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想把他藏起來,誰也不給看見,又想拉出去,滿天下炫耀。 “——又胡說?!?/br> 朱謹深真是拿她沒有辦法,他現在不覺得認不出她的女兒身是多愚蠢的事情了,就這副口無遮攔、暴露了都改不過來的勁,誰能想得到呢? 但她這樣熱情,他也卻之不恭。 ** 另一邊差不多的時辰,沈國舅的夫人進了宮。 沈皇后才聽說了國子監發生的事,但她不知細節,只知朱謹深進去國子監被圍了,又出來了,心情就很不好,跟孫姑姑抱怨著:“偏是病秧子命硬,這樣都沒傷著他一根毫毛——” 聽說沈太太求見,停了話頭,往外看了看天色,“再一個時辰,宮門都要關了,什么急事趕在這時候來?罷了,請進來罷?!?/br> 沈太太也知道時間不多,進來行了禮,急匆匆把事說了,道:“娘娘,您看,如今怎么是好?那李司業該是兩三年后才發動的一步棋,他沉不住氣,提前出了岔子,手底下的人還不曉事,來尋了我們老爺,可如今我們老爺真是清白的!” 沈皇后勃然變色。 學正能去找沈國舅,當然不是無故攀扯,沈皇后是個喜歡提前布局的人,她在宮外最信得過的是自己的娘家人,伸手向外朝的一些事也都是通過娘家人去做。 在沈皇后原先的布局里,國子監現任梅祭酒老而不堪任,但同時因資歷深,上是上不去了,不犯大過的話,下一般也不會下來,在祭酒這個位子上還能再坐幾年。 她就看準了李司業,李司業在司業的位子上已經呆了很久,以他的年紀,再過幾年,假如還上不去的話,一輩子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他這樣的人,官祿之心一定很強盛,拉攏也好拉攏。 國子監里不得志的酸儒監生不少,但優秀人才一樣是有,何況,即便全是酸儒,這么一大批人能聚集起來的口碑也是很可觀的。 沈皇后就打算著讓這批人為己所用。 承平年代,想靠造反逼宮什么的上位是做夢了,文官勢大,漸漸生出了他們自己不可動搖的一套規則,有時候連皇權也不得不被牽著走,想抗衡,也得拉攏著來。 “這個——!”沈皇后氣得一巴掌拍在了炕桌上,“都說了要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還是自己亂來了,真是個不堪用的昏官,怪不得在六品的位置上一坐就挪不了窩了!” 是的,沈皇后透過沈國舅之口,含蓄地暗示過李司業,表示將會設法將他推到祭酒的位置上去,李司業論資歷是很夠了,只是拿不出太亮眼的政績,也缺人推一把,所以至今蹉跎。 但在沈皇后的安排里,這件事并不怎么急,因為一則梅祭酒如今還坐得穩穩的,貿然動他恐怕成功率不高,二則朱瑾洵年紀還小,還未加冠,沒有這么快就用得到讀書人的口碑去刷名聲。 沈皇后為了兒子,算是苦心孤詣了,只是沒想到所托非人,她不急,李司業急。 李司業的上進之心遠比她想的強烈,在達成了“背后有人”這一項成就后,迫不及待地就爭上游去了,結果自己把自己這枚棋子廢了。 沈太太愁眉苦臉地附和:“誰說不是呢,他自己瞎胡鬧就算了,反而成全了那邊的?!?/br> 沈太太是在沈皇后進宮成為皇后前就嫁入沈家的,本身出身不高,對這些天家至高處的波譎云詭沒有足夠的悟性,只是沈國舅是外男,不便進宮朝見,才不得不委了她來,十來年下來,她也歷練了一些出來,但天生的本性改不掉,說出話來仍是有些拎不清的習氣。 比如這時候,孫姑姑都不敢開腔,她硬還是把沈皇后最不想聽見的一句話說出來了。 沈太太還絮叨著:“娘娘,您說這可怎么好。我們老爺原還想著尋個什么時機,把我們家的勛位往上動一動,能得個伯爵也是好的,往子孫傳也體面了,也不枉娘娘母儀天下一回。如今這算什么呢,您做著皇后,娘家哥哥只是個同知,大殿下一個傻子,他母家還封著個國公呢——” “你閉嘴!” 沈皇后終于忍不住了,斥道,“做個同知太太委屈你了?二郎母家不是一樣,那一家子還縮金陵去了,皇上八百年不見得想得起他們,你們總是呆在這皇城根下,真有機會,本宮豈有不替你們考慮的,這會子急的什么!” 孫姑姑也忙勸道:“太太這抱怨實在不公道,先老國丈去了,如今娘娘就只有舅爺這一家至親,豈會不盼著娘家好呢。只是這富貴若想長長久久的,最重要的,還是得我們四殿下好,您說是不是?” 沈太太不過順口抱怨一句,哪敢真跟做著皇后的小姑子頂真,讓一訓,就只有賠笑點頭了。 她這樣,沈皇后看著也不順氣,什么忙都幫不上,讓傳個話還要順道給她添個堵,每回開口都忘不了爵位爵位,皇帝不給,她難道能去搶么! 這樣上不得臺面的嫂子,還不如也縮金陵去呢,她好歹還落個清靜! 金陵—— 沈皇后皺了皺眉,冷靜了一點下來。 她暫時沒有說話,沈太太和孫姑姑都不敢打攪她。 過一會后,沈皇后開口:“大哥那邊,有沒有流什么把柄出去?” 沈太太忙道:“沒有,老爺只是找他吃過幾回酒,有話都是當面說的,一張字紙都沒有給過他。若有,我也不敢現在來找娘娘了,不是把娘娘也拖下水嗎?” 這句話還算中聽,沈皇后的臉色終于緩了緩:“這就好。既然沒有,怕的什么,就算李某那邊胡亂攀咬,也很不必怕他?!?/br> 又咬牙冷笑:“二郎這回算立了個大功了?!?/br> 沈太太及孫姑姑又都不敢說話。 沈皇后卻又很快回轉來:“立了功,自然是該賞的?!?/br> “皇上想不起金陵那一家子,本宮就該提醒提醒他,你們說,是不是?” 沈太太茫然道:“想不起不是正好?” 這悟性! 沈皇后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孫姑姑倒很快領會到了:“娘娘的意思,石家的封爵上不去,娘娘家的就也被壓著,若是助他一把力,他們封上去了,舅老爺再去求,自然好說話了——” 沈皇后才贊許地點了點頭:“正是?!?/br> 沈太太聽得眼前一亮,又有點不甘心:“只是,白便宜了石家?!?/br> “那一家子廢物,當年跑得兔子一般快,給個國公又怎么樣?!鄙蚧屎蠛懿豢丛谘劾?,冷笑道,“大哥在京里經營這些年,若得封爵,是如虎添翼,石家得封爵,哼,光祿寺不過又多發一份祿米罷了?!?/br> “是,是?!?/br> 沈太太想到壞事竟能變成好事,自家封爵有望,頓時坐不住了,緊著奉承了沈皇后幾句,就忙忙趕在宮門關閉前去了。 ** 朱謹深和沐元瑜在用膳。 主要是朱謹深吃,沐元瑜看。 桌上的膳食自然是極豐盛的,朱謹深難得來一回,怎么也不能怠慢了他。 但面對著一桌盛宴,沐元瑜只有捧著碗米粥慢慢地喝著,就這樣,她也時不時被燙得皺眉,要放下碗緩一會。 這一方面是因為她額上的傷疤還未痊愈,要戒掉一些相沖的食物,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咳。 她這樣,朱謹深也不太吃得安穩,見她把那碗粥喝完放下,也就跟著放下了筷子,無聲漱口凈了手,起身道:“快宵禁了,我回去了?!?/br> 沐元瑜點點頭,跟著起身送他。 他來這一趟,其實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兩個人話都好像沒說幾句,到往門邊走時,才想起來聊一下。 淺淡的月色下,朱謹深輕聲道:“我這兩日,就不過來了?!?/br> 沐元瑜心領神會地點頭——不能來了,再不緩一緩,她的舌頭恐怕是真不想好了。 “你不要亂走,就在家里呆著。刺客那邊還不知審得怎么樣,應當沒有這么快出結果,有沒有同黨,也不知道?!?/br> 沐元瑜道:“我明白?!?/br> 對于這事她有點遺憾,當時從國子監出來就遇著錦衣衛了,只好把刺客交了出去,沒來得及帶回來先審一審,導致現在還不知道是什么來路。 不過,對她也不會有太大妨礙,她最重要的秘密一定還保留著,不然隱在暗中的人馬若想對她不利,直接掀翻就行了,用不著費那么大事翻山潛進圍場去刺殺她。 “有什么事,叫人到十王府去找我?!?/br> 沐元瑜又點點頭。 說著話到了門前,想想暫沒什么好說的了,朱謹深出了門,登車而去。 沐元瑜目送他出了巷子,晃悠著手往回走。 觀棋一直憋著的話終于逮著機會說出來了:“世子,您這怎么搞的,我先要和那殿下說,您還攔了。他是沒有吃過rou嘛,就是喜歡,也沒有這樣不節制的,他快活了,把您弄得飯都吃不好了——” “你這說的,我們也沒有干嘛?!便逶じ煽?,“再說,也不怎么與他相干,是我招他的?!?/br> 觀棋將信將疑,她覺得應該是她們家世子挨欺負了,但是吧,就朱謹深那個模樣,要說她家世子先招了人,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沐元瑜沒什么誠意地安撫她:“我以后會矜持一點的?!?/br> 所以說沒誠意,因為她很快又反悔,“不過矜持了,我又覺得有點吃虧?!?/br> 美色當前,躲了多虧呀。 “哎,不管啦,真要細想,我背的事可多,頭都能大兩圈,先快活兩天再說?!?/br> 這番糾結來得快去得更快,沐元瑜很快把自己想開了,背著手,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往里走。 鳴琴與觀棋在背后無奈又欣慰地相視而笑:世子她,看上去是真的很快活啊。 所以,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先快活了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又又晚了。。躺平任踩。= = ☆、第119章 119章 丁御史的奏章隔日就遞了上去, 在皇帝的案頭擺了兩日后, 遇上常朝, 皇帝拿了出來, 下令群臣就此商議。 朱謹深與審案的兩御史、國子監祭酒連同沈國舅在內,都一同上了朝。 其中沈國舅是主動要求來的, 那學正雖往他府上跑了一趟,但后續審訊中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他與李司業有關, 丁御史也只是在奏章中提了一筆,憑此一點疑點不足以拿一個國舅怎么樣,只是他堅持要來,說是為了表明自家坦蕩無私,愿意接受群臣的任何詢問, 皇帝也就無可無不可地準了。 這一樁案子,說來是很離奇的, 學官為了升官, 竟自導自演出一回□□來, 丁御史的奏章一經披露,殿里頓時都議論紛紛起來。 許多人義憤填膺,向前請求皇帝務必嚴懲:“李某喪心病狂, 忝居圣賢學府,竟視學子為傀儡, 肆意妄為,險些釀出大禍。如此國賊,不施重懲, 不足以震懾后來人!” “正是——” 李司業這個事干得太行險了,沒有任何可開脫的余地,也沒人敢替他開脫,對他的意見幾乎是一面倒地,要求嚴懲。 皇帝便目視宋總憲:“按律,李某該當如何?” 都察院里出人審的案子,宋總憲對這個問題自然是有準備的,出列躬身道:“李某此行,雖未得逞,然而為私欲,在天子之都煽動監生蠱惑造事,其罪不下于謀反,按律,當處斬刑?!?/br> 皇帝點頭,又緩緩環視殿中:“卿等以為如何?” 無人有異議,李司業從敗露的那一刻起就算完了,此刻商量對他的刑罰,都算浪費時間。 至于余者貢生學正這種小人物,那是連拿到朝上說一說的資格都沒有,該是何罪,私下也就定了。 接下來的重頭戲是,李司業完了,他留下的位子誰接,更重要的,還有梅祭酒的。 梅祭酒是從一進殿就已經摘下官帽,跪地請罪過了,此后群臣對李司業的每一聲聲討,同時也算是在給他難堪,治下出了這么大的亂子,他難辭其咎,自請去職是必須的。 這樣一來,國子監祭酒與司業正職副手都沒了,上層權力直接形成了真空,這種情況當然是絕不能長久的,接任者是誰,必須越快定下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