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阿容扯了扯珍妃的袖口,聲音細弱地企求,“母妃……” “算了,眼不見為凈,耳不聽為清,本宮還想清靜清靜,多活幾年呢,這惡人自有惡人磨,老天爺遲早來收!”珍妃用凜人的目光剮了謝昀一眼,牽緊了阿容道,“阿容,隨我回去?!?/br> 按老祖宗的規矩,皇子的地位是高于妃子的,但這個皇子遭了圣上的厭棄,與一介寵妃自然沒得比,珍妃雖不能明目張膽地磋磨三皇子,卻有無數種辦法可以給他下絆子。 這下周遭的奴才算是看明白了,這三皇子仍是那個無所依憑的皇子,也就九公主良善,連仇人之子都可以容忍,不過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卻得擦亮眼睛,究竟誰是不該惹的,誰是可以踩一腳以討他人歡心的,得分清楚了。 見阿容一步三回頭,謝昀露出一個淺笑以示安撫,珍妃卻將手放在阿容的發頂,叫她連頭也不能回。 翌日。 暖陽灑在阿容的臉上,叫她越發困了。 傅大儒手里的書卷卷成了筒,毫不留情地在阿容腦袋瓜上敲了幾下,梆梆作響。 “噯——”阿容驚叫一聲,從白日夢里頭醒了神,水光十足的眼可憐兮兮地看過來,“阿容昨晚實在難以入眠,因此精神不濟。此時讀書也是事倍功半,老師~”話畢還眨了眨眼示意。 “小小年紀,有何憂慮?”傅大儒有些不以為意,在他看來,小丫頭大抵又想偷懶了。 現在日頭正好,是春.困的好時候。 “老師啊,你不知我?!毙⊙绢^有模有樣地長嘆了口氣,“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阿容滿心憂思,老師卻不以為意,這委實叫人難過,這書還如何讀得進去?” 傅大儒對這丫頭實在是又愛又恨,愛的時候直想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給她,恨的時候呢,就像現在這樣,手里的書卷又“梆梆梆”地敲了三下。 “老師,說好的君子動口不動手呢?”小丫頭控訴地看著他,“你們大人真叫人讀不懂?!币词钦f一套做一套的,要么又偏執得厲害,勸也勸不動。 傅大儒這下算是聽明白了,小丫頭是被別的大人給傷了心了,“說說看,哪個大人叫你滿心憂思了?” 小丫頭撅著小嘴,趴在案幾上。 “老師雖教導過不可背后語人,但阿容實在沒法了,母妃總是怨怪三皇兄,認為他是心懷不軌之人,阿容勸不住,母妃不準阿容與三皇兄來往,阿容也不愿……” 也不知這個丫頭是沒有心眼還是太信任他這個老頭兒,這般不可為外人道的事都與他說了,傅大儒撫了撫白須,問她,“那九公主覺得,三皇子如何?” 小丫頭毫不猶豫回他,“三皇兄自然是好的,他生得可好看,笑起來更好看?!?/br> 傅大儒嘴角微微抽搐,敢情這丫頭就是??磩e人皮相去了,不行,不可叫她繼續這般以貌取人,傅大儒臉色微沉,“九公主,皮相是天賜的,與性子與良知絲毫干系也無,萬萬不可著相了?!?/br> 小丫頭無辜看來,“老師,阿容還沒有說完呢……三皇兄若真要打罵加害于我,阿容心里反倒輕松些,安慰自己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然后不再記掛他……但三皇兄當真不壞,阿容省得?!?/br> 傅大儒知道,小丫頭雖小,看人的眼光卻不算差。 臉色稍緩,“珍妃娘娘通情達理,九公主若是將與我說道的本事發揮個十之一二,想必現在也無須煩憂了?!?/br> 哼,這傅老頭還不忘調侃她。 阿容癟癟嘴,苦了臉,“可是,可是阿容有些怕母妃啊,一說這個她就生氣……阿容不敢同她說道?!?/br> 傅大儒是見過阿容在珍妃面前的模樣的,小臉兒木著,只有一雙眼偶爾轉上一圈,顯得頗有些古怪。今日他這是頭一回明確地從小丫頭口中聽到她對珍妃的態度,果然…… 珍妃容貌傾城,一舉一動都帶著些勾人味道,作為一個女人自然是極成功的,可做母親……卻好似有些力不從心,這不,與小丫頭的交心就成了問題。 傅大儒是國子監的老師,皇命所托,入宮教導九公主,這教書的地方便設在皇城西北的知否閣,距住處玲瓏宮約莫半個時辰的路程?;噬蠈幵附芯殴鞫嘧邘撞铰?,也不愿心尖尖上的珍妃被外男瞧去了容貌,哪怕那個外男是個年過七旬的老頭子。 因此這知否閣算是阿容除卻休假每日都會來的地方。 走至門口,阿容聽見轉角處有人聲傳來。 先是優雅的男子嗓音,“吟吟,九公主要出來了,準備好?!?/br> 阿容只聽這一句便猜出了轉角處的人是誰,正是四皇子和八公主,兩人一母同胞,皆是蘭嬪所出。只是不知他們找她所為何事。 “哥,你去,我不想討好她!”這把嗓音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間,很有些不情不愿。 “吟吟!想想舅舅平日里是如何對你的,你總不能任他待在陰暗潮濕的牢里……” “可她不過是個小屁孩,能有什么用!”八公主氣急打斷,對阿容的嫌棄之意昭然若揭。 “可她上頭有珍妃!吟吟,莫意氣用事!哥哥曉得你不喜歡九公主,難道哥哥就喜歡她?還不是為了舅舅……” 阿容撇嘴翻白眼,不欲再聽,抬腳就要走。而身后的秋玉面色已經黑如鍋底。 “她也快出來了……吟吟,笑,要友好善良、親切和藹,像個知心大jiejie,小屁孩最吃這一套。來,這冰皮紅豆酥你拿著,上去給她?!?/br> 是以,阿容一出門,便見到笑著走上來的八公主,她笑得十分友好善良、親切和藹,活像個知心大jiejie,而她身后的四皇子則不緊不慢地跟著,因著生得清瘦,緩步走來的模樣很是文雅。 “小九!”八公主清脆地喊了聲,“這宮里我最喜愛的姊妹便是小九了,因此出宮一趟還給小九帶了冰皮綠豆酥,小九嘗嘗?” 阿容:…… “不是冰皮紅豆酥嗎?” 八公主和后頭的四皇子俱是一驚。 “小九好眼力!不愧是宮里最聰慧的九公主!” 然而他們還是不明白,這糕點被油紙包著,阿容是如何看出來的?不過逮著機會使勁夸總歸是沒錯的。 阿容:…… “別難為阿容了,蘭著作郎一案父皇已有定論,阿容不過一稚童,如何能左右父皇的決斷?”說話聲低沉悅耳,語調溫淡,話音剛落,一道頎長清舉的身影由遠及近,漸漸顯出他的容貌來。 阿容心中一喜,脆聲喊他,“太子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新人物登場~~ ☆、雪衣舞劍 四皇子與八公主卻是面色一變,跟著喊了聲。還未說出口的話被太子語氣溫和地挑明,有些難堪。 見阿容張開了小胳膊奔過來,太子笑著蹲下身接過她,抱起來,含笑逗她道,“阿容好似又重了些?!?/br> “太子哥哥!”阿容嗔怪地喊他,一只小手還懲罰似的戳了戳太子的臉頰。 太子笑得越發歡暢,“好好好,我們阿容說不得?!?/br> 四皇子與八公主兩個見這二人有說有笑的,簡直將他們兄妹忘到了天邊,今日的籌謀算是功虧一簣了。 四皇子還算好,不過一瞬便斂了神色,八公主的道行就淺多了,薄唇一翕一合,欲言又止,面色也幾近漲紅。 “小四,小八,都散了吧,若是繼續為此事奔走,怕是會惹得父皇生氣?!边@話倒是管用,尤其是四皇子,幾乎是一瞬便將此事放下了,他的舅舅說到底也就是一個混閑職的紈绔,若是為了他而招了父皇的厭煩,實在是得不償失。 “阿容去哪?太子哥哥抱你過去?!碧記]再看四皇子與八公主,與阿容說話的時候,這語調幾乎是轉瞬便溫柔下來。 阿容翹起嘴角道,“母妃說阿容大了,不該叫人抱?!焙盟仆朔讲攀钦l乳燕投懷般直撲向太子殿下,阿容輕咳一聲,“只是阿容覺得自己還小,所以有勞太子哥哥了?!?/br> 太子笑得無奈又縱容,捏了捏阿容的小鼻尖。 四皇子與八公主一走,阿容便在太子耳邊唧唧呱呱地說起話來,一眾宮人跟在二人后頭。 “四皇兄和八皇姐說了阿容好一陣壞話,還罵阿容是小屁孩!”阿容不愿叫跟在后頭的宮人聽見,于是小腦袋湊近了太子的耳廓,義憤填膺地向他吐槽。 太子沒忍住笑出聲,在他眼里,這一群弟弟meimei全是小屁孩,只不過人心有向背,他也護短。 “看來我若是不來,阿容也不會被他們哄了去。父皇不喜歡我們做兒臣的干擾他的決斷,阿容記住了嗎?” 太子哥哥從沒有唬弄過她,阿容重重點頭,隨即嘆道,“這樣一比,三皇兄不知好了多少,雖說常常對阿容不理不睬,卻沒有心存利用的意思,明明阿容都可勁兒地往前湊了?!?/br> 太子步履稍緩,“阿容就這么喜歡他?” 阿容在他頰邊拱了拱,“也不是,阿容覺得對他有愧,想要補償,阿容最喜歡的是太子哥哥?!闭f完便嘻嘻笑起來,月牙兒一樣叫人心生柔軟的眼,在離太子咫尺遠的地方輕輕晃。 她要討好人,是一件十分不費力的事,只在謝昀那里受過冷遇。 太子捏了捏她柔嫩的臉頰,軟嫩得叫人愛不釋手,“就你嘴甜?!?/br> 她笑得越發得意,見前頭是個岔路口,便道,“母妃不愿我到處跑,但若是太子哥哥帶我去的,母妃便不會說什么了,現在阿容想去清荷宮,太子哥哥帶阿容去吧?” “又去尋你的三皇兄?”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她。在這樣的目光下,阿容不知怎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埋在太子頸邊應了聲,“阿容要保護三皇兄?!?/br> 太子呵呵一笑,干脆停了步子。 “太子哥哥怎么不走了?”這雙天真的眼眨啊眨,太子卻幾乎咬著牙,“就知道你的三皇兄,將太子哥哥忘到天邊兒去了,分明太子哥哥才是眼前人?!?/br> “可是……太子哥哥不需要保護啊,太子哥哥這么厲害!阿容怎么保護太子哥哥?阿容還要靠太子哥哥保護呢!”又夸又哄的,太子的臉色總算放晴了,小丫頭嗓音軟糯語帶討好,受用得很。 清荷宮是薛婕妤的住所,這薛婕妤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便跟了他了,因此有幾分體面,性子也溫婉,不爭不搶的,云妃被打入冷宮后,年方十歲的謝昀便被送到了這里,由薛婕妤撫養。 但是皇上已經許久沒有來過這里了,宮里的人慣會見風使舵,這風吹不到清荷宮來,這些奴才也少了些顧忌。 太子抱著阿容到清荷宮外的時候,守門的太監懶洋洋地斜倚著,灑掃的宮女聚在一塊兒嬉笑嘮嗑,而被春雨打落的花瓣仍在地上胡亂躺著,人走過碾碎了些,與泥水混在一處,瞧著實在不像樣。 太子眉頭微皺,看來老三的日子果然不好過。他與謝昀交集不多,雖沒有交惡,也沒有親近的意思,今日應當算是頭一遭到清荷宮,親眼見到這群狗奴才是如何慢怠主子的。 阿容在太子懷里拱了拱,太子會意,將她放下來,阿容蹬著小腿,幾步走到那些人面前,他們這才看到來人,嚇得急忙跪地行禮。 一個灑掃宮女受驚般伏倒在地,服帖的下等宮裳勾勒出腰身,她慌亂地欲站起,卻又跌下去,想來是崴了腳踝。著急又吃痛,淚眼望著太子的方向。宮女就沒有生得丑的,而這一個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臉蛋白凈、眼波撩人。 阿容正生氣,沒看出其中的門道來,只顧脆生生地呵斥,“上回還叮囑過,千萬要盡心侍奉主子,莫要偷jian?;?,否則本公主不會客氣!沒想到你們竟死性不改,慢怠主子!你若不是耳聾目昏,便是沒將本公主放心上!” 宮女被嚇得一哆嗦,越發可憐地望向太子,她知道,這樣的角度定是惹人憐惜的,她本就怨怪自己被分到這處鳥不生蛋的地方,今日算是撞了大運。太子比皇上年輕,且模樣是俊秀又溫柔,就算沒了這身儲君朝服,也是閨閣女子日思夜想的人物。 阿容越發氣惱,“你看著太子哥哥作甚,本公主與你說話呢!”小姑娘的聲音響亮亮的,這話一出,跟在最后頭的宮人都聽見了,紛紛往這宮女遞了個鄙棄的眼神。 宮女面色漲紅,但見太子的眼中含笑,心情又敞亮起來。 太子實在是被阿容這丫頭給逗笑了,她說話時天真直率,雖看不懂這些彎彎繞繞,卻誤打誤撞地給了那人一個響亮的巴掌,他蹲下身捉過她的手,“阿容莫惱,先進去?!?/br> 阿容仍是氣不過,哼了聲,“這些人恁的講不通道理,煩人!” “不聽話的奴才還留著作甚,處理了就是,阿容不必同他們講道理?!痹挳厯崃藫岚⑷莸陌l頂,語調溫柔至極,到了這些奴才的耳里卻是鋒利锃亮的鍘刀,好似下一瞬他們便要人頭落地。 宮女愣住,隨即轉伏為跪,渾身抖如篩糠,這回是真怕了,與周遭的幾人一同磕頭求饒。她險些忘了,太子生養在宮中,胃口必是叼得很,若沒有詳密的籌謀,怕是連他的一片衣角都碰不著。 謝昀正在練劍,阿容循聲而去,見他一身月色長袍,手持木劍,衣袂翻飛間長劍無影。此時暮色正濃,霞光漫天,白衣人縱躍間好似要乘風飛去,阿容看得有些癡了。 一套劍法練完,謝昀才停下,木劍仍然握在手中。他轉身看向阿容,眼神清淡,好似昨日的溫和只是阿容的錯覺。 “三皇兄!”阿容毫不怯步,笑嘻嘻地喊他,“三皇兄真厲害!”她給他倒了茶,雙手捧著,殷勤得緊。 謝昀從林間走來,步履從從容容,微風拂過,衣帶飄飛,身后寂靜的竹林突然撲簌簌地落下來雨一般濃密的碎葉,紛雜凌亂,好似一場竹青色的大雪,而緩步獨行而來的那人渾然未覺,兀自風姿清舉。阿容睜大了眼,幾乎說不出話來,只有眼里的萬千光點悄然灼燒。 阿容只在書里聽過這樣絕妙的本事,今兒是頭回見,其中震撼不解當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道一聲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也不為過。 謝昀伸手接過阿容手里的茶杯,一飲而盡,溫聲道謝,但他的手好似在冒熱氣,靠近阿容的時候幾乎燙到了她。 謝昀眼見阿容的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正不知為何,便被阿容一把抱住了大腿,“阿容想學,阿容想變厲害!” 謝昀想將阿容的手拉開,但她抱得實在是緊,強扯怕是會傷到她,這小胳膊細腿的,肌膚柔嫩,經脈嬌弱,經不起他的力道。 “三皇兄,三哥哥,阿容好喜歡三哥哥,阿容最喜歡三哥哥,三哥哥教教阿容……”阿容無賴的本事越發長進了,太子方才解決了外頭那幫奴才的事,進來便聽到阿容這段話,氣得要吐出血來,心中直道阿容這小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