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他收回視線,伸手推開棺蓋,待看到棺材里躺著的人時,眼里再一次泛起猩紅。 里面的遺體是何種模樣啊。渾身皆是潰爛流膿的皰疹,停放了幾日已然散發出腐壞的臭味,身上連一寸可以落眼的地方都沒有。 容容,分明是那樣愛漂亮的孩子。 躲在屋里的百姓不敢出來,卻留意著外邊的動靜。本來聽外邊半響無聲還想出來看看情況,下一瞬卻聽到一聲壓抑的痛苦的低吼。 很難想象則這樣的吼叫聲是方才那個風姿絕俗的男子發出的。 它更像是一聲獸吼,失去了幼崽的兇獸悲痛的嘶吼,一無所有的灰暗和絕望。 這些躲著的人們突然就不怎么害怕那個奇怪的男子了。這男子有這樣柔軟的真摯的情感,想來應當不會隨意害了他們的性命。 有人已經將房門打開了一條縫,鼓起勇氣想要去安慰安慰這個男子,卻見那個黑衣男子正抱著一具面目全非的尸身,背影顫抖不止。 太嚇人了些。方才還預備出來的人再一次躲了回去。 “爹爹應當會在人少一些的地方放下靈柩,我們便往他離開的方向找去吧?!卑⑷萏嶙h。 易云長沉吟問道,“他會不會為了避開官兵追捕,中途換了方向?這樣又該如何尋?” 沒想到阿容竟是絲毫不擔心,她篤定笑道,“爹爹一定不會中途換方向的,他根本沒有將朝廷的官兵放在眼里。往他離開的方向找才最容易尋到他。走吧?!?/br> 易云長竟不知該說什么,若那男子確如阿容所說,那當真是個厲害人物了。 距銅鑼胡同僅一街之隔的云崗胡同。 兩人尋了許久仍舊沒有見到晏雪照的身影,已有些疲憊了。易云長見阿容有些喘氣,面色也因為多日的奔波有些蒼白。 “不如先歇息一下?” 阿容搖頭,笑容脆弱又倔強,“不了。易公子,我覺得我離爹爹已經很近了?!?/br> 易云長驚訝看她,阿容眼里有些狡黠,“感覺?!?/br> 再度往前行了幾步,易云長突然面色一凝,將阿容護到身后。 “怎么了?”阿容不解地看著易云長的背影。 接著,不用易云長回答,阿容便曉得為何了。 原本空空蕩蕩的巷子此時悄然多出了好些黑衣人,且還有越來越多的趨勢。 易云長的心越發地往下沉。對方來歷不明、人數眾多,他們卻只有兩人,今日怕是兇多吉少了。 黑衣人的首領看著兩人的眼神猶如貓戲老鼠,笑道,“主上有請二人到府上一敘。請吧?!彼粩[手,原本立著不動的黑衣人立即上前。 易云長身子緊繃,猶如蓄勢待發的利劍,將阿容護得越發嚴實。 “你們主上是何人?這便是他的待客之道?”阿容不動聲色地試探。 黑衣人首領笑了幾聲,“你們到了便曉得了。若是乖乖地去,還能少受些皮rou之苦。這位公子覺得呢?”黑衣人看出易云長功夫不錯,可若要與他們硬碰硬也討不了好,若易云長能有些自知之明,便不用他們多費力氣了。 “也好?!币自崎L面色不變地應下了,卻悄悄將一塊東西塞入了阿容的手心。 阿容摸了摸,是一塊碎銀。 她曉得易云長的主意了。這分明是想要用命為她殺出一條血路來,讓她一人離開。 若是沒有尋到爹爹,還可以憑這碎銀換得食宿。 她的心里掀起巨浪,面上克制著沒有露出分毫異色。若她能快些找到爹爹,易云長只要堅持住便能有救。 這是唯一的法子。 “算你識相。走吧?!笔最I根本沒有將兩人放在眼里,因此并未注意易云長的小動作,只當他是在伸手安撫。 突然,易云長瞄準了一處,將阿容大力推出,阿容立即撒開腿來逃,心中默念,快一些,再快一些。 “你!”首領驚吼一聲,下令道,“拿下他們!” 易云長堵在阿容離去的方向,面對層層疊疊的刀光劍影,神情堅毅而冰冷。 他的劍,有些渴了。 迎面而來的風灌進阿容的喉中,叫她肺腑生疼,但她卻絲毫未停,直直往外頭跑去。 老舊的木匾上刻著“銅鑼胡同”四字,阿容瞧也未瞧,便直直往里邊跑去。 胡同里頭停著一方靈柩,阿容心頭一喜,眼底漫出淚花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考專四啦(/▽\=)所以今天這章就短小了些,以后再肥好嘛,吧唧。 ☆、扎根之處 帶著黑面紗的男子周身皆是悲傷氣息, 露出的一雙眼緊緊閉著,線條清冽至極, 冷情至極, 這般仙人一般無喜無悲的眼,甫一睜開, 卻是鋪天蓋地的絕望。 啊, 那個可怕又可憐的男子好像暈過去了。 躲在屋里的百姓遲疑著打開了房門,向那個神秘男子走去。男子毫無防備地倒下了, 這些百姓之前從未見過他,卻直覺這男子不應當如此脆弱而無防備。 大抵是心里的某些東西破碎了, 才會放任自己沉入無邊的黑暗。 一個中年男子嘆息一聲, 想要將晏雪照搬入房里歇息。 他算是極有善心了。因為晏雪照懷里的尸體實在是可怖, 叫人不愿多看一眼,他能忍住懼意和翻涌的惡心感走近晏雪照已是鼓起了所有勇氣。 但是晏雪照不放手。 那具尸體好似成了他全部的身家,無價的珍寶, 他不肯放手。 中年男子皺著眉頭伸手去掰,沒掰開。他看著四周瞧熱鬧的鄰里, 無奈搖頭,“罷了,我是不能將尸體也搬進屋的, 太不吉利了些?!彼f完,退回了人群中。 早有女子對晏雪照驚人的氣勢、帶著仙氣的眉眼暗自癡迷,想著若是能借此機會向他施恩,說不準就成了一段佳話, 然而,一旦接近那處,便是難聞的尸臭,令人作嘔。 便是再好看的男子,也得作罷了。 人群中,再也沒有人站出來。 阿容來到胡同之時,看到的便是僵持而滿含同情的人群,和悲痛得暈闕過去的晏雪照。他是那樣有本事的大英雄,此時卻孤零零地倒在人群之中,和一具尸體一起。 她的心頓時揪疼起來。 這是她晏照容的爹爹,她最愛的爹爹。 阿容的每一步都帶著鄭重的疼惜意味,她繞過靈柩,蹲在晏雪照面前,喟嘆一聲,輕輕環住他。 “爹爹,容容在這里呢?!?/br> 晏雪照喜愛喚她容容。 周遭的人群見阿容進來,又聽她這般稱呼晏雪照,紛紛道,“姑娘啊,好生照看你爹吧,我們是無能為力了?!?/br> “是啊,他抱著尸體不撒手。不然我們不會放他躺在地上的?!遍_口的婦人眉眼和善而怯懦。 阿容只顧著將晏雪照散亂的墨發拂到而后,湊近他,輕柔地喚,“爹爹,該醒啦?!?/br> “噫,那是?”有人驚呼了一聲。 阿容一瞧,那些黑衣人已然追到了這里。 易云長恐怕兇多吉少了。 她眉目一沉,從晏雪照的袖口里摸出了折雪劍。 “爹爹再不醒,便由我來了?!卑⑷莸拿嫔隙喑隽艘唤z從未有過的狠戾,“這是我,頭一回與人動手呢!” 話音剛落,劍已出鞘。 “小家伙,還要抵抗?”黑衣人首領不屑地哼笑一聲,“你那個護衛都倒下了,你還能做什么呢?” 阿容默念了一聲易云長的名字,眼中狠色愈濃,“我能……” 她狂奔而去,一劍揮下。 黑衣人感受到她這一劍竟有幾分氣勢,意外地瞇眼,隨即毫不憐惜地一腳踹出。 誰知阿容的身形竟靈巧一避,劍鋒側斬而下,竟是將首領身旁毫無防備的黑衣人削去了一臂,“讓你見見血!” 謝昀教過她,欲遠襲敵,必示以近進之形。 那首領看著受傷的屬下,又驚又怒,運起掌風,朝著繞至他身后的阿容劈去。 周遭的百姓瞧這架勢,早已躲到了屋里,將房門閉得緊緊的,生怕受了波及。 “你找死!”首領暴喝一聲,掌風越加兇狠。 “不,你不會殺我?!卑⑷莺V定地看他,雙手持劍,抵著首領襲來的掌風,“你的主子,要活口吧?” 首領手中動作一頓,隨即露出兇惡的笑,“對,活口,只要不死就成?!?/br> 阿容面色未變,看著他惡質的笑容,冷淡駁道,“可是你要死了?!?/br> 首領不解其意,正要出手,卻覺得自己渾身都無法動彈了。 一只冰涼的手搭在他脖頸上,冷漠的話語從背后傳來,“對,你要死了?!痹捯魟偮?,“咔嚓”一聲,首領已然被折斷了脖頸。 扭曲又猙獰,將四周的下屬嚇得不輕。 “容容,到我身后來?!标萄┱杖岷偷貑玖税⑷菀宦?,看向黑衣人的眼神卻冷極了。 “容容,閉上眼睛?!?/br> “不,爹爹,我不怕?!卑⑷葺p松地笑,“你動手吧?!?/br> 打打殺殺,對于黑衣人而言是活命的本事,他們躲避、防御,左支右絀,難以招架。取人性命,對于晏雪照而言是家常便飯,他從小活得動蕩不安,之后又用手中的劍殺出了一條問鼎的血路,他出劍利落,劍花優美,有著瀟灑又漫不經心的格調。 阿容安心地站在晏雪照背后,心想,有這樣的爹爹,她好像可以橫著走了呢。 晏雪照收劍,一眼沒看那滿地的尸體,只滿意地轉身,眼里笑意溫煦,“終于可以抱抱我的閨女了?!?/br> 他的寶貝閨女還活著,再也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了。 步子加快,他摟住阿容的腰身,像抱著小丫頭一般作勢要拋,阿容怕摔,急忙摟緊了他的脖頸。 她并不嫌棄晏雪照身上古怪的氣味,埋入他頸側,愛昵地喊他,“爹爹……” 晏雪照瞇著眼睛應她。 “爹爹!我還有個同伴,為了護我逃跑,他留下抵御敵人了?!卑⑷葜赶蚝膺厓?,“也不知他如何了?!?/br> 大抵是兇多吉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