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先幾代時,皇家沒有出現過這么棘手難辨的局面,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不曾有需要逐鹿的時候。 她運道不好,偏偏趕上了這個局面,那就不得不早早籌謀起來。 她是中宮皇后,犯不著也忌諱去與邊王有牽扯,她不能得到這股勢力,那至少要保證這股勢力同樣不能為別人所用。 這個別人是特指,就是朱謹深——至于三皇子朱謹淵,沈皇后從沒把他看在眼里,一個庶字夠他翻不了身了。 局面本來是對她有利的,沐元瑜一進京就和朱謹深鬧了起來,她只要袖手觀戰就好,但后續卻走向了她看不懂的方向,這使得她不能安坐,要出一回手,把朱謹深與沐元瑜之間的罅隙人為放大,加深。 然而這回的后續她仍然沒有看懂。 朱謹深沒有對沐元瑜怎么樣,卻直接把皇上惹翻了,把自己惹進了慶壽寺。 “娘娘,不管怎樣,這對娘娘來說都不是件壞事,二殿下第一回和皇上別性子,把自己別出了宮,第二回別性子,連十王府都不能呆了,這再有第三回——娘娘還用發愁什么?” 沈皇后想到皇帝氣急傳出來的那句話,沉在迷霧里的心不由敞亮了一些:“這倒是不錯,幾個皇子里,連傻了的大郎在內,誰不是對皇上恭恭敬敬,獨有二郎陰沉沉的,總不知他想些什么,一時鬧出來,又暴戾非常,他這個性子,本也不適合統御天下……” ** 永安宮里。 賢妃與朱謹淵也在就這件事談著話。 說了半晌,一樣的沒有頭緒。 賢妃難得地追問起了兒子:“三郎,你仔細想想,你與二郎同住十王府中,離他最近,當真沒有一絲頭緒嗎?” 朱謹淵無奈地搖了搖頭:“我雖同二哥住得近,可他那個人,哪是一般人親近得上的,我是真不知道?!?/br> 賢妃喃喃自語:“這就怪了?!?/br> 奇怪的不是朱謹深受罰,而是這件事里,怎么想也罰不到他身上去啊。 事出反常就令人不得不在意。 但既沒有線索,她也只能道:“罷了,你先出去罷,也該去送一送二郎?!?/br> 朱謹淵想到一貫給他氣受的毒舌二哥被攆出十王府——雖然這氣多是出自他自找,心中歡悅起來,答應一聲,爽快地告退走了。 但他想象里朱謹深狼狽黯然避走的場面沒有發生,因為等他回到十王府時,朱謹深的二皇子府里已經只剩了幾個看門的侍衛內官,他本人早已收拾完畢,往慶壽寺“靜心”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被包養的幸福感~~(*  ̄3)(e ̄ *) 附注:朱二的中二期來得這么猛除了跟他的身體有關之外,跟他的身世也有關,所以他脾氣壓不住的時候懟天懟地,不是他瘋了哈。 ☆、第52章 第 52 章 另一邊, 沐元瑜的折辯遞上去兩日后, 御筆批了字,發還到了內閣。 這時折辯上的內容有心人能打聽的也都打聽到了。 別人猶可, 才進京的滇寧王世子就叫參了一本, 不知是本人真的太囂張還是招了誰的眼被陷害了,多半不過看個虛熱鬧。 獨有文國公夫人險些氣死過去。 因為折辯上清楚地提到了她, 沐元瑜言道, 她入京日淺, 就沒來往過兩戶人家,實想不到有什么不敬尊長之處,唯一可能疑似的一件, 就是文國公夫人這里了, 雖不知是否確實, 但既然遭了彈劾, 那她不敢對君上有任何諱言之處,當懇切盡實說來。 就把韋家借住不走的事說了。 “臣與堂兄少年男子, 實不便與韋家共居一處,此送客之舉乃萬不得已,但臣仍深覺愧對文國公夫人, 故不敢相見……” 文國公夫人在新樂公主壽宴上說了沐元瑜一句閑話, 那個算是很公開的場合了,當時覺得解氣,卻萬沒料到沐元瑜能找著一個更公開的場合給她回敬了回去。 彈劾折辯這一套走的都是朝堂程序,最先聞信的是外面做官的男人們, 后宅的消息來得要滯后許多。 文國公年事已高,只有逢著需要站班的大朝會才會進宮,平?;臼遣贿^問政事的,但他不過問,自然有人來說給他聽。 老妻一把年紀出了這么個大風頭,文國公臉都綠了,回來指著文國公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連灌了兩杯溫茶,才把一團火澆下去了些,憤怒地質問起她來。 在文國公夫人這里,這事都已算翻篇了,乍一聽丈夫把舊賬翻出來,如晴空劈下一道焦雷。 沐元瑜的話說得再漂亮,那意思也是明擺著的—— 你親戚占了人家的房子,人家因故要你親戚搬走,那不好意思見面很正常啊,見了怎么說呢,不說是隱瞞,說了是打臉,避而不見在這時候反而是最體面的處理方式。 你不心知肚明就罷了,還硬要掀開來,追著上去問人家為什么給你留臉面。 文國公夫人是真沒想到當初的事還能有這樣的解讀方式,哆嗦著就要命人備車去找沐元瑜算賬,文國公站門前攔住她:“你現在找著人家說什么,誰叫你先時在外面亂多嘴!” 文國公夫人這時也無心辯解推卸了,顫聲道:“便是我不該說,沐家那小子如何就能在奏本里提起我來,他、他這是什么秉性,竟不曉得一絲輕重?!?/br> “你知道他少年人心性不定,氣頭上什么都能干得出來,還要去招惹他,你難道不是自找難堪?!”文國公怒氣勃發地嗆她,“你嫌他無禮,在家里說說就罷了,為什么要說到外頭去!” 文國公夫人見他一味只責怪自己,火氣也有點上來了,羞怒交加地道:“總之沒有他那樣辦事的,親家長輩說了句他不愛聽的,就要把狀告到金鑾殿上去,來日若真有人怎么著了他,他豈不連人全家都敢砍殺了——老爺只是說我,什么意思!” “你連我的話都沒聽明白,還來反問我,”文國公連連冷笑,“我幾時說是沐世子告了狀了?是有御史參了他,他要向皇上折辯才抖出來的,你不多那句嘴,什么事都沒有,那些御史如水蛭盯血一般,沐世子身份敏感,恐怕一進京就讓盯上了,你上趕著給人遞刀,叫人當了槍使,現在還只是以為沐世子坑你,他背后的水深著,你不掂量自己摻不摻和得起,就敢一頭栽進去!” 人難有十全,如文國公夫人這樣的,炮制媳婦是一把好手,扯到政治嗅覺之類的就一般了,文國公這一說,她知道了事情不簡單,但不簡單在哪里,一時卻琢磨不出來,愣住了,道:“誰盯上他了?” 文國公發了一陣火,有點疲倦地嘆了口氣:“哪里現在就能看得分明,總之,你消停些罷,就算你看大媳婦不順眼,又何必連她弟弟一并遷怒上?你這婆婆架子,媳婦面前擺擺還罷了,那是未來的郡王,皇上都沒挑他的禮數,輪得到你挑?真惡了這門姻親,你難道還找得到第二個郡王女做媳婦不成?!?/br> 滇寧王在諸王中的地位超然,因為沐氏是異姓,雖有王爵,不屬宗室,實際行的仍是勛貴一套,朝臣們也把他看作勛貴,所以沐芷霏才能嫁給文國公世子為妻,做得宗婦,一般朱氏王女反而是不能的,至多嫁與不能承爵的其余諸子。 這是朝廷為防宗室親王坐大威脅皇室之策,如同為防外戚而皇后皆從小官平民家選娶一般。 當今皇帝所立前后三任皇后的出身就都不高。 文國公夫人不是一味蠻不講理之人,聲氣就弱了,道:“那他上了這折辯,皇上怎么說?” “批了八個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蔽膰龁?,“你說,這是怪罪的意思嗎?” 當然不是。 文國公夫人不響了。 不響歸不響,她心里這口怨氣不可能就下去了,但也沒法子,只能盼望知道的人不多,這件事能盡快熄下去。卻事與愿違,因為有一個宣山侯府的沐芷靜,很快在外面替她大力宣揚起來,話里藏話地譴責她不該欺負沐元瑜,看上去渾然一點不記得自己也不算清白。 沐芷靜其實當然不是不記得,她正是記得,才要這么出頭踩文國公夫人。她知道沐元瑜到京的消息比沐芷霏要晚了幾日,是沐元瑜去看過沐芷霏以后這信才傳過來的,也正因如此,才令她有了沐元瑜跟著應該會來看她的順理成章感。 府里人很快也知道她娘家的世子弟弟來了,都來恭喜她,宣山侯夫人都問了幾句,且親自吩咐了廚房預備上幾道云南風味的菜式,就等著沐元瑜過來。 但左等右等不見人來,連個消息都沒人送,好似根本不記得京里除了沐芷霏之外,還有她這個jiejie了一樣。 沐芷靜的臉上一日比一日無光起來。 她跟沐芷霏年紀最接近,最易生比較之心,也確實從小比到大,把積怨都比成了執念,這執念令她感覺自己再度落于沐芷霏下風的時候,頭腦一熱說了蠢話。 這蠢話一放,她原來還好主動上門找沐元瑜的,這一來就不能了——一府的人看著她呢,她的好名聲維持得并不容易,干了這樣把自己架火上的事,沒個臺階怎么好下來? 同時她也害怕。 她不是不想亡羊補牢,面子雖然重要,沒有重要過娘家的嫡弟,不能得他支持,至少也絕不能開罪他。 但她已經犯了這個錯誤。 沐元瑜不可能不知道的——在場的可有文國公夫人,就算她不說,她帶的丫頭也會說,那沐芷霏就會知道,她拿了這個話柄,不可能舍得不去挑撥。 她這時候再去見沐元瑜,沐元瑜不見她怎么辦? 雖然要說沐元瑜這個弟弟的性情,那是一向不錯的,可沐芷靜作為女兒,天生對弟弟就有一份畏懼,那可是男丁,他們滇寧王府的獨苗。 假使沐元瑜要給她閉門羹吃,她近兩年的辛苦就算全完了,那時回去宣山侯府將顏面盡失。 她就這么悔著怕著猶豫著,接到了她親娘葛姨娘捎的東西及沐元瑜生病的消息和口信。 這下她當晚就把自己嘴里急出了兩個燎泡,第二日什么也顧不得了,套車就往沐家老宅來。 沐元瑜沒見她,此時她才把折辯遞上去,正等著自己挨什么處置呢,哪有空理會她們? 沐芷靜臆想中的閉門羹成了事實,卻也再管不了宣山侯府的人怎么想了,一門心思籌劃起怎么彌補來。 于是文國公夫人就聽到了她四處宣揚的信。 這一下把文國公夫人鬧的,門都沒臉出了,一直托病到了年后,過年時親戚們都沒去走動。 ** 那是后話暫且不提,且說眼下,沐元瑜折辯過關,很快又被宣了陛見,皇帝問她:“年將到了,你才病了一場,是索性直接過了這個年再進學,還是現下就去?” 沐元瑜立著笑道:“臣的病已經全好了,在家里閑著也不知該做什么,聽說授講的翰林們都極博學多識,臣倒是想早些去,跟著好生長長學問?!?/br> 皇帝點點頭:“你有這顆向學之心,很好。既這樣,你明日就往十王府去罷,三郎也在那里,他比你長兩歲,脾氣一向還算好,但若有什么地方委屈著你的,你也不要諱言,只管來跟朕說?!?/br> 沐元瑜笑:“臣拜見過三殿下一回,三殿下十分和氣。不但三殿下,二殿下更加大度,不但不計前嫌,還肯體諒臣一些粗疏之處。臣能與兩位殿下一處讀書,都是蒙皇爺的隆恩,哪會有什么委屈地方呢?!?/br> 皇帝聽她提起朱謹深,尚有一點余怒未消,道:“二郎去慶壽寺里了,暫且不回來,你只先與三郎一道?!?/br> 沐元瑜還不知道朱謹深被發配的事,以為是他身體怎么不好了,這時候的人迷信,醫藥不管用的時候,就會自然轉向求神拜佛等神秘手段上去,遂關心問道:“皇爺,難道二殿下又病了?臣前日去看他時還好著的?!?/br> 親兒子諷刺自家愚蠢可笑,這等丟人事體皇帝是再不愿提起來的,但聽沐元瑜這么說,又覺納罕——朱謹深的戾氣發出來,連他這個老子的顏面都敢掃,旁人更不在話下,因此敢與他來往的人一向不多,這小世子倒是個傻大膽,還敢往上湊。 道:“不是,他君前失儀,朕叫他好生反省兩個月?!?/br> 這下輪到沐元瑜納悶了,不好問朱謹深怎么失了儀——她直覺沒這么簡單,朱謹深那個風儀,站那就是一道風景,恐怕他彎腰駝背的模樣都比別人高雅些,有什么可失儀的? 兩個月的反省期還不算短,不像為了一點小事。 見皇帝沒有別話,她悶著告了退,出宮門上了馬車,心里來回琢磨。 她在猶豫要不要去看一下朱謹深。 朱謹深一向對她都算友善,眼下他出了事,若是個好人還罷了,讓他爹攆到寺里去反省就反省一下,可他是個病秧子,若置之不理,似乎就有些無情。 畢竟她前日才去找著他商議事情。 想來想去,她掀開車簾,問外面的車夫:“慶壽寺在哪?離這里遠嗎?” 車夫是老宅舊仆,很熟悉京中道路,聞言回道:“不算遠。從這里去,大約一個時辰左右吧?!?/br> 沐元瑜微訝:“那是就在城里?” 車夫道:“是?!?/br> 這么近,不去慰問一趟就說不過去了,朱謹深見不見她是一回事,她不好裝個沒事人一樣。橫豎皇帝只說令他反省,沒說是直接關了禁閉。 就道:“那先不回家,去慶壽寺一趟?!?/br> 車夫依令而行,約一個時辰后,來到了慶壽寺。 慶壽寺是皇家寺廟,平常雖然也接待普通香客,但百姓們畏懼皇家威嚴,一般都不敢來,所以雖在城中,門前卻顯得冷落,沒有一般名寺的香火鼎盛之象。 門前的小沙彌百無聊賴,見有客來,倒精神了些,跑進去替她通傳,一時又出來請她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