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想了想又罵一句:“yin賊!” 賀汀州記起當初在官道上見著許風時,他也是這樣罵他。他問:“還有呢?” 許風反問:“還有什么?” “嗯,沒有了?!辟R汀州伸手遮住那一雙流露出恨意的眼睛,想象許風方才對著林昱微笑時的表情,低聲道,“除此之外,再無其他?!?/br> 許風一下摔開他的手。他像是跟他呆在一個屋內也覺為難,很快就站起身來,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賀汀州這回沒有攔他。 可能林昱就等在外頭,他聽見許風叫了一聲“哥哥”,隨后那聲音就飄得遠了。 桌上的飯菜已放得涼了,賀汀州彎下身,將許風剛扔掉的筷子撿起來,端端正正地擺了回去。 他現在想同他一起吃頓飯也是不能了。 或是過了中秋的緣故,這時的風吹在身上,很有幾分蕭索的味道,賀汀州這樣好的武功,竟也覺出一點涼意來。他略坐了一會兒,便也起身走了出去。 林昱極有分寸,哄著許風在院子里說話,沒有走得太遠。他不知說了些什么,兩個人笑成一團。見到賀汀州出來,許風才收起了笑,林昱則叫了聲:“宮主?!?/br> 賀汀州沒有做聲,只那么瞥了他一眼。 林昱向來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一個,立刻說:“宮主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br> 賀汀州又轉過眼去看許風。 許風將頭一低,再次避開了他的目光。 賀汀州便擺了擺手,獨個兒走了。 他回去后就生了一場病。不是舊傷復發,而是普普通通的風寒,印象中,他有許多年不曾這樣病過了。 小時候生病,娘親會抱他在懷里,唱著歌兒哄他。等到再大一些,雙親都過世了,他跟弟弟兩個人顛沛流離,就再不敢生病了。他若是病倒了,誰來照看弟弟? 后來入了極樂宮,他亦是步步為營,不敢有片刻松懈。 沒想到這一回,倒是結結實實地病了一場。他連著幾日都是昏沉沉的,只手底下的人如常來報告許風的情況,說是許風這幾天跟林昱形影不離,每日好吃好睡,氣色好了許多。 這期間徐神醫也來了幾次,提起許風時,故意挖苦他道:“他見不著你的面,連病也好得快些?!?/br> 賀汀州不置一詞。 隔兩天他身體好了點,就聽說分舵那邊出了事。楚惜早被他派出去處置秦烈的人了,柳月要負責宅子里的安全,賀汀州想了一圈,最后便讓林昱去了。 林昱那天早上剛走,等過了中午,許風就找過來了。 賀汀州喝過藥,正閉了眼靠在榻上休息,聽見那熟悉的腳步聲踏進來,他也不忙著睜開眼睛,只是靜靜等著。 許風一開始走得甚急,待離得近了,才放緩腳步,慢慢到他跟前立定了。 屋里一時安靜無聲。 賀汀州又等了一會兒,忽然就睜開了眼睛。 許風給他嚇得一怔,往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回過神來,問:“我哥在哪兒?” 賀汀州瞧他一眼,反問道:“你是三歲的小孩嗎?一刻也離不開他?” 許風被他氣得不輕,說:“我自己去找?!?/br> 說罷轉身就走。 賀汀州原想將他捉回懷里,但記起他那日激烈的反應,到底不敢碰他,只探起身,揪著他衣帶把人拉了回來。 許風一陣兒掙扎。 賀汀州扯住他不放,說:“頭發亂成這樣,你也到處亂跑?” 指著他略有些歪了的發髻,問:“誰給你梳的頭?” 許風頗有些驕傲的說:“我哥哥?!?/br> 賀汀州一下沒了聲音。隔了片刻,才由他喉間傳出來低低的笑,說:“手藝真差?!?/br> 他手一揮,就拔下了許風束發的簪子。許風一頭黑發散開來,襯出了他臉上的驚慌之色,問:“你做什么?” 賀汀州用兩只胳膊圈著他,道:“只是給你重新梳一下頭發,別怕,我不碰著你?!?/br> 他頓了一下,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自語道:“嗯,只是碰一碰你的頭發,不算碰著你吧?” 許風的肩膀微微發抖。 榻邊正好放著梳子,賀汀州就取了過來,手勢溫柔地給他梳頭。一邊梳一邊問:“你那哥哥……待你好嗎?” 許風沒有理他。 賀汀州就說:“看來是不太好了?!?/br> 許風馬上說:“好得很!我小時候若沒跟他分開,就該是現在這個樣子?!?/br> 賀汀州的手一頓,說:“嗯?!?/br> 過了會兒又道:“林昱是大少爺脾氣,樣樣都有人伺候著,怕是連自己的頭發都梳不好。我以前帶著弟弟逃難時,倒是常常給他梳頭。后來我們倆失散了,我就時常會想,不知他有沒傷著病著、渴著餓著?有沒有被人欺負?沒想到,他真的被壞人給欺負了……” 賀汀州說到這里,已經給許風重新挽起了發髻。他忍了又忍,像是終于忍耐不住,輕輕摸了摸許風的發鬢,說:“好了,回去等著你哥哥吧,他明日就回來?!?/br> 他說罷就松開了手。 許風連一刻也未多留,立即站起身來,跟來時一樣匆匆走了出去。等出了賀汀州的院子,他才停住腳步,抬手碰了碰剛梳好的發髻。但很快就像被燙著了手似的,將手重新縮回了衣袖里。 他如今除了不能出門,其他地方都可自由來去,便四處去逛了一圈,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才走回自己住的小院。 錦書正巴巴地等著他回來吃飯,一見他就問:“公子,你見著宮主了?聽說宮主這幾天病得厲害,不知現在怎么樣了?” 許風說:“我又不是特意去看他的,怎么知道他身體怎么樣?” 錦書只好問:“那林公子呢?” 許風深吸一口氣,面上終于露出點笑容來,說:“我哥明天就回來?!?/br> 他瞧了瞧桌上已擺好的幾樣菜,道:“明天讓廚房做幾樣我哥喜歡吃的菜吧,我記得他最愛吃……” 他聲音一滯,突然間說不下去了,臉孔微微扭曲了一下。 錦書忙問:“公子怎么了?” “沒事,”許風按了按眉心,道,“我有些頭疼,想不起我哥喜歡吃什么了?!?/br> “忘了就忘了吧。徐神醫說公子手傷剛愈,如今正該安心靜養,不宜思慮過多。我明日讓廚房多做幾個菜,總會有林公子愛吃的?!?/br> 許風應了聲好,坐下來將晚飯吃了。 他夜里睡得早,第二天便也起得早,見這一日天朗氣清,就動手打理了一下院子里的花草。 錦書跟在一旁給他打下手,說:“公子以前在極樂宮里,就愛侍弄這些花花草草,可惜你走了一年之久,那花都開得敗了?!?/br> 許風不愛提起這些,問他道:“我叫你去打聽的事,你去辦了嗎?” “已在悄悄打聽了,不過公子要知道這些做什么?” 許風道:“整日呆在這宅子里,不嫌悶得慌嗎?改日叫我哥帶我們出去逛逛?!?/br> 錦書比許風小著幾歲,正是愛玩的年紀,聽了這話,當即拍手叫好,心想林公子若真是他家公子的哥哥,那也好得很啊。 兩人忙活了一天,總算把院子里的花草收拾得能見人了。等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正好林昱也趕了回來。 他雖出了趟門,卻仍是一派從容模樣,一身白衣纖塵不染,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錦書提前跟廚房打過了招呼,這日的菜就格外豐盛,擺得桌子都快滿了。許風又叫錦書燙了壺酒,自己給林昱斟酒。 林昱握著筷子道:“今日怎么這么多菜?” “我不記得哥你愛吃什么了,就叫廚房多做了幾樣?!?/br> 林昱笑了笑說:“其實我什么都愛吃,不像宮主那么挑食?!?/br> 許風的手一頓,倒進杯里的酒就灑了一些出來。 錦書忙過來擦了擦桌子,說:“公子,還是我來倒酒吧?!?/br> 許風還未發話,林昱已對他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留我們兄弟倆個自在點說說話?!?/br> 錦書瞧了瞧許風的臉色,見他并無異議,便悄聲退下了。 許風也不倒酒了,放下酒壺道:“哥你這趟出門,事情辦得怎么樣?” “分舵那邊出了些狀況,一點小事而已,已經辦妥了?!?/br> “那分舵離得遠嗎?” “就在這臨安城里?!?/br> “我許久沒有出門了,不知外頭好不好玩?” “剛過完中秋,離過年又還遠著,這幾天沒什么好玩的,大概只有廟會還可逛上一逛?!?/br> 許風“哦”了一聲,看了看桌上的菜,揀幾樣瞧著好吃的往林昱碗里夾。他不知想著什么心事,堆得碗都快滿了,也沒有停下來。 林昱并不出聲阻止,含笑看著他埋頭夾菜的樣子,忽然道:“許少俠……可要我幫你逃出去?” 許風低著頭沒有做聲,依然夾了一筷子菜到林昱碗里。 林昱接著道:“我有一個弟弟,也跟你差不多年紀,只可惜他現在怕是不肯認我了。宮主是關心則亂,一時被你瞞了過去,難得徐神醫也肯配合你。但恐怕過不了幾日,他就會覺出不對了?!?/br> 許風停下筷子,直到這時才抬起頭來。他神情冰冷,臉上連一絲一毫的笑意也尋不著了,開口問道:“林公子為何幫我?” 林昱端起許風方才給他倒的那杯酒,微微抿了一口,道:“宮主的心盡在你的身上,我將你送走之后,于我自己當然大有好處?!?/br> “林公子不像是會爭風吃醋的人?!狈駝t也不會對楚惜處處忍讓了。 林昱眨了下眼睛,問:“那你瞧我像不像是會墮入魔道、委身侍人的人?” 許風一時語塞。 林昱便笑了笑,起身開了屋里的一扇窗子。這時已經入夜了,外頭暗得什么也看不清,他卻靜靜看了許久,忽道:“我聽說,許少俠跟十二是至交好友?” 許風怔了一下,才記起十二是慕容飛的小名,他只聽慕容家的人這樣叫過,由外人嘴里說出來,倒還是頭一回。 “我跟慕容公子確實有些交情?!?/br> 許風知道林昱和慕容飛本是青梅竹馬,后來林昱入了極樂宮,慕容飛就同他割袍斷義了,兩人該是有多年不曾見過,便問:“他日我若遇見慕容公子,林公子可要我替你帶話?” 林昱一身白衣,身上別無飾物,只腰間佩著一枚如意扣。他這時用手指輕輕撥弄如意扣上的流蘇,垂著眸子道:“不必了,也沒什么要說的?!?/br> 之后就不再提起此事,只跟許風探討了一下如何助他逃出去。近來沒什么大事,想來想去,也只能在廟會上做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