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他最初想護著她,想對她好,也不是因為他們有那一層血緣關系。天家感情淡薄,他和其他兄弟姐妹,遠不像和她這般要好親近。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重復了一遍:“你說的極是?!?/br> 秦珩有些莫名其妙,仰著臉沖他笑,嬌艷明媚。 秦珣眼神幽暗難明,心說,這是你說的,若真查出來你不是我meimei,你可別忘了今日說過的話。 若他二人真無血緣關系,他不是她兄長,他自然不介意仍將她留在身邊。他所擔心的是,她會以此為理由,試圖從他身邊溜走。 那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 他眼眸半闔,籠在袖中的拳頭慢慢攥緊。 查珍妃并不容易,但真要細查,也沒多少好查的。蘇家庶出的女兒,生母早亡,在嫡母跟前艱難討生活。弘啟元年四月進宮,不久承歡有孕,于弘啟元年臘月生下一對龍鳳胎,弘啟四年亡故。 她的一生,短暫得很,也簡單得很。 秦珣夜間在燈下翻著薄薄的兩頁紙,暗想,這不尋常處,是她有孕八月就生產。宮中說是因為摔了一跤而早產??墒?,真的是早產么?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而且早產的孩子和足月生產的孩子區別不小,早產的孩子能活下來嗎?況且珍妃之前還摔了一跤。 可若說珍妃進宮時已經懷有身孕,秦珣卻又覺得荒誕無稽。父皇閱女無數,珍妃承歡時,到底是不是處子,父皇豈會察覺不出? 可要說珍妃進宮后與他人有染……秦珣按了按眉心,內心深處,他并不愿意這般去揣測瑤瑤的生母。 他在自己身上試了陸大夫給的藥,疼,但也管用。他手肘的那顆痣,已經淡了不少??磥砟莻€陸大夫是真有些本事的,可是對于服藥的日期,真能精確到具體的月份嗎? 他合上了雙眼。他想,要確定瑤瑤的身世,只能找到下藥之人,問其下藥的時間了。 可問題是,真的有這么一個人存在么? 秦珣不知道,他的父皇也在費盡心思尋找當年下藥之人。 皇帝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寇太后。理由還不少,一則先帝子嗣綿薄,興許就是她搞的鬼。二則當時他正與睿王秦渭相爭。 睿王當時年紀小,尚是少年。憑一人之力,肯定不能把控朝堂??芴竺髅饔杏H生兒子,為何要幫他這個養子? 或許寇太后不是要幫他,而是想要他幫睿王頂一陣子,想讓他替睿王守這江山。待秦渭長大,再交還給他。 她不能明目張膽的來,就用這陰損的法子,教他沒有子嗣,日后不得不還位于秦渭?!劣谒腔澳侨齻€孩子,想必寇太后已經想好了除掉他們的法子。 寇太后算盤打的啪啪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沒想到她自己兒子是個不爭氣的。而他又在短短數年內,坐穩了江山。 她沒辦法,只能蟄伏于佛堂,另外思索其他法子。 皇帝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只是他手上沒有證據。十多年了,要找證據還真不好找??芴笊磉叺娜硕紦Q了一批又一批了。他想查找真相,無異于大海撈針。 這幾日,皇帝吃了些藥,身體略微好了些,至少臉色看起來沒那么壞了。一直輟朝也不是辦法,他終于恢復了早朝。然而朝會上,除非避無可避,他幾乎不開口說話。而且,早早地便教孫遇才喊了退朝。 皇帝這般動作,朝中更加慌亂。 皇上究竟是什么???到底康復了不曾?怎么瞧著很嚴重的樣子? 太子憂心父皇,前去探望,然而又被阻止。 皇帝教人傳話給太子:“不要多事!” 太子心中煩憂,難道連兒子關心父親的身體,也成了多事嗎?他不知道父皇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父皇也曾身體有恙,可那時父皇從不瞞他。 他一直覺得他與父皇和尋常人家的父子并無兩樣??磥?,是他僭越了。 太子近來面上不顯,可心里著實憂愁。父皇的身體狀況他不清楚,懷孕的太子妃身體虛弱,母后近來許是擔心父皇,也悶悶不樂,在他面前還要強顏歡笑。隨著父皇的病,朝廷暗潮涌動,大皇兄也開始有了小動作。 他深深吸了口氣,惟愿祖宗保佑,父皇身體早日康健,一切恢復正常。 但是往往越擔心什么,就越會出現什么。 太子發現禁軍的首領最近跟大皇兄走得極近,大皇兄還在拉攏給父皇看診的太醫…… 作為儲君,太子很清楚在父皇龍體欠安的情況下,大皇兄的這些舉動意味著什么。他顧念著手足之情,暗暗警告大皇兄,注意言行,切莫造次。 蜀王只笑了一笑:“太子說什么?本王沒聽明白?!鳖D了一頓,他續道:“真奇怪,這次父皇輟朝,竟然沒讓太子暫領朝政,真是讓人意外啊……” 太子神色不變:“父皇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不是咱們這些做臣子的,可以妄加猜測的?!边@么說著,可他到底還是心中一凜。 父皇此次是有些古怪。 大皇兄忽然湊近他,笑得古怪:“本王聽聞前朝有過皇帝在病床前換太子的例子,不知道本朝有沒有……” “那要看父皇的意思?!碧由裆?。怎么?是暗示他,父皇隨時可能廢了他,要他早做打算嗎?他可不認為大皇兄有這樣的好心。 他是東宮太子,名正言順的儲君。他什么都不用做,這江山自然就是他的。他不必提前去做些什么,他只需提防一些小人奪權。比如,大皇兄這樣的。 太子看了一眼大皇兄,心想,這個兄長分明是在消耗他對其的兄弟情意,是要逼迫他不要手下留情。但是有父皇在,處置兄弟這種事,還真輪不到他來。 他不想手上沾滿兄弟的血,他想,就像皇叔那般,前往封地就行了。只要大皇兄不做的太過分,他都會留其性命,讓其得到自己原本就該得到的。 皇帝命人查找著證據,同時密切關注著外邊的動向。那天聽了陸大夫的話后,他也想了,如果他要養好身體,不動怒,少cao心,那勢必是要放權的。 把權力交到誰手上,都不如交到太子手上安心?!皟旱膫€性,他再了解不過了,寬厚仁善。真給璋兒分些權力,璋兒也不會做出出格的舉動來。 等他先查出真相,解決了這些爛攤子,掃平一切障礙,他就考慮分權給太子的事情。 皇帝躺在龍床上,細細思忖。北疆健威侯勢大,可健威侯畢竟年紀大了,之前秦珣又在北疆,暗暗轉了一些健威侯的勢力。不如再教秦珣去北疆,放任其與健威侯斗,讓其伺機除掉健威侯。 沒有了外祖父的支持,老大秦琚什么都不是。到時候,把他趕到封地上,也算是他這做父親的一片慈心。 至于秦珣,還得再看看,將來是讓他鎮守邊疆,還是在京城輔佐太子。畢竟目前看來,秦珣跟太子關系不錯,又沒什么大的野心。 他必須得承認,他子嗣不多,能存一個是一個。 皇帝想著想著,大約是藥起了作用,他困意襲來,沉沉睡去。 秦珣與太子一起站在皇帝的寢宮外。兩人對視一眼,秦珣先開口:“還是不見?” 太子點了點頭,目露悵然:“嗯。也不知父皇是怎么了?!?/br> “或許……沒什么大事?!鼻孬戔舛戎?,“可能只是心情不好?!?/br> 他想,沒有一個男人在得知自己不能生育,并且頭上戴了一頂綠帽后,還能開心的起來。尤其是父皇是九五之尊,恐怕更覺得是奇恥大辱。 太子皺眉:“興許吧?!?/br> 也許改日他需要去寺廟中拜拜,近來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心里不安,像是有什么大事要發生一般。 秦珣手肘的痣已經完全消掉了,不過才七八天的光景,竟然一點疤痕都沒留下。他暗暗驚嘆陸大夫果真有兩下子的同時,不由又想到那日他異常篤定,說不滿十六歲,不是父皇親生的。 他微微有些頭痛,他隱約有些相信陸大夫說的是真的了,瑤瑤極有可能不是他的meimei。只是他還需要確鑿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再查珍妃,也查不出什么。蘇家的人都去了登州,舊日的仆人也沒有幾個。他除了打聽到當日珍妃進宮前并不情愿以外,毫無所獲。 珍妃不愿入宮,會不會跟瑤瑤身世有關? 回到府中,已成了大管家的阿武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今日是中元節,鬼門大開。咱們要不要在府里祭拜一下四殿下?” 他說這話時,聲音發顫,暗暗覷著主子的神色,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主子。 ——阿武記得很清楚,年前聽聞四殿下去世時,自家殿下傷心悲痛,還自請去河東剿匪。五月份回來后,殿下的心情似乎變好了許多。他剛開始的時候,以為殿下是強忍悲痛,后來才確信殿下是真的走出來了。 他初時不大明白是為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無意間看見了柳姑娘的面容。他才直到,殿下不是忘了四殿下,而是把對四殿下的情意轉移到了那位太平縣來的姑娘身上。 兩個多月來,殿下從不在柳姑娘處歇息,兩人清清白白。阿武看著都暗暗嘆息,可惜柳姑娘不是四殿下。 “中元節?”親詢微微一怔,反應過來,確實如此。只是,瑤瑤好端端活著,沒必要祭拜。他略一思忖,輕聲道:“是該祭奠。這事兒你去準備吧!” 阿武應聲離去。 秦珣念頭微轉,連阿武都想到了,他卻不曾想到。傳出去,會不會惹人生疑?而且,他回京這么久,好像也沒去皇陵祭拜他的“四皇弟”。 他眼眸半闔,不免想起除夕當天,他去皇陵看“四皇弟”時的場景。那天陰沉沉的,他還遇見了武安侯孟越…… 孟師傅?秦珣心頭一跳,孟師傅認得蘇尚書,又見過蘇侍郎。不知道他對珍妃娘娘了解多少?要不要向他打探一二? 然而這念頭只在他腦海中存在了一瞬,就消失殆盡。 弘啟元年珍妃進宮時,孟師傅已經在邊疆了。他肯定什么都不知道。 問孟師傅,平白惹他生疑,還不如找宮中老人呢。 秦珣眼神黯了黯,算了,慢慢查吧。反正不管瑤瑤身世如何,她都是要留在他身邊的。甚至有時候,他隱約想著,這樣也不錯,沒什么不好。 他站起身,拿了藥,向秦珩居住的小院走去。 這一回,他讓丫鬟退下,簡單表明了來意:“這次來給你消痣。我試過了,確實管用?!?/br> “真的?”秦珩轉了轉眼珠,狐疑地看著他。 “自然是真的?!鼻孬懱裘?,挽起了袖子,露出手肘,“你瞧?!?/br> 秦珩果真看去,待看到他胳膊上的疤痕時,她微微一怔:“那,那是在戰場上留下的么?”她記得那次他說,他曾在戰場上數次受傷。 “嗯?”秦珣不以為意,“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看這里?!彼敢恢甘种?,那里除了肌膚更嫩些,似乎沒什么不同。 秦珩湊近去看,溫熱的鼻息撲在他身上,一股酥麻之意,從手肘直到指尖。秦珣手指顫了一下,放下袖子,有些不自然:“嗯,你看也看了,還要消痣么?” “要?!鼻冂襦嵵攸c頭。這是個隱患,她肯定要消除的?!菝蚕嗨颇苷f偶然,同樣位置同樣的痣,旁人難保不會懷疑。她現在能遮掩,可萬一有一天遮掩不了呢? 秦珣勾了勾唇角,眼中浮現笑意:“你坐下,我給你把頭發綰起來?!?/br> “???”秦珩來不及反對,就被他給按在了梳妝臺前。 他的動作看似不重,可她竟反抗不得。 她不大喜歡這種不由自主的感覺,微微皺起了修長的眉。 不過好在有了上一回的經驗,他這次給她梳發時,順手了許多。他拿著桃木梳在她發間穿梭,有意放輕動作后,她只覺得酥麻而未感覺到疼痛。 她心說,皇兄真厲害。明明上次還笨手笨腳的,這才過了多久,真是進步神速。 他很快將她頭發綰好,簪上發簪,端詳了一陣,甚是滿意。他目光在她發間、脖頸、耳后逡巡。過得片刻,他才咳嗽一聲:“瑤瑤,待會兒會疼,你不要亂動。這藥涂在痣上能消痣??扇舨皇窃陴肷?,那可就危險了?!?/br> “嗯?!鼻冂裾J真保證,“我不亂動?!?/br> 秦珣盯著她瞧了一會兒,輕笑:“不行,我信不過你?!?/br> “我……” “上次給你梳個頭,你都叫個不停,真用藥,你還不一直亂動?若是不小心傷了你的鼻子,你的眼睛……”秦珣唇角微微上揚,他指了指床榻,“聽話,你躺床上去?!?/br> 秦珩瞪大了眼睛,目中的慌亂一閃而過,心里滿是尷尬不安。 上個藥而已,又不是受重傷不能動彈了,沒必要吧? 她想了想,忖度著道:“我不動就是了——好吧,我去那邊竹床上?!痹诨市置媲?,她到底還是沒那么大膽量一直反對。 她房間里除了那張裝飾美麗的床外,尚有一張簡單的竹床,夏日納涼用的。 光溜溜的竹床上,只擺放了一個竹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