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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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試探 雙方稍一試探,心中各自明了。安祿山固然是以逼迫王源食生rou看看王源的反應,就像用大陣仗迎接王源進城一樣,這是一種威壓和脅迫。而王源的應對也是隱晦的告訴安祿山,你要是逼著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便立馬打道回京,中斷此行的差事。 事實上兩人心里都清楚,所謂的奚族人的飲食習俗,所謂王源的食生rou會導致患病云云,都是胡扯蛋。不過是雙方各自想出來的理由罷了,而根本就不用當真。王源固然不想強硬的拒食生rou得罪安祿山,安祿山也絕不想王源因為這個理由而離去,因為黜陟使既來,則必須要借他之口稟報朝廷河北道一切平穩,而絕不想王源回去在玄宗面前胡說八道。 雙方重新落座,熟rou好酒源源不斷的擺上案頭,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安祿山端著酒碗站起身來,臉上紅光滿臉,微笑道:“王欽使,這回來河北道主要的差事怕是要稽核本帥建雄武城的物資錢糧的出入,以及我范陽平盧兩大節度的兵費收支之事吧。我知道,最近我向朝廷要的東西多了些,朝中有些人定然頗有微詞,在陛下面前一定說了些本帥的壞話。本帥其實并不在乎,為陛下守衛大唐邊陲,安某盡心竭力死而后已,問心無愧則已?!?/br> 王源欠身道:“安帥是明白人,黜陟使的職責安帥當了解的很。唔……我也不瞞安帥,此來的目的確實是這些事情,朝中也確實有呼聲要求嚴格各鎮兵費進出制度,杜絕私吞亂花的風氣,荼蘼朝廷的錢糧物資。但這個擔子交到我的肩膀上,我卻是勉為其難。王某只是一介書生,哪里懂這些事情。但未不負陛下期待,便是再難也要咬牙擔當的。故而,安帥還需配合配合本使,讓本使回去好復命便是。其實就我個人而言,安帥鎮守的河北道是我大唐拒契丹和奚族的門戶,只要大唐邊鎮安寧,不受外敵侵犯,便是花再多的錢糧物資那又如何?朝中的議論不足為慮,但賬目清晰,不存私心,物資錢糧用于該用之處便可。其余的我一概不會多嘴多舌?!?/br> 安祿山微笑點頭,在他看來,王源這是向自己露了底牌了,只要讓王源能回去交差,他便不會多嘴多舌。某種程度上說,這是暗示自己,他王源不是來找茬的。 “王欽使,據說王欽使此次擔任河北道黜陟使是楊左相舉薦的,王欽使和楊左相之間的關系好像很是親密,但不知楊左相行前可對王欽使面授了什么機宜,交代了些什么事情么?” 安祿山倒是直接的很,就算王源剛才的話是示好,他還是要點破王源的身份,看王源如何應答。 王源呵呵笑道:“安帥,我和楊左相之間確實關系不錯,那是因為在我最艱難之時,楊左相對我伸出援助之手,對我有恩遇之情。人若忘恩,于禽獸何異?所以我當然不會忘了楊左相的恩情。但王某做的是朝廷的官,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只會對一個人效忠,那便是陛下。事實上,任黜陟使之事,王某并不情愿。至于為何不愿,我想安帥心知肚明,我也不想多做解釋。說句對楊左相不敬的話,他舉薦我當黜陟使不是在提攜我,而是……哎,不說了??傊跄车囊馑际?,恩情歸恩情,但同公事無涉。王某只完成公事,其余的什么人交代的什么話卻是顧不得了?!?/br> 安祿山哈哈大笑不已,王源說的話他當然比誰都懂,河北道黜陟使的職位一直空缺的原因他也心知肚明。在得知王源被舉薦為此職位之后,安祿山其實很詫異。 京城傳來的消息說,王源和楊國忠之間關系似乎破裂,舉薦王源為黜陟使的舉動看上去是提拔,實際上卻是將王源放在炭火上烤,從這一點上來說,關系破裂之說未必是傳言。而王源此刻表達的語氣似乎也對楊國忠頗為不滿。顯然王源也是知道,這個欽使不好當。 安祿山心中的戒備之意稍微解除了一些,雖然還是要對王源嚴加提防,但起碼從王源的言語行為中能嗅出一絲味道來。 “哈哈哈,沒想到王欽使如此快人快語,安某倒是很意外,本以為你們讀書人都是拐彎抹角的說話呢。王欽使既然直爽,安某在這里也撂下話來,請王欽使放心。安某人會積極配合王欽使的差事,不教王欽使為難。所有的賬目、錢糧物資的出入和用處都會讓王欽使知道的一清二楚,讓王欽使能完成陛下交代的差事?!?/br> 王源起身舉起酒碗道:“安將軍深明大義,王某佩服之至,敬您一碗酒?!?/br> 安祿山道:“本人最愛同說話直爽的人交往,安某雖不會寫詩論文,只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但安某懂的道理便是讀書人也未必會懂。安某對朝廷的忠心不亞于大唐任何忠心的臣民,所以陛下想知道的事情,安某一定讓陛下知道,讓陛下放心?!?/br> “多謝了?!蓖踉囱霾惫具斯具说暮裙獍胪肓揖?。安祿山哈哈大笑,也仰脖喝光酒碗中的酒水。 坐在一側的公孫蘭有些擔憂的看著王源,雖然王源的酒量很好,但這北地的酒都是烈性酒,和長安的濁酒清酒不同,這么一碗碗的喝,王源怕是要倒在當場。但王源心里想的是,今日的會面決定著在河北道期間安祿山對自己的態度。在安祿山面前絕不能表現的太有心計,表現的遮遮掩掩,要讓安祿山覺得自己其實就是個簡單的人。說話也是,喝酒也是,酒品現人心,就算喝醉了,只要混淆安祿山對自己的印象,那也是值得的。 安祿山落座之后,使了個眼色給坐在右側案幾旁的安慶緒,安慶緒會意的起身來,捧著酒碗來到王源面前道:“王欽使,剛才我不知你忌食生rou之事,故而言語中多有冒犯,特此來敬酒謝罪?!?/br> 王源端著斟滿的酒碗起身笑道:“二公子何必介懷,這算什么事兒。久聞二公子英姿神武,和我年紀又相仿,我在路上還說呢,若能和二公子交個朋友那就太好了。安帥定以二公子為榮呢?!?/br> 安祿山撫須哈哈笑道:“不瞞王欽使說,安某對我家二郎確實比較疼愛,我家二郎也沒讓本帥失望。二郎啊,王欽使要和你交個朋友,你們便喝了這碗酒,交個朋友。不是為父的貶低你,你和王欽使比起來還差了一截,王欽使和你同歲,但他已經是朝中不可或缺的棟梁之臣了,你和他交朋友是高攀了?!?/br> 王源忙道:“安帥這話說的王某站不住了,王某敢當。不說了,先干為敬?!?/br> 咕咚咚,一碗酒又入肚中。安慶緒也捧著碗喝光,亮了亮碗底笑道:“父帥說的很是,我也很欽佩王欽使的本事。關于王欽使的事跡,我也略有耳聞。聽說王欽使在家也是排行老二,我也是家中行二,看來確有些巧合?!?/br> 王源打了個酒嗝笑道:“果然是巧合的緊,你是二郎,我也是二郎,果然有緣?!?/br> 眾人心中暗笑,這兩人怕都是白癡,天下行二的人不知有多少,難道個個有緣?安慶緒倒也罷了,平素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東西,這一點眾人皆知,只是礙于安祿山偏愛他而不敢說罷了。這王欽使更是惡心,同是行二也被拿來強行拍馬屁,實在是無語。 安慶緒笑道:“果然是有緣。我聽說,王欽使出身市井之間,曾經是京城一個里坊中的坊丁,不知是謠傳還是什么,總覺得不太可能?!?/br> 座上人都靜了下來,十幾雙眼睛盯在王源臉上。所謂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是最起碼的禮節。一個出身低賤的人最忌諱的便是被人揭開舊事,特別是當他身居高位之時。 當初王鉷就是因為楊慎矜倚老賣老在背后嚼舌根取笑他的出身,這才連同盟和親眷的關系都不顧,毅然決然的參與了誣陷楊慎矜的計劃之中,可見對楊慎矜揭自己的過往的痛恨。而王源也不止一次被人以出身來詆毀,在安慶緒問這句話之前,起碼有三四個人以此為由攻擊過王源了。 但可惜,王源根本就不在乎,因為他壓根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即便已經融入其中,內心中的榮辱和價值觀卻從未改變過。 第321章 剛柔 安慶緒一言問出,座上眾人紛紛低聲竊語,有的還發出低低的笑聲。在他們看來,王源必是要左右遮掩尷尬支吾的,或者有可能反唇相譏甚至拂袖而去的。但王源說的話卻讓他們的期望落了空。 “看來二公子對王某的過去經歷很是了解。不錯,王某確實是坊丁出身,今年二月之前,王某還家徒四壁吃穿無著,每日渾渾噩噩。而且,即便是這個坊丁的職位,還是我的好兄弟替我求肯,為坊正家中白干了半月的私活才給我的呢?!?/br> 王源微笑回答,神情自然并無半分尷尬的樣子。 安慶緒本是要拿這話羞辱王源,沒料到一拳打了個空,自己倒是有些愕然。不過他并沒有放棄,今日酒席上對王源打壓羞辱是父帥首肯的,就是要將這個王源弄得服服帖帖的,讓他在河北道期間不敢滋事。 于是安慶緒又開口了:“沒想到果真是如此,我還當是傳言呢。堂堂黜陟使居然也有如此困苦的時候,若非親耳聽聞,絕不敢信。嗯……我還聽說,自二月梨花詩會之后,王欽使便揚名長安了。梨花詩會上賦詩數首,名動天下。那時王欽使在李適之府中做幕僚吧,看來一定是李適之慧眼識珠提攜了王欽使?!?/br> “是,確實是李左相抬舉的我,若無李左相,便無我王源今日?!蓖踉凑\懇道。 “看來李左相也是你的恩人了,剛才王欽使說,有恩不報于禽獸何異,這話我很感動。但有一點我沒鬧明白。聽說王欽使后來和李左相反目,甚至有了仇怨,這豈不成了以怨報恩了么?”安慶緒似笑非笑看著王源,眼中滿是得意。 這話就像一柄利刃刺向王源,以王源之言攻擊王源,直指王源忘恩負義,不亞于是當面指著王源的鼻子罵他了。 公孫蘭秀眉微蹙,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知道王源不可能說出和李適之反目的原因,但那樣一來王源便無法解釋這個惡毒的問題了。 “這便是安將軍的待客之道么?當眾給我家公子難堪,這也太過分了。王欽使奉陛下旨意巡查河北道而來,可不是來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的?!惫珜O蘭冷聲開口道。 安慶緒皺眉看著公孫蘭冷冷道:“你一個隨從屬員怎地沒大沒???我這是跟你家欽使說話,你卻來插嘴,懂不懂規矩?” 公孫蘭反唇欲譏,王源輕聲喝道:“住口,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兒?!?/br> 公孫蘭很生氣,但也很無奈,此時此地也不可能不給王源面子,于是氣呼呼的不說話了。 安慶緒微笑道:“王欽使,剛才我的話問的也許有些失禮,若王欽使不愿回答,倒也不用回答了。其實我只是和欽使閑聊罷了,只是覺得欽使說話有些前后矛盾而已。沒事沒事,當我沒問?!?/br> 王源哈哈笑道:“二公子多想了,這有什么失禮的,事無不可對人言,二公子好奇心重,對王某又很感興趣,便說與二公子聽又如何?” “哦?”安慶緒哈哈笑道:“王欽使果然大氣,只是不要勉強自己,我可不想欽使難堪?!?/br> 王源微笑搖頭道:“沒什么難堪的,你要知道緣由,我只告訴你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李左相對我確有提攜之恩,但我剛才說了,我只對陛下一人忠心。私事是私事,公事是公事。于私我感激李左相,于公我卻不敢茍同李左相的一些作法,這便是我離開李左相的原因。事實證明,李左相后來被李邕一案所牽扯查出的那些事兒,證明李左相在為人臣子上是有缺陷了?,F在李左相已然故去,我也不想對故去之人不敬,有些話也不便說出口來。言盡于此,不知二公子可明白我所說的么?” 安慶緒顯然不滿意王源這番冠冕堂皇的話,搖頭道:“王欽使這話滴水不漏啊,既李左相對你有提攜之恩,在李左相尚未被查出和李邕一案有牽連之前,王欽使便轉投楊家門下,這不是背叛是什么?” 王源微微一笑問道:“二公子,我說的你不明白,那么你何不去問令尊安將軍去,相信安將軍定會解釋的清清楚楚。安將軍,你說是不是?” 安祿山正饒有興趣的看著安慶緒羞辱王源,沒料到王源將這個話題拋給自己,有些發愣道:“本帥可解釋不清,王欽使怎地將球踢給本帥了,我家二郎可是問你這個問題的?!?/br> 王源呵呵笑道:“安將軍,你該解釋的清楚才是啊,安將軍的經歷不正也是如此么?安將軍本是奚族人,自小受奚族人養育之恩,如今卻是我大唐對抗奚族的一員猛將,二公子所疑惑的事情不就是為何發生這樣的事情么?安將軍豈非是最有發言權的么?” 座上眾人均驚愕的瞪大眼睛,這位王欽使的膽子太大了,居然扯了安祿山的舊事出來,這不是給安祿山難堪么?安祿山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手中的酒碗抖了幾下,酒水潑出來,灑在衣襟上濕透了一大片。 “王源,你這是在羞辱我父帥的出身么?你好生大膽?!卑矐c緒氣的面色青白,怒喝道。 王源攤手無辜道:“二公子何出此言?這不是二公子要問的問題么?我不過是拿安將軍的事情做個類比,便于二公子理解罷了。安將軍這么做還不是因為大義么?雖受奚族之恩,但那是個人私人恩惠,在大義上立場堅定,不因受恩惠而放棄大義,這正是安將軍成為我大唐上下人人敬仰的戍邊大將,成為陛下心中堅不可摧的大唐柱石的原因啊。這話用在我身上二公子固然是聽不懂,但用在安將軍身上,你應該聽的懂了吧?!?/br> 安慶緒不知如何回答,知道王源在狡辯,但卻不能說他說的不對。只僵立原地,面色青紅不知所措。 “哈哈哈?!卑驳撋桨l出震天大笑,對著王源挑起大指站起身來道:“知我者王欽使也,本帥的出身長為人詬病,有人在陛下面前說我的壞話,說我是胡人,怎可重用抗胡。本帥從不解釋這些無聊的閑話。王欽使剛才這番話,便是我內心之語,同別人我都不屑于解釋。二郎啊,你現在知道為何為父說你不如王欽使的原因了吧。王欽使懂的道理你不懂,王欽使說出來你都未必聽懂,還不退下一旁去,杵著作甚?” 安慶緒滿面羞愧的退到一旁,坐在案后狠狠的喝了一碗烈酒,卻喝的過猛岔了氣,不斷的咳嗽起來,引得眾人側目,更是羞愧難當。 安祿山大笑斜躺在大椅上,兩只腳搭上了桌案一角,口中道:“王欽使果然是個人物,難怪能以布衣之身立足朝堂之上。有趣有趣?!?/br> 王源拱手道:“酒喝多了,說話有些莽撞,請安帥不要介意我的失禮之處?!?/br> 安祿山大手一揮道:“沒什么好介意的,起碼你比那些拐彎抹角罵人的家伙要好了許多。剛才聽你這么一說,我倒覺得你我的經歷有相似之處呢。其實本帥才不在乎有人背后嚼舌根呢,我安祿山就是胡人,那又如何?英雄不怕出身低,要看本事,看能耐。好多銜著金鑰匙出身的人又如何?文不能拿筆做文章,武不能上馬殺賊寇,靠著祖上的萌蔭算的什么本事?我等草莽出身之人照樣不輸他們金枝玉葉,照樣尊大義,守大節。對也不對?” 王源微笑道:“說的很對?!?/br> 嚴莊帶頭鼓掌,座上眾人歡聲鼓掌,叫好不絕。 安祿山大笑續道:“王欽使,咱們再干一碗酒,我跟你說說本帥小時候的事兒,和這邊鎮的事兒。今日公事便不聊了,明日開始我讓嚴先生和安慶緒陪你一起辦公務,你想如何查便如何查,總之會竭力的配合你?!?/br> 王源呵呵笑道:“甚好,我正想知道些邊鎮的事情,在京城聽聞和奚族契丹人作戰之事,聽的我血脈噴張,但畢竟是道聽途說。從安帥口中說出的才是正兒八經的經歷,回京后我也可在同僚面前吹噓了?!?/br> 安祿山大笑,舉起酒碗來道:“干了再說?!?/br> 王源端起滿滿一碗酒,咕咚咕咚仰脖子喝干,身子搖搖晃晃,公孫蘭趕緊攙扶住他,王源索性倚在她肩膀上,公孫蘭暗嘆一聲,伸手托住他的腰身,保證王源身子不倒。 第322章 狼心 席上氣氛趨于熱烈,安祿山酒量甚豪,七八碗酒下肚,只肚子凸起更大,面色變得通紅,卻無其他異狀,談興更濃。 “王欽使,本帥剛剛聽到你說之前過得苦日子,一下子勾起了本帥少時的回憶。本帥很小的時候生活在部落草原之上,那時候的日子可真的是苦不堪言。十歲的時候,我父外出獵狼,反為群狼所噬,部落眾人找到我父親的尸體時,卻只剩下了一副骨頭架子了。哎,真得是慘不堪言?!?/br> 談及亡父,安祿山臉上的表情倒也和常人無異,并沒有想象中的鐵石心腸。 王源得公孫蘭偷偷在胃部xue位上拿捏了數下,酒意稍解,腦子也清醒了許多,坐直身子點頭道:“不知道安帥尊上竟然遭遇如此之慘,心中甚是替安帥難過?!?/br> 安祿山擺手道:“難受是肯定的,我父對我視若珍寶,家中雖窮困潦倒,但有一口rou一碗奶總是讓我先吃,對我期望甚高。在我眼里,父親便是雪山大河,便是我的一切,可是竟然被餓狼所吞噬,讓我難以接受?!?/br> 王源微微點頭,表示理解。安祿山坐直身子握著拳頭咬牙道:“但難過又有何用?母親還在父親墳頭哭泣的時候,我做的卻是為報仇做準備?!?/br> “報仇?”王源詫異道:“安帥是要找狼群報仇?” “不找狼群找誰?是它們吃了我父,我自然要找他報仇?!卑驳撋嚼渎暤?。 “可……安帥當時只是個十歲孩童,如何去找狼群報仇?”王源倒不是要附和安祿山的故事,他是真的奇怪一個七歲孩童如何去找惡狼報殺父之仇。 安祿山咧嘴冷笑道:“十歲又如何?只要我想做,便會去做。大不了被狼吃了便是。不過我卻也不是去送死,我知道如何對付那群惡狼。我父去捕獵的是黃草嶺上的那一群灰狼,最為狡猾的一群狼。部落男子們去捕殺過多次都沒有得手,為首的狼王叫黑尾,狡猾之極,而且很有智慧。我父的死便是它帶著一群狼在半夜里摸到了我父藏身過夜的山崖峭壁之下,在睡夢中將我父吃了的。父親到我出去打獵的時候,我親眼見過那頭狼和那一群惡狼?!?/br> “我帶上了帳篷和干糧,騎著我的小馬,背著父親為我做的小弓箭去黃草嶺找那一群狼報仇,但我知道我當然斗不過那一群狼,所以我需要想個好辦法才行。我記得那也是十月里,比現在的季節稍晚些,快到十月底了。出發那天,剛剛下了一場薄雪,我知道雪一旦開始下便會沒完沒了,這正是我需要的一場雪。黃草嶺的北邊是一大片洼地,平日里積著深深的污泥和臭烘烘的泥水,那里沒人敢去踩,因為一旦踩進去便會沉沒進去,根本出不來。平日里也有很多畜生無意沖進那里,之后便陷在那污泥之中活活等死,那里正是我要去的地方?!?/br> 王源猛然醒悟道:“安帥是不是想讓狼群陷在泥潭里不能脫身?” 安祿山嘿嘿一笑道:“王欽使聰明,本帥正是這么想的。本帥來到黃草嶺下方,用匕首割開我騎著的馬的肚子,讓馬兒開始流血。然后我騎在馬背上猛抽它鞭子,讓它朝洼地那便跑。我算的正好,我的那匹小馬兒跑到洼地邊上,腸子已經掛了一地,順著地面拖出老遠,我那小馬才倒下。要知道,那些惡狼的鼻子可靈著呢,隔著十幾里地都能嗅到血腥味,嘿嘿,我那匹小馬流出的血跡便是它們的招魂幡,吸引著他們來找我?!?/br> 座上人鴉雀無聲,安祿山雖然殘忍,但能想出這么個辦法來,作為一個十歲的孩童而言,那也是智計過人之舉了。 “雪雖不大,但剛好能蓋住污泥泥潭,整個泥潭看上去像是一片雪原。我卻不能在泥潭邊上等著狼群跟來,所以我沖進了泥潭里,往泥潭忠心的一小片干地上爬去。雖然我做了準備,用氈毯做了個泥地上的滑板,但好幾次還是差點陷沒在了泥潭里。我爬到泥潭中間的干地上的時候,身上已經全部都濕透了,全身上下冰冷刺骨,手腳都青紫了?!?/br> “我生了火烤干身體,吃了些干糧,坐等狼群到來。到了夜里,黃草嶺上那一窩二十多只狼都嗅著血腥味來了。他們吃掉了我那匹小馬的尸體,然后看到了我。幾匹年輕的狼不知死活,看到我之后便往我沖來,一下子陷入到了泥潭里,很快就被泥污裹住,哀嚎著活活凍死。泥潭都被雪覆蓋著,這些狼雖然狡猾,但是畢竟是畜生,不斷的有狼沖向我,最后卻淹沒在污泥之中。我站在泥潭中間哈哈大笑,笑的我眼淚都出來了,看著它們一個個哀嚎著陷足在泥地里等死。哈哈哈,想起那個場面,我還是高興的了不得,哈哈哈?!?/br> 安祿山放聲大笑,刺耳的笑聲沖進耳鼓之中,讓人心生厭惡,公孫蘭和王源都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好計謀,這么輕松就為尊大人報了仇,安將軍少年時便有如此計謀,果然非同凡人?!蓖踉措m然厭惡他的笑聲,但還是不得不贊嘆道。 “輕松?哈哈,王欽使,你以為事情會這么輕松么?那頭狼黑尾狡猾多智,只有它和一頭母狼不愿上當,只一直在一旁咆哮瞪視。雖然隔著數十步遠的距離,我都能看到它眼中的兇惡,它口中的獠牙。它的手下都自尋死路之后,只有它和那頭母狼不上當,反而在雪地里合力咬來了一棵枯死的樹當墊腳石。它是決意要吃了我為它的狼部落報仇,我從它的眼睛里看出了這一點。兩頭狼一根樹枝一根樹枝的咬來搭橋,它們很有耐心,一步步的朝我靠近。你們知道我的恐懼么?它們的眼睛無時無刻不盯著我,像是兩團藍幽幽的鬼火?!?/br> 眾人被他陰森森的口吻說的汗毛豎起,想象著那時的情形,當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我那時也是嚇懵了,沒想到黑尾這么狡猾,它們若是搭好了樹枝的浮橋,我也就是它們腹中之物了。但我可不能等死,我又沒辦法阻止它們,于是我急中生智躺在雪地里裝死。浮橋搭通了之后,狡猾的黑尾沒有第一個沖過來,那頭母狼倒是第一個沖了過來,一口咬住了我的胳膊。我一動不動,任由它撕扯開我的衣服,咬破我的皮rou。母狼以為我真的死了,于是來咬我的喉嚨,我趁機用匕首刺中它的肚子,把它的腸子都拉出來了。黑尾見母狼被我刺傷,沖上來要咬我,我一翻身滾進了泥潭里,用全身的氣力往泥潭里爬。黑尾狂吼亂叫,但是他不敢下泥潭咬我。我的身子直往泥潭里陷進去,但是最后關頭,我的手抓住了兩只狼搭的樹枝浮橋,讓我借力止住了下沉?!?/br> “天可憐見?!眹狼f吁了口氣插話道:“吉人自有天相,安帥怎會葬身惡狼之口?!?/br> 安祿山哈哈大笑道:“我爬上樹枝浮橋,第一件做的事情便是將浮橋前邊的樹枝蹬開蹬散,這樣黑尾便無法攻擊我了。于是我一路逃往洼地邊的干地,一邊將浮橋拆毀,黑尾和那受傷的母狼便被困在污泥之中的一小塊干地上了。哈哈哈,黑尾氣急敗壞的樣子真的很好笑,我雖然全身都是泥水,冷的站都站不住,但是我還是大笑了一場?!?/br> “啪啪啪?!北娙藷崃业墓钠鹫苼?,諛詞如潮,贊嘆不已,紛紛表示安帥神勇過人,智計過人,十歲孩童堪比天下大英雄云云。 安祿山擺手笑道:“莫慌,諸位,精彩的還在后面呢?!?/br> 眾人一愣,側耳靜聽還有什么精彩的事情發生。 “我雖然很冷,但是我還有一件事沒做,這件事是我一開始便想好要做的。于是我裹好傷口,往黃草嶺上走。到了黃草嶺上,我找到了狼窩,鉆進狼窩里,找到了十幾只毛茸茸的狼崽子,把它們用草繩拴著,一路拖到泥洼地邊上。狼崽子們哇哇的亂叫,黑尾和那母狼在污泥中間看著過不來,急的嗷嗷大叫。我將一只只的狼崽子在它們的面前高高拋到天上,狼崽子摔在雪地里的聲音太好聽了,叫的那叫一個慘。每摔死一只狼崽子,黑尾就哀嚎一聲,好像求我別殺這些狼崽子一樣。哈哈哈,看著真過癮?!?/br> 王源眉頭緊皺,倒不是替這些狼崽子可憐,而是對安祿山的手段甚是動容,這不僅是斬草除根,還要在其父母面前虐殺其兒女,想想那時安祿山才十歲,足見其心狠手辣,心理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