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林昱目光微動,說:“既然是娘親的安排,我自當讓她如愿?!?/br> 說罷,手中的劍終于揮出。 他使的仍是那套行云流水般的劍法,只是比先前多了幾分殺氣,一時只見劍光來去,凜凜生威。 林嘯中毒之后,武功自是大不如前,但他發起狂性來,力道卻是大得驚人。倆人雖是父子,出手倒都未留情,在小小祭壇上打得不可開交。 賀汀州凝神看了一會兒,道:“林昱攔不住他?!?/br> 許風心頭一緊。 賀汀州卻笑了笑,說:“風弟,我懷中有一只藥瓶,你幫我取出來……” 許風知他受傷太重,連動一動的力氣也沒有了,連忙探手到他懷里,摸索著尋到了一只藥瓶。 那瓶中僅裝著一枚藥丸,許風瞧著眼熟,問:“這是什么藥?” 賀汀州頓了一下,說:“是沈意配制的傷藥?!?/br> 許風隱隱覺得不妥,但賀汀州已低下頭,就著他的手服下了那枚藥。他正要說話,忽聽有人叫他道:“許兄弟!” 許風回頭一看,原來慕容飛也提著劍追了過來。 慕容飛見許風他們傷得不輕,林昱又跟他爹打成了一團,自是好生驚訝,問:“出了什么事?” 賀汀州服下藥后,已自閉目調息,許風便簡單跟慕容飛說了一下事情經過。 兩人說話時,另一邊的林家父子正打到要緊關頭,林昱的劍招連綿不絕,將林嘯圍得滴水不漏,卻始終無法傷他分毫。林嘯劇毒發作,腳步已有些虛浮了,但他一身內力猶在,嘭嘭嘭連出三掌,霸道的掌力逼得林昱退了一步。 林嘯覷著機會,再次朝鐵鎖橋沖了過去。因為中毒的緣故,他雙目赤紅如血,眼看著快要踏上橋面,眼前卻出現了一柄斷劍。 是方才許風被他震斷的那柄劍。 如今這柄劍,正握在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上。 林嘯慢慢抬起頭,看見了那張讓他痛恨至極的臉。 “是你!” 賀汀州道:“是我?!?/br> “賀宮主真是好計謀,竟想到利用昱兒來對付我?!?/br> “是林莊主多行不義,自己留下了把柄?!?/br> 林嘯須發皆顫,嗡聲笑道:“先前對掌之時,你已是強弩之末了,就算老夫中了毒,你也不是我的對手?!?/br> “林莊主可曾聽說過……極樂宮的烈火丹?” 林嘯一下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極樂宮的秘藥,能在一刻鐘內,激發人潛能的烈火丹?你若服下此藥,確實還有一戰之力,可是等藥效過后,你自己可也活不成了?!?/br> 賀汀州微笑一下,道:“能取你性命,那便足夠了?!?/br> 說到最后一字時,只見劍光一閃,那柄斷劍已經沒入了林嘯的胸膛。 林嘯甚至沒看清賀汀州是怎樣出劍的。他喉間“喀喀”作響,眼中流露出不肯置信的神情,接著一張嘴,竟是噴出了一道血箭。 那血是暗紅的顏色,顯然也已帶上了劇毒。 賀汀州急忙抽身而退,雖未沾著毒血,卻也被擋了下視線。林嘯便在此時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撲了過去。 許風和慕容飛正在一旁觀戰,見林嘯突然撲來,兩人俱是一驚。許風身受重傷,自是逃不開去了,慕容飛想也沒想,橫劍擋在了他身前。 林嘯眼中一片血色,根本不管擋在前頭的人是誰,曲指如爪,一掌揮了過來。 他這臨死前的一擊,威力何等驚人? 慕容飛只聽得勁風颯颯,林嘯扭曲的臉孔迅速逼近,眼看那一掌要落到他身上時,旁邊斜竄出一道人影,抱住林嘯往邊上一歪,兩個人一道撞在了他的劍上。 嗤。 是長劍刺入身體的聲音。 慕容飛腦海中空白了一瞬,呆呆的抽出劍來,見林昱的一身白衣已經被血染紅了。 林嘯也同樣中了劍,終于沒有了反擊之力,頹然地倒在地上。但他仍不死心,掙扎著往前爬去,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會的……我是天下無敵……只要、只要拿到內功心法……” 他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印子,拼命爬向那卷內功心法,爬到一半的時候,他不知看見什么駭人的東西,忽地雙目圓睜,聲音嘶啞的大叫一聲:“憐兒!” 隨后就斷了氣息。 許風等人無暇他顧,只管圍在林昱身邊,見他胸口殷紅一片,此刻正是血流如注。 慕容飛跪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取出傷藥來替他止血,林昱半闔著眼睛,輕輕握住慕容飛的手,叫了聲:“十二……” 慕容飛的手一顫,道:“別說話了,先治傷要緊?!?/br> 林昱卻繼續說道:“我得知真相后,一直想阻止我爹的惡行,如今終于辦到了?!?/br> 慕容飛已按住了他的傷口,連聲道:“我知道,我知道?!?/br> “我從前不知自己身世的時候,曾經悄悄想過,若我是正妻所生,而你又是慕容家的長女,那林家與慕容家的婚約,又當是另一番光景了……” 慕容飛面上一紅,氣道:“你胡說八道什么!” 林昱笑起來,嘴里涌出大口鮮血:“確實是我癡心妄想了?!?/br> 他輕咳一聲,斷斷續續道:“十二,你再靠得近些,我跟你說句話?!?/br> 慕容飛依言低下頭,冷不防林昱抬起頭來,薄唇在他頰邊輕輕擦過。 慕容飛僵了一下。 林昱仍是那樣望著他,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我不愿你最后看見的,是我冷冰冰的尸首……” “什么?” 慕容飛還未想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已被林昱一把推開了。接著就見白衣翩飛,林昱的手在地上一撐,翻身躍下了祭壇。 慕容飛滿手都是鮮血。他隔了一會兒,才茫然地站起身來,低頭朝祭壇下望去。 底下是萬丈深淵,哪里也尋不見林昱的身影。 慕容飛到這時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出聲叫道:“林昱——” 許風見變故突生,怕他也跟著跳下去,忙緊緊扯住了他的胳膊。 這時耳邊響起轟隆聲響,地面一陣劇烈晃動,差點將兩人晃下去。許風拉著慕容飛退了幾步,抬頭一看,見神像的幾只手臂上竟都出現了裂痕。 “怎么回事?” 賀汀州道:“正如林昱所言,這藏寶洞快要灰飛煙滅了?!?/br> “那我們得趕緊離開了!” “此處的石門一毀,我們進來時的那條路肯定也被封死了,不過祭壇上應當會有開啟的機關,我留下來找一找,你們先走吧?!?/br> 許風立即道:“我跟你一起找?!?/br> 賀汀州想了想,說:“也好?!?/br> 慕容飛仍有些魂不守舍,被許風一勸,就乖乖從鐵鎖橋上走回去了。 許風見整座神像搖搖欲墜,忙四下找尋起來,不過他又不是極樂宮的人,哪會知道那機關長得什么模樣? 賀汀州倒是鎮定得很,走到祭壇右邊那只血紅的眼珠處,將手掌按了上去。不過片刻功夫,眼珠上就浮現出一些怪異的文字。賀汀州看過之后,又換到神像的左眼,等看清上面的文字時,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凝固了一下,隨后轉回頭來望向許風。 許風給他這么盯著,覺得有些別扭,問:“怎么了?” 賀汀州卻是一笑,眼神深得叫人看不透,朝許風招了招手道:“風弟,你過來瞧瞧這個?!?/br> 許風忙走了過去。 誰料快到賀汀州身旁時,那人忽然伸腳絆了他一下,許風站立不穩,一頭栽進了他懷里。賀汀州的手攬上來,恰好將他抱個正著,接著許風覺得頸上一痛,已是被點住了xue道。 賀汀州摸了摸他的頭發,很輕很輕地說:“傻弟弟?!?/br> 許風的眼眶一下就熱了。 他聽見那人在耳邊道:“我已找著機關了,不過既是祭神的地方,豈能沒有祭品?必須有一個人留下來?!?/br> 許風在心中大喊:讓我留下! 但因被點著xue道,嗓子里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腳下的地面晃動得越來越劇烈,賀汀州靜靜抱了許風一會兒,方松開手道:“慕容他們還在等著你,我先送你過去?!?/br> 說完彎下身來,將動彈不得的許風背在了背上。 那一座鐵鎖橋同樣晃得厲害,賀汀州背著許風踏上去,一步一步往前走。像多年以前,他們兩人都還年幼的時候,他這樣背著他跨過許多橋,走過許多路。 走到一半的時候,賀汀州開口道:“風弟,我有沒有同你說過,我生平最慶幸的一件事是什么?” 他知道許風出不了聲,所以很快就自己答道:“就是當日在官道上遇見你時,我沒有一劍將你殺了?!?/br> 哪怕他從此永墮無間地獄。 哪怕許風因此恨他入骨。 他依然由衷慶幸,他的弟弟還活著。 許風的臉靠在賀汀州肩膀上,死死咬著牙關,眼淚從眼角淌下來,一直流進賀汀州的衣領里。 這樣短短的一條路,竟像是將一生一世都走完了。 最后賀汀州踏上對面的斷崖,找一處角落放下了許風。許風胸膛起伏,拼命想沖開xue道,卻始終一動也動不了。 賀汀州直起身,將許風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含笑道:“只是一轉眼,我家阿弟已長得這樣大了。日后你一個人闖蕩江湖……” 他說到這里,忽覺說不下去。 恰好慕容飛等人也看見了他們,正朝這邊走過來,賀汀州便欲掉頭離去。轉身的剎那,他不知為何改了心意,重又俯下身來。 熟悉的氣息一寸寸接近,許風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賀汀州的動作卻是一頓。他慢慢伸手覆上許風的唇,然后低下頭,隔著一只手掌吻住了許風。 許風覺得心尖發顫。 他分不清這算不算是一個親吻。 而賀汀州已經起身離開了。山崖間霧氣飄蕩,nongnong白霧很快就將那道身影吞沒。 許風視線模糊,一直一直望過去。在他的無數個夢境里,他聽見那人說,阿弟,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回頭。 然而這一次,是那個人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