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
怎么又發愣住了,比先愣得還厲害,整個人都凝固住了一樣。 難道沐世子身上有什么不好?他胡亂猜測著。 他看看朱謹深手停留的位置:“殿下,不會是沐世子的肋骨斷了吧?他這么摔下來,可能也是難免——” “你,你們,走開?!?/br> 朱謹深艱澀地擠出了一句話來,他簡直要佩服自己,在這樣夢一樣荒謬的局面前,居然還能擠得出理由來打發侍衛:“他好像是碰見了刺客,你們站到兩邊去,守好了,別叫那刺客卷土又來?!?/br> 這是正理,兩個侍衛忙應了,都站起身來,走開了些,各守了一個方位,手搭著刀,警惕地向外觀望著。 朱謹深扭頭看了一眼,又把身體移動了一下,單膝跪到了地上——臟不臟什么的,他再也注意不到了,只是確定能遮擋住自己的動作不為人看見。 然后他將地上少年的衣襟扯松了些,手掌顫抖著,探了進去—— 越過層層束裹,掌心的溫軟幾乎要將他的手心燙出傷痕。 沐元瑜從昏沉中睜開眼來。 她跟朱謹深猝不及防的目光對上,僵住。 這局面對朱謹深來說荒謬,對她來說何嘗不是。 極端的恐懼在瞬間攫取住了她的心臟。 而她的心臟,此時正在朱謹深的手上跳動。 她的命,也捏在了他的手里。 還有母妃——!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什么都沒想,對于要命秘密的本能主宰了她全部的理智,她手掌一翻,袖中劃出把匕首來,與此同時將朱謹深壓下,鋒利的刃尖就抵在了他的喉間。 雪亮的刀光在秋陽下一晃,閃耀在了朱謹深的瞳孔里。 ☆、第102章 這剎那的動靜驚動了兩個正對著兩邊警戒的侍衛, 兩人下意識要轉身,朱謹深厲聲道:“別動!” 兩個侍衛不知所以,但聽聞過朱謹深以前在坊間的流言,知道這位殿下不好惹, 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轉到一半只好又轉回去了。 沐元瑜終于醒覺過來。 因為朱謹深這一說話, 喉間滾動, 多少有一點動作, 碰觸到了她的刃尖, 她這把匕首是保命用, 鋒利非常,登時就將他的頸部皮膚點破,滲了一滴血珠出來。 鮮艷的紅色召喚回了她的理智。 她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血流披面, 半邊視線受了遮擋,此時也才發現不遠處還有侍衛在。侍衛險些就目睹了她對皇子持刃行兇的畫面。 沐元瑜僵直著手腕,抓著匕首慢慢收回來。 “殿下……” 事出太突然, 朱謹深人是被壓倒了,手仍探在她的衣襟里, 她的心臟劇烈跳動,然而與羞澀無關,只是因另一層恐懼又襲了上來, 當此關頭, 她興不起任何風月心思。 朱謹深也沒有, 匕首移開后, 他沉默著把手收了回來。 然后他望向了沐元瑜,目光淡漠。 “你知道是我,是嗎?” 沐元瑜答不出話來。 她應當否認,但她否認不了。 以朱謹深的敏銳,她的嘴硬只是給自己更添一層罪責。 “殿下,對不起——” 她只能道歉,如果剛才那一刻她腦筋清楚,如果局面不是毫無轉圜,如果她有時間權衡—— 這么多如果,掩蓋不了她第一刻的本能反應,她就是要殺他滅口,過往看上去再親密無間的情誼,未能壓制她這一刻的冷酷動念。 “怪不得?!?/br> 朱謹深簡短地說了三個字,勾了勾嘴角。 他從來不大笑,基本笑起來時都差不多只是這樣,帶一點笑意,但這一回,一樣的動作,他卻是連這一點笑意都沒有了。 沐元瑜失措地只能叫他:“殿下——” 朱謹深不再看她,伸手推她要爬起來。 沐元瑜不敢繼續壓著他,只好讓開,她額上的傷流血過多,帶得她頭有些發暈,她一手去捂額頭,撐著試圖再去解釋:“殿下,你聽我說——” 朱謹深站起身來,給了她冷冷的兩個字:“騙子?!?/br> 他就要向侍衛那邊走去,沐元瑜急了,她理智回來,看得懂現在這個陣勢,明顯就是在等后續救援的人馬來,說不定皇帝都會被引來,她摸不準朱謹深現在的心思,他若是把她的秘密暴露出去,她就全完了! “殿下,我求求你,我只跟你說兩句話,你跟我來?!?/br> 她額頭也顧不上捂了,兩只手一齊去拖著朱謹深就往另一邊去。 朱謹深讓她拖得一個踉蹌,兩邊的侍衛再忍耐不住,齊齊扭了頭,茫然地看過來,不知是個什么情況。 沐元瑜心快沉到腳底下去了,實在顧不得許多,生拉硬拽把朱謹深拖到一棵大樹后去,匕首重新亮出塞到他手里:“殿下,我不對,要殺要剮隨便你,只求你不要說出去,放我母妃一條生路,她是迫不得已?!?/br> 朱謹深沉默了一會,沐元瑜如等候秋決的犯人一般緊望著他。 朱謹深終于開了口:“——你哪里不對?” 沐元瑜忙道:“我不該對殿下白刃相向,我真的糊涂了,全是我的錯?!?/br> “只是如此嗎?” “我不該隱瞞殿下我是個、是個——” 朱謹深對這些卻似都無興趣,目光都不曾波動一下,仍是淡漠非常,好似變回了曾經那個不愿喝藥對生存都沒什么渴望的少年。 “沒了?”他道,“需要我問?那好。沐元瑜,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接近我?” 沐元瑜失語。 她恐懼的就是這個。 她怕朱謹深追本溯源,追究到她最根本的動機上去。 朱謹深對皇位沒有執著,他對自己的人生規劃是就藩,他不需要拉攏她背后滇寧王府的勢力,他對她無所圖,與她相處,是憑一顆最本真的心。 可她不是,她指望著抱他的大腿,留在京中,對抗滇寧王,她與朱謹深結交的過程中再付與真心,掩蓋不了她的別有目的。 她無法辯解,只看朱謹深的眼神,便知他于這極短的時間之內,已經想透了一切。 所以他說“怪不得”。 “我——” 她失去了向來的能言善辯,過往不曾有過的口拙似乎全部堆積在了這一刻。 朱謹深低頭看了一眼被塞到手里的匕首,心如這匕身一般冰涼堅硬。 他這半生很不順遂,坎坷自出生如影隨形,但無論歷經多少挫折,他不曾受到過這樣大的愚弄。 他以為遇到她是上天賜予他的一道亮光,卻不知這亮光背后隱藏了這么龐大的黑影。 令他覺得自己的所有動情與忍耐都是笑話。 有什么意義呢? 他那些掙扎壓抑酸苦甜澀—— “你,”他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落葉被激得發出一陣簌簌輕響。朱謹深抬了頭,目光里有幽火一閃而逝,“你要殺我,何需用刀?” 他說完這句,再不看她,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沐元瑜僵在原地,不敢再追上去糾纏他——她不知道朱謹深為什么會說那句話,但那一瞬他身上鋒銳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場告訴她,糾纏無用,他拒絕跟她談判,無論她可以開出什么條件,他視而不見。 她只能等待他的宣判。 她沒有等多久,很快山坡上起了喧擾之聲,一大隊錦衣衛自野林里冒出來,疾奔而下。 沐元瑜抖著手撿起了匕首,她的頭已經很昏沉了,但她不能放任自己再暈過去,只能以匕尖戳了手指,靠這十指連心的更為尖銳的痛楚維持住神智。 朱謹深的余光瞄見她袖中有血滴下來。 他很快猜到了為什么。 從前他居然一直以為她嬌生慣養——呵,他真是從來沒有了解過她。 頸間微癢微刺,他抬手,拂去了那一滴半凝結的血珠。 ** 沐元瑜遭遇刺客的事引起了極大的回響。 若不是她本人弓馬都算嫻熟,只怕當場就葬送了。 到時皇帝對南疆都不好交代。 而即使撇開她的身份不算,這獵場上有皇帝和三位皇子——朱謹治沒來,朱瑾洵人小,一直跟在皇帝身邊,這危險能落到沐元瑜頭上,就同樣也能落到皇帝和皇子們身上。 皇帝當即傳令下去行獵停止,把還在圍場上的朱瑾淵也召回了身邊,朱瑾淵聽說有刺客,心下一寒,忙丟下一堆獵物老實跑了回來。 進了大帳,急切地道:“皇爺,怎么會有刺客,您的安危要緊,我們還是快回宮去吧!” 皇帝搖了搖頭:“你沒見到大帳周圍的錦衣衛嗎?這里不會有事,輕舉妄動,才易給人可乘之機?!?/br> 朱瑾淵當然看見了,這座大帳外圍著密密匝匝的錦衣衛,連只蚊子都別想飛進來。但他仍是有些害怕,他見到角落里正接受隨行太醫包扎的沐元瑜了,她腳邊還放著一盆血水,看上去可怖極了。 等太醫讓開來,他發現她臉上還有一道不知怎么弄出來的血痕,劃在她白得像紙一樣的臉龐上,對比分外鮮明。 “世子,您確定沒有別的傷處嗎?” 太醫問道,除了對沐元瑜的額頭進行包扎,他沒有做別的,沐元瑜被救回來的時候很清醒,只跟他描述了額頭的撞傷。 “沒有?!便逶ぽp聲道,“二殿下來得及時,那刺客并沒有傷到我?!?/br> 聽她提到朱謹深,朱瑾淵才忽然發現了一點不對之處——他那二哥居然是站在了好幾步之外,臉色也很平淡,他的小跟班受了傷,他都不著急? 不過也不奇怪,他一向就是這個冷心冷情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