鳳被他驟然又恢復了的冷淡弄得摸了摸鼻子。

    葉孤城出現的消息早在不過半天的時間內傳遍京城，人們討論他的那一劍，討論唐門高手在他面前的不堪一擊，討論他的對手西門吹雪至今沒有出現，似乎這一戰的勝負已經十分明顯。

    “不過他們這一場對決的準確地點在哪里，卻也沒有人知道?！背粝阋徽Z中的。

    但眾位江湖人的高漲情緒卻似乎并沒有因為這個問題而減弱，仿佛他們各個都已經知曉了最后的結局。

    謝琬微微一笑：“但我想有一個人是知道的?！?/br>
    紅袖適當接話道：“陸小鳳?！?/br>
    楚留香笑了，合著的折扇拍了拍自己另一手的掌心：“你們兩個將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br>
    紅袖小女兒姿態地抿嘴一笑，極白皙的臉上泛出一絲絲嬌俏的紅暈，楚留香常?？渌?，但紅袖每每還是開心。甜兒看了壞笑著，偏吊著嗓子說字正腔圓的官話，生怕紅袖沒聽清：“哎喲，某人的臉紅成猴屁股了?！?/br>
    紅袖一聽作勢就要打甜兒，兩個姑娘擠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

    楚留香早就習慣了紅袖和甜兒兩個丫頭或笑或惱在一起打鬧的樣子?？沙粝惆l現謝琬卻以一種隱秘的不贊同的目光看向自己，楚留香一愣，兩人四目相對后，他看到謝琬朝他淡淡一笑，沒有了下文。

    但楚留香已經反應過來了。

    從前蓉蓉喜歡她，因為他是救了她的人，并給了她一個家，他也是她十多年來唯一關系親近的男人。這么多種原因，至使蓉蓉喜歡上楚留香，那么對于紅袖和甜兒來說，這些也就是她們喜歡上楚留香的理由。尋常姑娘家喜歡上同一個男人，她們的關系一定不會太好，可紅袖與甜兒的小打小鬧里確是真切深厚的親情。她們已經是家人了，那艘小船是她們此生的依賴，即便是喜歡上同樣一個男人，也不能成為家變得支離破碎的理由。

    無論是紅袖還是甜兒都是這樣想的。

    楚留香將這些情意看得明明白白，所以他也懂，小船這個家對于她們每一個人來說有著怎樣的意義，也因此，他不能真正與蓉蓉、紅袖、甜兒中無論哪個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