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我過幾日提出帶你去逛廟會,想來宮主是會應允的,最多找幾個人在后頭跟著。要避過這些人的耳目,當是輕而易舉的事了?!?/br> 許風的一身武功早已恢復,只要出了這座宅子,臨安城這么大,必然能有辦法逃走,他只怕因此連累了林公子。 林昱倒是不在意,道:“放心,我既然敢幫你,自然早想好了應對之法?!?/br> 他這樣尷尬的身份,能在極樂宮里站穩腳跟,且一直最得宮主寵愛,肯定是有過人的手段了。許風想明白這一點后,也就不再擔心了。 第二日許風去了趟徐神醫處,跟他聊了大半個時辰才出來。 過幾天正逢上初一廟會,林昱就將出去逛廟會的事跟賀汀州提了。賀汀州竟是十分爽快,說:“行啊,不過我也一起去?!?/br> “宮主傷還未愈,徐神醫說吹不得風……” “只這一個晚上,有什么打緊的?” 他都這么說了,林昱當然不好再攔著,回去跟許風一說,許風好生失望。 林昱只好安慰他道:“在宮主的眼皮子底下行事,那是太過冒險了,不過就算這次不成,以后也多的是機會?!?/br> 許風唯有苦笑。 到了廟會那日,賀汀州點了幾個侍衛,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門。 許風曾在臨安城里過了元宵,這廟會雖不及元宵節那般熱鬧,卻也是人聲鼎沸,街邊擺滿了各色攤子,看得人眼花繚亂。 許風失了這次逃走的機會,心中悶得很,但先前已在裝瘋賣傻了,這會兒只能繼續裝下去,拉著林昱四處亂逛。若瞧見什么新奇玩意,還得裝出一副笑容來,將他累得夠嗆。 賀汀州走得慢些,一直跟在他倆身后,見許風瞧上什么,就叫手下的人買下來。不過一會兒功夫,幾個侍衛手上都掛滿了花花綠綠的小東西。 本來一行人走得好好的,中途遇見一個雜耍班子,許風停下來看了幾眼,等回過神時,已經跟林昱走散了。那些個侍衛也不見了蹤影,只賀汀州仍不遠不近的綴在他身后。 許風不愿同賀汀州單獨相處,忙回頭去找林昱,只是人漸漸多起來,街上人潮涌動,一時倒不見林昱的蹤影。許風一心想著找人,也沒顧上別的,被旁邊經過的人撞了好幾下。 接著就有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他的手,將他輕輕攬到一邊,賀汀州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來:“你走路都不看路嗎?以后沒有人這么牽著你可怎么辦?” 許風有些發懵。 而賀汀州已經飛快地松開了手。他望了望邊上熙攘的人群,指著某處道:“那邊是在賣豆腐花么?” 許風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許多人圍著一個小攤子,也不知是在賣什么。 賀汀州卻道:“去幫我買一碗回來吧?!?/br> “???” “怎么這樣小氣,連一碗豆腐花也舍不得?我可給你買過不少東西?!?/br> 許風說不出話來,一顆心卻怦怦直跳。那邊人那么多,他只要鉆進了人堆里,任誰也找不著他了。 賀汀州在夜色中看著他,像是怎么也看不夠似的,過了一會兒,才在他肩上推了一把,說:“快去罷?!?/br> 許風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 廟會這樣熱鬧,四周傳來各式各樣的聲響,但唯有一個人的聲音無比清晰。許風聽見他說:“阿弟,一直往前走,千萬別再回頭了?!?/br> 一瞬間,許風身上如同中了一箭,攪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置。 原來,根本什么也瞞不過那個人。 許風跟著擁擠的人群往前面走去,走過了那賣豆腐花的攤子,也沒有停下腳步。他清楚記得,當初跟兄長失散之前,那人也說過同一句話。 而后世事茫茫,一別就是二十年。 第二十四章 劍光如電。 許風一劍揮出,正刺中那人的胸口。那人不閃不避,反而用白玉般的手指握住了鋒利劍刃,將劍尖更往前送了一寸。 大片血色暈染開來—— 許風一下睜開了雙眼。日頭已經升頭老高了,春日的陽光有些曬人,照得他眼睛一陣刺痛。他望了望寂靜無聲的山林,料想今日不會再有什么收獲了,便從樹上一躍而下,拾起先前獵到的幾只野兔,往肩膀上一甩,提著弓箭下了山。 許風的住處就在山腳下,邊上另有幾家獵戶,同他比鄰而居。他回去的時候,隔壁王獵戶家的閨女正在門口洗衣裳,見了他就道:“許大哥,你回來了?” 許風在此住了半年,跟她也算熟識了,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王姑娘擦了擦雙手,站起來道:“你今日好像回來得比平常晚一些?” “我本領不濟,沒獵著什么東西,所以多耽擱了些時辰?!?/br> “許大哥也叫沒本事么?”王姑娘直瞅著他,抿唇笑道,“前邊山頭上的那伙山賊,不都讓你給收拾了嗎?” 許風自然清楚自己的斤兩,道:“不過是幾個山賊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br> 他一邊說,一邊抬腳跨進了自家院子里。 那王姑娘也跟了進來,道:“許大哥,我瞧你的衣服都磨壞了幾處,要不要我給你縫補一下?” “不必了,我自己會補上?!?/br> 王姑娘頗為失望,往他屋子里望了望,最后目光落在一扇窗子上,道:“已是三月里了,許大哥你窗上還貼著窗花哪?” 許風沒有抬頭去看那窗花,只悶著聲說:“嗯?!?/br> “這窗花都褪了顏色,要不要換過一幅?” 許風腳步一滯,聲音頓時冷下來,道:“不敢勞煩王姑娘?!?/br> 王姑娘聽出他話里的拒絕之意,心中也不大痛快,就撇了撇嘴,扭過身走了。 許風知道自己可能得罪了人,卻也沒放在心上,自回了屋里,將今日獵到的幾只野兔處理了。 他這屋子地方不大,但打掃地頗為干凈,墻上掛了幾張動物皮毛,朝南的一扇窗上,則貼著一幅窗花。這窗花有些時日了,已褪去了當初鮮艷的顏色,依稀瞧得出是兩顆腦袋,親密地挨在一處。 許風干完了活,停下來歇了歇,怔怔地望著那窗花出神。 當日在廟會上,他跟著人潮一直往前走,自己也不知該去往何處。后來不知不覺,竟又回了蘇州城。他以前住過的那座宅子沒什么變化,仍舊是那一天,他送周大哥離開時的樣子。只是久無人住,到處都積了灰塵,許風在屋里轉了一圈,什么也沒有帶走,只揭下了那一幅窗花。 之后他輾轉到了金陵,自己一個人游覽了各處名勝,然后在城外不遠的一處山腳下住了下來。 王姑娘對他的心思,許風并非毫無察覺,若不曾經歷過從前那些事,有這樣一個女子傾心于他,許風必然不會辜負,可如今卻是絕不可能了。 好在山中不知歲月。 過得五年、十年,或者更長的時日,終歸能讓他忘掉一個人的。 下午時刮起來一陣風,像是快要下雨了。許風怕雨水淋壞了窗花,走過去輕輕關上了窗子。 第二日王獵戶去城里釆買,回來時給許風帶回了一封信。 許風不用看也知道是誰寫來的。他那次回蘇州時正好撞見了慕容飛,許風被他糾纏不過,只好把自己要去金陵的事說了,之后倆人就時有書信來往了。 慕容飛的字跡跟他的性情一樣,瞧著龍飛鳳舞、跳脫不羈,他每次寫信都是洋洋灑灑地一大篇,且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什么大事小事都能扯上幾句。 許風拆了信看下來,很快就知道他爹新結交了幾個朋友、他娘新做了幾件春衫、以及他屋里的丫鬟跟哪個護院好上了。直看到信的末尾處,慕容飛才總算寫了一件正事。 三月十八,宜嫁娶、納釆、訂盟。 是慕容飛的meimei嫁入林家的日子。 慕容飛就只得這么一個親妹子,打小跟林家的二公子定了親,本來兩人去年就該完婚了,只因極樂宮擄掠新娘一事鬧得人心惶惶,這門親事也就耽擱了下來。 如今江湖上沒什么風浪,慕容家跟林家結親的事也算一樁大事了,聽聞林莊主要大擺三日的流水宴,宴請各路英雄豪杰。林家的落楓莊離得金陵不遠,慕容飛就邀許風也去喝杯喜酒,到時候他送親過來,兩人正好聚上一聚。 許風原是不想去的,耐不住慕容飛一封信一封信的寫過來,最后只好應下了。他平日穿的幾件衣服都已舊了,就去成衣鋪子里買了身新的,這才收拾了包袱出門。 林莊主仗義疏財、交友遍天下,許風這一路行去,遇上了好幾撥江湖人士,想來都是去喝喜酒的。他到的時候才只三月十五,但莊子上下已是張燈結彩,布置得喜氣洋洋了。 慕容飛要過幾日才到,許風跟林家的人毫無交情,當然不好意思上門叨擾,只在附近的鎮子上找了間客棧落腳。跟他同住一家客棧的還有不少江湖客,都是跟林莊主攀不上什么情面,只過來湊湊熱鬧的。 許風吃飯時聽他們談起林家二公子,說他相貌堂堂,武功亦是甚高,在年輕一輩里也算出類拔萃了,只是比起他的兄長來,終究差著一些。提到林家的大公子,不少人扼腕嘆息,但也有人罵他不知羞恥,為了一個男人自甘墮落,丟盡了林家的臉面,兩邊的人各執一詞,差點為此吵起來。 許風不愿招惹是非,吃過了東西就回房休息了。不過他心中也忍不住想,自家弟弟成親,不知林昱會不會回來瞧上一眼。 想到林昱,就不可避免的要想起另一個人來。 已過去大半年了,他的傷應當好了吧? 也不知徐神醫找齊了拔除蠱蟲的藥材沒有? 這半年里,許風盡量克制著不去想他,也只有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會放任自己想上一想。 第二日許風起得甚早,因閑著無事,就在鎮上逛了逛。這鎮子原本不大,這會兒來來往往的都是些江湖人,倒頗有幾分繁華味道了。 許風走進一間書鋪,在里頭轉了半天,揀了幾本自己愛看的書,付了銀子出來時,迎面走來一個年輕婦人,扯住他胳膊就問:“你有沒有瞧見我的孩子?有沒有瞧見我家阿寶?” 她一身粗布衣裙,雙目發紅,臉上滿是焦急之色。 許風不知這阿寶是誰,只好搖頭道:“沒見過?!?/br> 那女子便松開他的手,緊接著又去抓住另一個人的胳膊,仍舊是問那句話:“你有沒有瞧見我家阿寶?” 許風聽見邊上有人道:“這不是何家的嫂子嗎?怎么這副模樣?” “聽說是前兩天丟了孩子,正急得到處找?!?/br> “咦?我聽說隔壁鎮上也有人不見了孩子……” 許風也是自幼便與親人失散,聽了這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他見那女子一個人一個人的問過去,走到路口時,忽然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她只顧著找孩子,根本毫無察覺,眼看著就要被馬車撞上了。 許風叫了聲“小心”,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把將人推到了一邊。但他自己卻躲不過了,只好施展出輕功來,騰身在半空中一擰,這才險險避了過去。 那駕車的人也是嚇了一跳,急忙勒住了韁繩,因為停得太急,馬車狠狠震了震,車內響起來一聲驚呼。隨后就見簾子一掀,一個錦衣少年探出身來,問:“怎么回事?” “公子,”駕車人指著許風道,“這人擋在半道上,差點就撞上了?!?/br> 那少年生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臉頰邊有一處淺淺笑渦,連蹙眉的樣子也頗具風情。他瞥了許風一眼,問:“你是不要命了嗎?站在路中間做什么?” 許風低聲說了句“對不住”,側身讓出路來。他由馬車旁經過時,見車內伸出一只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攬在了那少年的腰上,接著就響起來一道低沉動聽的嗓音:“出了什么事?” 許風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如被一只手捏住了心臟,霎時間動彈不得。他僵硬地立在原處,既盼望那人能多說幾句話,又害怕再聽見他的聲音。 那少年甜甜一笑,仰頭倒回了馬車里,道:“沒什么,有個怪人擋住了路而已?!?/br> 車內那人不知低聲說了些什么,惹得他一陣大笑。然后馬車重新上路,漸漸去得遠了。 許風隔了一會兒才回過神。 不過是短短一句話。 他不知當真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個人,還是嗓音也有相似,叫他恰好遇見了。若是那人,他又豈會在此?難道是為了林家的親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