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這也是正理,展維棟單膝點在床前,只好應了。 滇寧王聽了,放了點心,昏昏著神智又要迷糊過去,外頭忽起了一陣喧嘩。 滇寧王受不了地眉心一皺,展維棟忙站起來,將簾子掀開一條縫鉆出去訓斥道:“中帳重地,說了不許吵鬧,怎么還——瑜弟?!” “大姐夫,父王怎么樣了?” “不太好,你怎么來了——你來了真是太好了!” 展維棟歡喜的聲音及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帳外傳進來,滇寧王重病,視力都有所減退,但耳力沒有喪失,反而因為厭煩吵鬧而分外敏銳起來,將這番對答聽得清清楚楚。 他幾乎快合上的雙眼陡然間睜大,眼神是病倒以來從未有過的清醒。 帳子一掀,熟悉的身影進來,熟悉的聲音喚著他:“父王!” 滇寧王:“……” 他如有神助地不需靠助外力,自己獨立從枕上抬起了點頭,側過去,嗓門也一下子大了起碼兩個度:“誰叫你來的?!” 沐元瑜快步走過去,但不敢靠得太近,她一身塵土,恐怕對病人不利,道:“大堂兄報的信,說父王病重了?!?/br> 滇寧王色變,他病中還要考慮軍中各項事宜,這幾日連清醒的時刻都少,對沐元德實在顧慮不上了,此刻聽聞,忙道:“他人呢?” 這個侄子自作主張,一定不老實! 他飛快下了結論,同時目光艱難地上下打量著沐元瑜,看她有無吃虧受傷。 “我把他捆了,在外面,由我的人看著呢?!?/br> “哦?!钡釋幫踔刂厮闪丝跉?,倒回了枕上。 不知不覺走到角落里藥爐旁的老神醫拿起蒲扇,心不在焉地扇了兩下:堂兄報信?把他捆了? 這是什么邏輯。 這位小貴人,周遭關系真是一如既往地亂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有的小天使不愛看打仗的劇情,不過一來前面埋下的線不好不管,二來我想把世子的功績刷滿,蘇都蘇了,不蘇夠本不劃算,嗯,也表著急,暹羅線一筆帶過,不會長的,下章就回云南了。 ☆、第175章 展維棟知道滇寧王病重虛弱, 原要把沐元瑜引到旁邊去細細告訴她如今大軍的現狀, 不想滇寧王嘴上斥責了兩句沐元瑜為什么要到處亂跑, 去過東蠻牛還要跑到暹羅來,要是他在家一定不會同意云云,過后居然精神好起來了點, 不要他傳話,自己說起事來。 滇寧王那么奄奄一息地躺著,沐元瑜也不跟他計較, 由他訓了, 反正她按自己的主意把事做都做了, 現在挨兩句說不疼也不癢。 她也把自己的收獲匯報了一下。 聽說抓到了一窩余孽, 連東蠻牛的王子都順手牽羊捆了回去,滇寧王:“……” 展維棟大為驚喜:“瑜弟,你小小年紀,這么能干!” 滇寧王干咳了一聲:“——去把人都叫進來, 大家一起商量商量?!?/br> 沐元瑜道:“父王,你的身子能撐住嗎?要么我出去見他們罷?!?/br> “啰嗦什么, 一時還死不了?!?/br> 他這么說,展維棟就只好出去了, 把排得上號的將領們都叫了進來。 沐元瑜穿過駐軍一路走到中軍帳來,這些將領有看見她知道她趕來的,也有不知道的,進來了都忙各自見禮,表情且都明顯可見地松快了不少。 大軍里不缺打仗的兵將, 也不缺出謀劃策的謀士,但滇寧王一倒下,就缺了最重要的一個拿主意的人。 謀士七嘴八舌能出十來個主意,究竟用哪個,只有主帥才能拍板。他倒下,人心就有些惶惶,對士氣也有很大影響。 別說沐元瑜能帶軍,她哪怕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純書生,這時候出現在大軍里對兵士們也會起到不小的安撫作用。 再一聽說她借了土兵去抄了東蠻牛的后路,眾人的精神就更抖擻了,好話不要錢般地往外丟,又說她“將才天成,奇兵神策”,又說她“虎父無犬子”,氣氛一片大好。 沐元瑜謙道:“也是運氣好,天佑我朝,有二殿下在府城坐鎮,我才敢帶兵出來,可惜仍是跑了一個首領?!?/br> “他只剩一個光桿,還能鬧出多大花樣不成!”有將領粗聲大笑,“我看,不定氣死在哪個旯旮角兒里呢!” 余下眾人紛紛附和,都不把那首領放在眼里,談笑間把他判了十七八回死刑。 “世子折道趕來真是太好了,現在我等只要把暹羅都城里那個偽王擒獲帶走,這一役就得全功了——” “對了,”有頭腦冷靜的忽想起一事,道,“前幾日末將手下的探子來報,說東蠻牛那批賊兵不知為什么忽然撤走了,現在想來,不就是得到了世子突襲東蠻牛的消息嗎?世子當機立斷,撤走得快,他們白白跑腿,沒堵上世子,這一走,反而大減我等這邊的壓力,哈哈!” “正是!王爺,依末將的見識,乘此良機,不如發動猛攻,打入阿瑜陀耶!” 所謂阿瑜陀耶就是此時暹羅的國都。 沐元瑜皺了皺眉,她才知道東蠻牛從暹羅撤兵了,她一路都沒有遭遇上,到底是所走路途不同,錯過了,還是—— 她心里微微一沉,旋即強迫自己定下神來,東蠻牛若真去了云南,內有朱謹深,外有趕回去的刀表哥,情況并不算糟;且正因為回去的是刀表哥,刀大舅知道長子在外面跟東蠻牛遇上了,不可能坐視,再心疼也要把手里剩的兵力都投進去救兒子。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對朱謹深有強大到勝過對她自己的信心。 她還沒有見他輸過。 不管到底是哪種可能,乘著東蠻牛撤兵,一鼓作氣打入阿瑜陀耶都是當務之急。 滇寧王這么刻不容緩地讓把將領們都叫進來,正也是這個意思。有了沐元瑜的到來,不用再顧慮萬一他不治以后軍心在外慌亂的問題,直可放手一搏。 只是他的體力撐不住再往下細說了,確定下這個大的戰略后,他就又昏了過去。 眾人慌亂一陣,展維棟忙把老神醫拉過來,老神醫看視過后表示滇寧王還有氣,但他需要靜養,帳子里不能再留這么多人吵嚷了。 將領們松一口氣,陸續往外走,沐元瑜暫時沒動,望著老神醫詫異道:“——李老先生?你怎么會在這里?” 李百草先前一直背對著呆在角落里,她著急要見滇寧王,不會特別注意一個大夫,此時才發現了是他。 李百草目光有點飄,含混著道:“我一個大夫,四海為家,在哪里看病不是看,到這里也沒什么稀奇的?!?/br> 怎么不稀奇——這可是暹羅,都出了國境了!這老先生再是四海為家,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也跑得太遠了些。 沐元瑜心頭復雜,她當初剛知道秘密被李百草爆出去時,饒是以她的好脾氣,也差點抽刀砍了他,匕首都滑出袖子了,看一看李百草滿頭花白頭發,引頸待戮的安詳模樣,到底還是沒下得了手。 這么個老人,就容他活著,也活不了幾年了。 何必再造殺孽。 算了吧。 她的護衛侍女當時都要忙著逃命,分不出人手看守李百草,她索性就把他丟下,算是放過了他一命。 不想他大約是記掛著皇帝當時說的滇寧王病了的事,自己慢慢一路跑到了云南來,不知怎地,又到了軍中——這不必追問,以他的名聲醫術,只要他想,沒有哪支軍隊會拒絕他。 沐元瑜忍不住笑了一笑,她不是心情好,只是覺得人生的際遇真的挺有意思,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就會摔一跤,也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從前結的善緣會蹦出來,幫她一把。 李百草其實有些難以面對她,見她不說話,也不知自己能說什么,假裝沒事般轉身走了。 沐元瑜心里有數,也不追究,掀簾子出去跟將領們商議戰策去了。 到隔日的時候,滇寧王才又短暫地醒了一會,讓人把沐元瑜叫去,想起問了她些事。 他知道沐元瑜為什么會跑去東蠻牛,但其中的一些細節還沒來得及問,昨日人多嘴雜,光顧著高興了,他本來精力不濟,又叫吵得頭昏腦漲,這回一醒過來,方全掛念了起來。 沐元瑜簡單跟他說了說,褚有生和柳夫人都是重要人物,是繞不過去的,而既提到了柳夫人,沐元瑱夭折的事也無法不提,她看滇寧王的狀況,盡量用和緩一點的言辭說了他到底是怎么去的。 滇寧王聽得在枕上出著神,過了好一會,低聲道:“如此也罷了。他這么去了,強勝我和他父子相殘,盼著他下輩子投個好胎罷?!?/br> 聽說骨灰已被帶回云南,沐元瑜允了柳夫人葬回沐氏祖墳,滇寧王閉了下眼:“嗯。難為你想得到?!?/br> 他知道沐元瑱不能留,早已在內心說服自己良久,此刻心傷之余,也不至于撐不下去。 只是心下又起惋惜之意:這個兒子即便長大,也不可能勝得過沐元瑜這個女兒了,心胸,手腕,謀略,她一樣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一個明公正道的性別。 他此時的心情,不單是惋惜她為什么不是個兒子,同時也隱隱地覺得,也許不是她生錯了性別,而是這個世道禁錮了她。 只是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逝,他又想起問些家事來。 “母妃很好,寧寧也很好,我走的時候他快四個月了,母妃說,養得像別人家五六個月似的健壯,比我小時候還結實,性子也好,見誰都笑,就是不怎么愛搭理殿下——” 滇寧王忙道:“怎么回事?” 他是從信中知道多添了這個外孫,在他看來,小外孫天生尊貴,不搭理誰都行,可要跟親爹做了對頭就麻煩了。 他還有一腔垂暮的壯志在這個小外孫身上呢。 沐元瑜笑道:“沒事,殿下不會逗小孩子,寧寧看他才沒意思,等大一些,會說話了自然就好了。殿下只是性子矜持,其實心里很著緊他的,母妃說,我小時候父王都沒那么多空理我?!?/br> “你母妃這張嘴——”滇寧王想責怪兩句,想想又算了,夫妻大半輩子下來,眼看他都要先走一步了,再拌這兩句嘴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就又喪氣下來,道,“都好,我就放心了。你跑來雖然莽撞了些,總算也有些用處,外面有什么事,你看著拿主意罷,多聽你叔伯們的建議,不要自作主張?!?/br> 沐元瑜道:“是?!?/br> 見他沒有別話,就道,“那父王安心歇著罷,不要cao心。外面有我,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我再進來請教父王?!?/br> 滇寧王應了,昏昏地又睡過去,他這下心頭是真的放松下來,不似先前,便是昏著,也昏得不安心,總惦記軍中的千頭萬緒,只怕哪頭出了岔子。 以至于雖然大軍重新拔營,他跟著挪動,但他的情形也沒有變得更壞,反而好了那么一點。 沐元瑜每日早晚會抽空來看他,他有時醒著,有時睡著,醒時聽她回報事情井井有條,就又放一層心。 越四日后,阿瑜陀耶城在望。 朝廷大軍新得了沐元瑜及她帶領的一萬土兵如虎添翼,暹羅卻是失去了東蠻牛的襄助如斷一臂,但即便如此,王都內新王的垂死掙扎也不可小覷,這可不像東蠻牛的國都一樣幾乎是座空城,從攻城戰到巷戰,烽煙鮮血足燃了三日,大軍方沖入了王宮。 新王被趕下來,暹羅原王世子一直跟在軍中,他一家都叫這個堂弟害死,一腔恨意憋到如今,直接啊啊大叫著親手砍死了他。 以中原儀禮來說,子為父報仇是天經地義,周圍的將領猶豫片刻,便也沒人攔他。 王世子報仇的同時立了威,偽王登基不久,根基未穩,王宮及貴族中還有不少愿意擁護舊王室的勢力,見此紛紛投靠回了他,王世子靠著這些擁護者,順利奪回了王位,并在一個忠心侍女的指點下,找到了被偽王藏起的朝廷敕封的金印,有了這枚金印,他還缺一封朝廷的敕封文書,如此他作為一個藩屬國國王的手續才算齊了。 沐元瑜收下了他為此求懇的奏章,答應了會替他呈給朝廷,但婉拒了他招待的美意,即日就班師回向云南。 王世子——不,新的暹羅王,很鄭重地將他們直送到了都城外。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覺得爹雖然渣,外孫子還是叫他看一看吧~ ☆、第176章 暹羅局勢已定, 沐元瑜掛心府城, 出國都后, 特向滇寧王請命領兵先于大軍疾馳回援。 她沒來得及趕到云南,在半途就遭遇了東蠻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