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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奪嫡不如養妹在線閱讀 - 第49節

第49節

    “阿容”逝世的消息傳到晏雪照耳里的時候,他正在茶樓里閉目飲茶,旁邊那一桌的人談起此事語中不無嘆息。

    “可憐啊,才十三歲?!?/br>
    “可不是,據說好看得能叫人看呆了去,我們還沒見過呢,人就沒了?!?/br>
    兩人說著說著便換了話題,因為一國公主逝世雖是大事,卻不足以叫他們整日扼腕嘆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罷了。

    晏雪照卻如遭雷擊,手中的茶盞也落了地,碎成一地殘片。

    這不可能。

    一定是謝昀換了計策卻未與他說。

    行事未免太不靠譜了些。單這一點,他就不放心將阿容交給謝昀。

    他立時便起身沖出茶樓,徒留店小二在后頭大喊,“公子,這茶盞錢——”

    一路疾行至王府門口,惹得路人頻頻側目,晏雪照卻恍若未覺,他正要進去,卻忽地想起謝昀已然帶兵北上了。

    “你們王爺有沒有留什么話?”他逮住一個門房便問。

    門房不明所以,卻被他迫人的眉眼嚇得忘了言語,“什、什么?”

    “謝昀有沒有跟你們交代什么?!”晏雪照眉宇間滿是不耐,神色越發凜然。

    門房聽他直呼了謝昀的名諱,先是一愣,后又搖搖頭,“沒沒、沒有……”他的身子打著顫,生怕眼前這人一個不順眼就將他結果了去。

    他平日里自然沒有這么慫,玉京王府里的奴才都不會這般膽怯,但眼前這位公子委實太嚇人了些,周身的氣勢好似能生生將人壓死。

    晏雪照終于放過他,眉心的陰霾卻越發濃重。

    玉京王府正是繁華地段,往來的行人見王府門口立著一個風姿清舉的男子,皆是多瞧了一眼,細看之下卻發現,這男子雙目猩紅,隱有癲狂之態,又紛紛避遠了些,不敢再看。

    晏雪照木然立著,低低笑了幾聲,悶沉得好似從肺腑發出。

    在他尚在幼年時,曾有道士給他批命,說他天生刻薄,注定六親斷絕,他的那對父母為此將他拋于山林之間,口中直道,“難怪生得一點不像咱倆,竟是妖怪托生的,這樣的孽障還是扔遠些好?!?/br>
    他蹲在一條黃泥山路邊,一個眉目猥瑣的男子欲帶他回去,扯著他的手笑道,“這孩子應當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了?!蹦凶悠鬯暧?,連惡毒的心思都不知道掩藏。他奮力反抗,咬掉了男子一只耳朵。

    然后他遇見了一個渾身皆是藥香的女子,她輕輕地擦去他面上的血跡,笑容溫柔,“你可愿與我回去?我給你吃的喝的,還有一間遮風避雨的屋子?!?/br>
    他正在絕望無助時,那名女子的笑容溫暖得發光,他重重點頭,稚嫩的臉上多了依戀。

    日復一日,她給他泡藥澡,不知加了什么好藥,每每叫他筋脈酸脹、血rou刺疼,她笑著解釋說,“這是在給你改善體質,日后好習武,忍著些,乖?!?/br>
    他性格孤僻,常常蹲在某一處安靜不語,直到他在窗邊聽見了女子對她的病弱夫君說,“你一定要等到藥人告成的那一天,我不準你死,你死了就只剩我一人,太冷了……”

    她的夫君虛弱回她,“算了吧,那個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不要為了救我而造殺孽,不然我就是活下來,這顆良心也不會安寧的……”

    “不行!”她的語調拔高了些,渾不似平日里溫和婉約的模樣,“你不曉得這樣的機會有多難得!血脈干凈、筋骨通透,再沒有比他更適合做藥人的了,錯過這一個,你的病還如何治?!我又該怎么辦?”

    晏雪照趁夜逃了。

    他再一次無依無靠。

    但是這一次他不再寄希望于尋找避風港,他要自己闖出一番天地,然后吃的喝的、遮風避雨的屋子,就都有了。

    他曾偷偷回過他出生的那個小鎮子,卻得知他的父母早已于一場大火里葬送了性命。

    再后來,他發現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他有了個女兒,名字取得也可愛,叫容容。但是現在,那個“六親斷絕”的詛咒好像還是沒有放過他。

    老天爺啊,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距登高節還有一日,皇上下旨取消了西山登高,命百姓齋食素服,為容昭公主悼念七日。

    噩耗已然傳出,若陡然變卦,勢必引人深究背后原因。且現在的阿容,恰似橫亙在皇上與珍妃之間的一根刺,若是忽略不提倒還可以相安無事,一旦觸碰到,便是錐心刺骨的疼痛。

    他近乎無原則的容忍與原諒,他拋卻帝王尊嚴的委曲求全。

    她無論如何也不肯交出的信任,她自始至終未曾放下的愛戀。

    他們之間布滿猙獰的碎紋,一個不慎,便是滿地的殘片。

    ***

    謝昀這幾日頗為心神不寧。

    此時的漠北天昏地慘、月色無光,營帳間點點火光搖曳,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前世大楚在與北狄的紛爭中國力漸弱,后頭更是吃了好幾場敗仗,也不知他若是沒有回到十年前,大楚又該是何種模樣。忽察爾的長子有勇有謀,若是成長起來必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所以他改走了武路。若要問什么樣的法子能在最快的時間里讓自己壯大起來,無疑是征戰沙場。他因此光明正大地組建了自己的勢力,誰要對他不敬,都得先掂量掂量褚炮軍的分量。

    “寧遠?!敝x昀喚了一聲,帳子外頭便進來一人,“京城那邊如何了?”

    寧遠無奈一嘆,“王爺,京城還沒有消息傳來?!睂庍h都不曉得這是他家王爺問的第幾遍了。

    “王爺,今日突襲告捷,您也應當累了,便早些睡吧?!?/br>
    謝昀隨意點了頭,和衣半躺于榻上,于昏暗的月色中,緩緩從衣襟里取出一條緋紅的發帶。這是他在阿容八歲時從她的發間取下來的,那時候阿容因著頭發散亂了還瞪了他一眼。

    他真想告訴她,在前一世的時候,她還親手送了一截親絲給他。沒想到這個神智清醒的阿容竟是連一條發帶也不愿給了。

    罷了,他權當這緋色發帶就是前世那一縷青絲了。

    他將發帶湊到唇邊輕輕落下一吻,眼神柔和到極致,與戰場上的冷厲模樣渾不似同一個人。

    只要一想到這場戰役告捷后回到京城時,阿容便是嶄新的阿容,是可以與他共結連理的女子,他便覺得人生極為美好,教他在滿目瘡痍的戰場也能尋到柔軟的希望。

    阿容,等我回來。

    謝昀滿足地將發帶妥帖收好。躺下身子時心頭突然一悸,謝昀斂眉忍耐片刻,抽痛感漸漸消去,卻是叫他頗為不解。

    他從沒有這毛病,方才也不知是何緣故。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交代了雪照的經歷,他是我又喜歡又心疼的一個角色。世界以痛吻他,他依舊溫柔。

    ☆、出殯劫棺

    大楚皇陵建在燕山主峰之下, 被燕江環抱,風水極好。

    今日便是容昭公主下葬的日子, 皇上下旨追封容昭公主為孝德容昭公主。

    出殯的隊伍途徑興安大街時慢了下來, 沿途人家皆擺出了路祭,看得出, 百姓們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公主很有好感, 這些看著棺木的眼神都充滿了惋嘆。

    漂亮又乖巧的女兒,養到了十三歲, 還未出閣便夭折了,實在是可惜。

    漫天揮灑的紙錢中, 阿容帶著面紗遙遙看著“自己”的送葬隊伍, 易云長無言跟在身后。

    人人都在哀嘆公主的夭折, 阿容眉眼冷淡地聽著,心里卻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她回不去了, 永遠。

    這就是母妃要的結果嗎?將她送走,母妃的秘密就永遠守住了嗎?阿容心思翻涌, 覺得有些悲哀,悲哀自己到頭來竟要看著自己的“遺體”下葬,悲哀她的母妃像割去腐rou一樣拋棄她, 像拋去一段不堪提起的過去。

    母妃曾經那么喜歡爹爹,曾經那么癡迷地看著自己這張肖似爹爹的臉,不是嗎?

    此時的阿容并不曉得珍妃的計謀已然被識破,就是曉得了, 大抵也只是笑笑。

    看,她不僅被母妃拋棄了,連那父皇也選擇了將計就計。

    “姑娘……”易云長見阿容露出的眼里流露出悲憫的神色,心下有些難受,不自覺地出言喚她。

    阿容頭也不回,卻輕輕笑起來,“從今開始,我便姓晏了,喚我晏姑娘吧?!彼恼Z調平常,好似極為輕易地接受了現實,易云長聽下來,卻更為難受。

    他偶爾還會想起娘親在那破舊的胡同中凄涼死去的場景,雖不至于執念繞心,卻仍是有些難過,耿耿于懷。他的娘親至死都沒有盼來拋她而去的負心人。

    現在他卻見到了更為無奈的事。他的娘親疼他入骨,眼前這個少女卻被母妃親手抹去了一切。

    從此世間再無容昭公主。

    阿容不再說話,只默默地看著出殯隊伍在嗩吶鼓樂聲中漸漸遠去。

    突然,一道黑影闖入視線,極為迅疾又極為輕盈,像一只黑色的燕停在靈柩之上,又似兇猛的皂雕,竟抬起了靈柩,攜而遠去。

    人群先是呆愣了一瞬,隨后看著那劫棺的人影訥訥不知言語。

    “造孽啊,人都死了還不讓人安息!”

    另一個目露精光的男子道,“莫不是這棺材之中裝了絕世珍寶?定是了,堂堂公主的陪葬品怎會是凡物?”

    旁邊的人駁道,“那也不能發這缺德財吧!要損多少陰德?誰知道會不會墮入畜生道呢?”

    而出殯的隊伍已是個個面無人色,覺得自己這輩子算是走到頭了。

    靈柩被劫,這放在哪個朝代都是難得一見的,不少人都暗暗記下今日之事,日后喝酒飲茶時好與人說道。

    至于劫棺之人是誰,無人知曉,也沒有多少人關心,左不過是那些貪財的亡命之徒,連皇家的靈柩都敢劫,大抵是窮瘋了。

    阿容愣愣看著那道消失的黑影,卻無法自抑地痛哭出聲。

    這便是她的親爹啊,就算是以為她死了,也不會拋棄她的。

    她被相處了十多年的母妃親手拋棄,那只見了幾回面的親爹卻不管不顧地連她的“遺體”都要劫走,多么諷刺的一幕,阿容卻全沒有心酸諷意,而是盈滿了感動。

    說到底,她心中的天平已全然傾斜。自此以后,宮里的珍妃如何都與她無關,她晏照容只有一個親人,就是那個劫棺的黑色人影。

    “晏姑娘……”易云長猶疑著將手搭在阿容的肩上,清瘦的薄薄的肩膀,細細地輕輕地顫抖,直顫到人的心坎里去。

    阿容哭了一陣,擦了眼淚,轉過頭來,眼中仍是奕奕的神采,叫人想起了雨過天晴的碧空。

    她說,“我們走吧,我帶你去認識認識我親爹?!毖粤T,輕輕笑起來,驕傲又灑脫。

    周遭的聲響好似都遠去了,易云長看得有些失神,待他細細咀嚼過這句話后,這才后知后覺地震驚起來,“親爹?”

    “是啊,親爹,不對,我只有這一個爹?!泵婕喺趽跸碌拇浇枪雌?,“他是個大英雄呢?!?/br>
    易云長想起跟在阿容身邊經歷的這一連串的事,隱隱觸摸到了什么。他道為何會有這般奇事,原來是身世之禍。

    “好,我會將你安全送達他身邊?!币自崎L的面上不自覺地漾出笑容,本就是極適合笑的長相,因著這一分笑意更添了三分顏色。

    阿容想著很快便能與晏雪照見面,心情輕松起來,應道,“好啊,謝謝你了,回頭我一定向三哥哥好生夸夸你?!卑⑷葜划斔侵x昀的下屬,她若是在謝昀面前夸他幾句,易云長指不定就能受重用,也算是回報他這段時日寸步不離的守護了。

    易云長面上的笑容稍稍淡下來,線條精致的眉眼顯得有些冷凝,他搖頭拒絕,“不必了,這本就是在下的任務?!?/br>
    阿容沒有再說話,心里卻想,這個人委實太正直了些,連捷徑都不肯走,既然如此,便隨他去了。

    不過她得快些找到爹爹才行。

    距興安大街一個時辰腳程的銅鑼胡同停著一方金絲楠木的靈柩。

    這銅鑼胡同住民不多,且皆是平民百姓,看到這場景都不敢上前。

    晏雪照面上的黑紗未取,向周遭掃視了一眼,眼底的冷然叫人們紛紛退后了一步,甚至有人已經躲進了屋里關上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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