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君王見神醫死活不肯,便叫隨從拿過來一個匣子,遞與神醫,神醫以為是金銀財寶,以嚴詞拒之,那隨從卻直接將匣子送到他面前,將匣子打開,里面竟是一只手?!?/br> 董決明薄唇輕抿,蹙眉猜測道,“可是那神醫心愛女子的手?” “正是。那手顏色青白,已經生有尸斑,可神醫仍是認出來了,這只手為他洗過衣做過飯,為他撫過琴斟過酒……” 恰在此時,一女子端著大陶碗進來,帶來一陣陣濃郁的雞湯香氣,謝昀的眼神有那么一瞬就落在女子端碗的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 董決明:麻麻,這里有個人在講恐怖故事! 作者:乖兒砸,男主屬于vip用戶,我們管不著他(?﹏?)吃只雞,壓壓驚。 董決明:嗷~ ☆、人死燈滅 “杜姑娘廚藝一絕啊,真香!”董決明微微起身深嗅了一口氣。 那杜姑娘笑道,“你們接著說話,我還得去灶上呢?!蹦枪媚锸咐w纖,細白柔嫩,絲毫不像是下得廚房之人。她說完便轉身出了房門。 董決明又嗅了一口,這才躺回來,問道,“那神醫不會真為了那女子而選擇助紂為虐,坑害那些無辜的童男童女吧?”他似乎覺得這是個簡單的抉擇,“這件事簡直喪盡天良,若是做了,他不得負疚一生?” 謝昀看著董決明,緩緩道,“一邊是心愛之人的性命,一邊是無辜的孩童,神醫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中?!?/br> “最后,他妥協了?!陛p描淡寫一句,可誰又知那人當時是何等的煎熬痛苦,心神撕裂? 董決明聽得直搖頭,不贊同道,“為情誤事,癡極蠢極!大不了自盡了去,到死時仍舊清正無污,他與愛人皆不必背負命債了?!?/br> “是啊,情到深處人孤獨,愛至窮時盡滄桑,那神醫當真是一紅塵癡兒了?!?/br> 董決明默然片刻,閉眼道,“這故事聽得我心中憋悶,換一個吧?!?/br> 謝昀笑著微微搖頭,“這故事并非到此為止?!?/br> 董決明瞬間睜開眼,問道,“可還有轉機?行醫之人皆知曉生命之重,我實在不愿那些無辜之人喪了性命?!?/br> 謝昀面上如冬陽暖人,春風和煦,溫柔的笑意中帶有悲憫之色,說出的話卻殘忍極了,“那神醫制成了藥,卻發現愛人早已死去,那只手不過是君王命人從她的尸身上砍下來的罷了。他違背了醫德,愧對天地百姓,最后又沒能挽回愛人的性命?!?/br> “本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一夜之間,須發盡白?!?/br> 一時間,屋內寂靜無聲。 過了一會兒,董決明竟開口質疑,“不對勁,若是砍下已死之人的手,切面與活人斷手大不相同,他既是神醫,應當一眼便能看出來,為何會受人蒙騙?” 看謝昀未說話,董決明又道,“謝公子這故事有些破綻啊?!辈恢獮楹?,想到這故事有破綻,董決明心里竟輕松愉悅得多,渾不似往日那般,聽了說不通的故事,就是診金也不愿給那病人省去。 “他……心亂了?!敝x昀的語中夾雜著一絲嘆息,低不可聞,“他醫術精湛,世間少有出其右者,平日從未犯過這般粗陋的錯誤?!痹挳?,房中再一次陷入了短暫深刻的沉默。 阿容一行人終于趕到江州何府。 珍妃急不可耐地掀開車簾,她抱著最好的希冀,做了最壞的打算,此時看何府門口一如往昔,終于長舒一口氣。江州百姓愛湊熱鬧,見刺史府門口停著一列寶馬香車,最華麗的那輛更是由八匹雄健駿馬拉著,那可是公主的規制!眾人圍在何府門口,交頭接耳,皆是猜到了來人是他們江州飛出來的金鳳凰,此話不合規矩,因此只在私底下說說罷了。 眾目睽睽之下,珍妃卻沒有講究儀態的心思,她將阿容抱出來,隨后便疾步往府里走。 若在平日,何家人應當在府門口親親熱熱地迎接她,此時沒見著一個何家人的身影,珍妃心中惶惶,突然見何老大往這邊走來,見了她立馬道,“三妹總算回來了,快些去主屋吧,母親在等你呢?!彼劭艏t紅,像是哭過。 何老夫人正躺在榻上,面容蠟黃凹陷,已是將去之兆,聽得丫鬟的一聲喊,“珍妃娘娘來啦!”何老夫人雙眼微亮,欲開口喚她,喉間卻突生癢意,她咳了幾聲,直咳得面頰泛紅。 “娘!”珍妃急急走進來,看到何老夫人卻有些近鄉情怯之感,她的母親原本也是個身姿高挑笑容迷人的女子,此時躺在床榻上卻只有一把骨頭那么大,她的母親已經和記憶中的那一個相去甚遠了。 “瑤兒,瑤兒,瑤兒你來啦?!焙卫戏蛉搜壑薪允菤g喜,連喚了珍妃三聲閨名。何老夫人膝下雖有五個孩子,可她最喜愛的仍舊是那個美麗聰慧、偶爾叛逆、卻最是顧全大局的女兒。 她知道,這么多的兒女兒孫,唯有瑤兒,最像她。 “嗯,娘,瑤兒來了?!闭溴锨皩⒑卫戏蛉擞斐龅氖治兆?,不住地蹭臉頰,親昵地一如未出閣時。 何老夫人淚濕雙頰,眼中滿是疼愛歉疚,深深凝望著她,有些話不必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終究是他們對不住瑤兒……何老夫人看了珍妃許久,直到將她的臉龐深深刻進心里。 “這是阿容吧?!甭牭酵庾婺改钭约?,阿容立馬伏在榻前,哽著聲音喊道,“外祖母……” 何老夫人顫抖著將手放在阿容頭頂,“外祖母還想著,你們若是來了,定要親手給你們做棗泥糕吃,再教阿容唱一首歌兒,那是外祖母最喜愛的歌兒?!?/br> 何老夫人眼神飄遠,她年輕時也是能歌善舞,一把柔媚的嗓音將她的老頭子迷得找不著北。 她面上帶著笑意,徐徐唱道,“風雨凄凄,雞鳴喈喈。即見君子,云胡不夷?風雨瀟瀟,雞鳴膠膠,即見君子……云胡不瘳……” 她的聲音已不比年輕時那般細膩柔滑,卻有著撼動人心的力量,屋中人俱是淚意上涌,何老爺閉了閉眼,沙啞著嗓音道,“姝姝,別唱了,我們不唱了……” 何老夫人笑意越發燦爛,面上竟有些少女的神色,“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見……君子……云胡……不……喜……”這一生如走馬觀花,竟是在她眼前過了一遍。她想起與何老爺子相識于微末的場景,唇角揚起甜蜜的笑意,終于唱完這首歌。 “娘!”屋子里突然哭聲震天。珍妃已是滿臉的淚漬,絲毫不見一代寵妃的風姿。 “別吵了,你們娘親睡了?!焙卫蠣斪游⑽⑿χ?,將何老夫人的手握在手心,如年輕時那般,不住地親吻她的手背,只有眼淚不住地淌在愛人毫無知覺的手上。 阿容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場景,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來。原來人死如燈滅,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何府門口掛上了白紙燈籠,靈堂也布置完畢,府內陳設撤換的撤換,其余一并覆上白布。 這次下江州,恰逢喪事,怕是要滯留于此了。按規矩,百日熱孝期間都不得回宮,也不知皇上舍不舍得。 阿容隨母妃跪在靈堂里,一起跪著的還有何老大,老大夫人石氏,何二姑,何老四和何五姑娘以及兩個孩子。大些的叫同同,是老大家的男丁,小點的是沁沁,何二姑生的張家小姑娘。 而何老爺子早在出正房的一瞬間,腿一軟眼一黑便暈了過去。 沒過一會兒,靈堂有人痛呼了一聲,隨即便聽何二姑道,“還沒與你們說呢,我已經有了身孕,再跪下去唯恐傷了孩兒,所以……”她撫著腹部,頗為憂慮的模樣。 何老大面色冷淡,沉聲道,“二妹,你且回去,這里不用你跪著了?!?/br> 何二姑立即將沁沁拉起來,“沁沁,我們回家去?!?/br> 待何二姑走遠了,又聽何老四“呸”了一聲,罵道,“什么東西!她心里就沒何家!”何老四模樣比老大生得好,性子也風流,平日里便有幾分邪氣,罵起人來更是有股子惹不得的狠勁兒。 何老大雖心里覺得老四說得不差,仍是壓低了聲音制止,“老四,這里是靈堂?!?/br> 天色稍晚,何老大提出輪流守靈,隨即便安排人送阿容和珍妃回房歇息。此時的居喪制度已有變更,無須三日不食,無須眠于草棚,無須戒沐,甚至偶爾外出也是使得的,只酒rou房事仍是禁忌。 這房間是珍妃出閣前住的地方,瞬間便勾起了珍妃的舊思,她抱著阿容絮絮叨叨地念著兒時的事情,每每忍不住了便痛哭一場,哭完又說,再哭,循環往復,到第二天一早,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眸已是腫得核桃大。 婉婉面露不忍,端了水擰了帕子就要給珍妃敷眼,卻被阿容接過了帕子,“母妃,阿容給你敷眼睛?!?/br> 婉婉面色僵硬,“公主,還是奴婢來吧,這慣來是奴婢的活兒?!?/br> 阿容卻頭也不回,只對珍妃道,“母妃,舒服嗎?母妃昨日哭得太久了,傷眼,得多敷一會兒?!?/br> 珍妃欣慰淺笑,“阿容真懂事?!蓖裢竦脑捯羧缡链蠛?,只好咬了咬牙退到一邊。 白日里珍妃幾近跪了一整日,誰勸都不聽,阿容骨骼嬌嫩,珍妃只準她跪半日。待阿容出來時,感覺雙腿麻木,正覺得有礙行走,卻發覺自己蘊在丹田的內力自發地往腿上的經脈涌去,氣血瘀堵之處瞬間暢通無阻。阿容心中驚奇,暗暗運氣,竟發覺自己能夠掌控內力的去處了。倒是個意外之喜。 “阿容meimei!”迎面走來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年,身著孝衣,面白眼亮,烏黑厚實的頭發扎得順滑,脖子上的金項圈仍沒有取下來。他出生之時有道士批命,說他活不過二十,保命之法便是將這金項圈一直帶至二十歲,便是沐浴更衣都不能取下。 “同同表哥?!卑⑷莞鴨玖怂宦?。 “阿容meimei跪得疼不疼?我帶了藥?!蓖€不待阿容說話,便將藥瓶放入阿容的手心,“這藥效果可好了,我試過的!” “謝謝同同表哥?!卑⑷菪α诵?,又聽同同道,“阿容不介意我這么喊吧?我不愿喊阿容公主,總覺得生疏得很?!?/br> “自然不介意,隨同同表哥喊?!?/br> 同同好似松了一口氣,笑道,“昨日沁沁還說,阿容是公主,不會跟我們玩的?!?/br> 阿容癟嘴,佯怒,“以前不是還一起玩嗎?” 同同又驚又喜,“阿容竟然都記得?那時候的阿容才丁點大,竟然還記得!我就說嘛,阿容小時候那般可愛,就是稍稍長大些,也還是那個可愛的meimei!” 這邊正說著話,便聽原處一聲呼喚,“同同!今天的字還沒有寫完!”那是石氏的聲音,平日倒是一副溫婉的模樣,但只要是跟同同的功課和前程掛上勾了,石氏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半點不讓步,竟顯出嚴厲兇悍來。 “娘親!我馬上就要去跪靈堂了!”同同沖著石氏的方向大聲回道。 遠方之人沒有絲毫猶豫地回了一句,“跪著也要寫完!”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附和:跪著也要寫完! 同同:我要換劇本!換言情劇本!不要勵志劇本! 作者冷漠臉:來大家集合一下,有誰要認領這只小蘿卜? 眾姑娘面無表情沉默。 同同嗚嗚嗚:等我長成美少年,還不要你們呢!啊,我的姑娘在何方~~~ ☆、爭執不休 這日何二姑又帶了沁沁來,隨行的還有張家的夫婿。那位姑爺作時興打扮,乍一看有些油頭粉面,仔細瞧才覺得此人生得也是不錯,只是那金線錦袍穿在身上怎么看都有些暴發戶的氣息。 張家是當地的富商,這身錦袍也算是張姑爺最簡樸的一件了,仍是華麗炫目,惹得何家的下人暗暗皺眉,何家正處熱孝期,全府上下皆是披麻戴孝,素服加身,唯有這姑爺,身上金燦燦的,像一只炫富的孔雀。 再一看,這二姑雖身著白衣,可頭頂的金釵銀釵可是一件沒少。她牽著的小女童額間甚至還點了一顆朱砂,配上尖尖下巴細長眼睛,小小年紀便隱含媚態,只是眉形硬朗,濃而筆直,略有兇相。 何二姑對著何老大面帶歉意,唇角卻甜蜜上揚,“昨兒回去看了郎中,果真有了身孕。這身子可是在娘親去世之前就懷上的,可不能算我壞了規矩?!?/br> 還沒等何老大說什么,何老四張口便問道,“怎么昨日才診出身孕?不是早拿著這個由頭,嬌氣得連靈堂也跪不得嘛?” 何二姑眉頭一蹙,反駁他,“難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還沒有感覺嗎?要是再說清楚些,你又得怪我在未出閣的姑娘面前說了不該說的?!焙味妙┝艘谎壅驹谝贿叺暮挝骞媚?。 何五姑娘有些氣惱,卻未說什么,只靜靜看向何老大。而張家的姑爺根本就沒有開口的意思,既不打算維護自家夫人,也沒想過打圓場,一副看戲的模樣。 “好了好了,都進去說,在門口還要爭起來?”何老大一發話,兩人都不做聲了。此時幾人正在二門處,周遭站著好些丫鬟小廝。 幾人往屋內走,忽聽何二姑驚叫一聲,“小四!你做什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母貓拼命嘶叫。 何老大回過頭來一瞧,何老四已經將何二姑頭上的金釵給拆了下來,許是拽下頭發扯到了頭皮,將何二姑痛得呲牙咧嘴。 “我能做什么?教教你規矩!”何老四將取下的金釵往地上一擲,何二姑身后的丫鬟急忙去撿。 “小四!我可是你jiejie?!焙味猛催^之后便沉著臉,冷哼一聲。何老四眼露譏誚,雖未說什么,但種種表現已說明他心里是不認這個jiejie的。 “小舅舅壞蛋!欺負娘親!”眾人正以為這事就這么算了,便聽何二姑牽著的沁沁突然眼含控訴地指著何老四,罵完就哭。 何老大突然覺得身心疲憊,小女童的哭聲尖銳刺耳,片刻不曾止息。 “小舅舅壞蛋……壞……”沁沁哭喊不止,張家姑爺方才還不管不顧,現在卻立馬抱起沁沁哄起來,“他壞他壞,沁沁不哭……” 何老四不屑與孩童爭,只一雙眼冷冷地瞪她。 沁沁哭得更大聲,埋在張家姑爺脖子里不肯出來。七歲的女童已經不輕了,張家姑爺又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一會兒手便酸了,想要將沁沁放下來,但她哭得正起勁,怎么也不愿離開父親的懷抱。 “夠了!再鬧滾出去!”突然一陣雷鳴般的吼聲響起。眾人一瞧,是何老爺子。 他從靈堂方向走過來,眼眶猶紅,出來便聽這邊吵吵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