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周衍反應極快,立刻揮劍斬落箭矢。許風早知道他功夫極好,此刻一看,果然是身姿飄逸、身法迅捷,便是揮劍之時,亦是行云流水般好看。 只是那機關甚是古怪,箭矢連綿不絕,由四面八方朝周衍射去,始終沒有停下來。周衍功夫再好,力氣也有用盡的時候,許風不禁暗暗替他著急。 周衍也發現了其中關竅,雙足一點,踏在了那石臺之上,將寶劍插了回去。 機關立刻就停了。 許風松了口氣,說:“看來這劍是取不走了?!?/br> 周衍環顧四周,輕哼一聲,說:“這可未必?!?/br> 他對許風道:“許兄弟,你再退后些?!?/br> 許風本就離得遠,依言退回到了石階上。 周衍閉一閉眼睛,重新握住那柄劍,再次拔了出來。同上回一樣,又有箭矢朝他射來。周衍沒有閃避,反而使出上乘的輕功來,迎著箭矢飛掠過去,唰唰唰數劍,仗著寶劍之利,直接將那機關破了。 許風只見得衣袂翻飛、劍影重重,待周衍輕飄飄落回地面時,幾處機關都已破了。他由衷贊了一聲:“周兄果然好功夫?!?/br> 周衍扯動嘴角,木然的臉孔上露出一絲笑,將那柄劍擲給了他,說:“許兄弟,接著?!?/br> 許風用左手接了那柄劍,只覺一絲寒氣從劍身上透出來。他正想把眼細看,卻聽周衍道:“你身邊沒有防身的兵刃,這柄劍且先用著罷?!?/br> 許風吃了一驚,說:“這是周兄冒險取來的,我豈可奪人所好?” “我平日并不使劍,拿著也沒什么用?!敝苎茈p手負在身后,滿不在乎道,“許兄弟若不喜歡,扔了也就是了?!?/br> 哪有人將這等寶劍扔著玩的? 許風本想推拒的,但猶豫一番后,還是收了下來。他心中想,此劍乃是極樂宮之物,等他將來練好了武功,殺回極樂宮去,親手將這劍刺進那宮主的胸膛里,卻不知是何等快意? 第六章 周衍可不知許風心中所想,瞧著那柄劍道:“可惜這劍沒有劍鞘,許兄弟左手使劍,恐怕不太方便。等到了外面,當給你尋一把相配的劍鞘來?!?/br> 許風再三謝過了,說:“既然有此寶劍在手,咱們也不必另尋出路了,折返回去劈開洞口的亂石,自可逃出洞去?!?/br> 周衍想到寶劍之利,要對付幾塊亂石確實不難,不過還是遲疑了一下,道:“我瞧此地似另有蹊蹺,許兄弟不想再四處瞧瞧么?” 許風道:“不過是些荒yin之物,不瞧也罷?!?/br> 他既這樣說了,周衍自然不會勉強,倆人又沿著石階走回去。他們自清晨觸動了山洞的機關,到沿著密道走至此處,已過去數個時辰了,一整日沒吃沒喝,縱使身懷武功,也有些支持不住。 尤其許風又是中了春藥,又是被丟進水里,早就累得不行了。但他不肯睡在那張雕了春宮圖的床上,最后折衷下來,兩人就在石墻邊歇了一宿。 許風背抵在墻上,一閉上眼睛就睡著了。 一夜無夢。 他醒來的時候,四周仍是暗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先前生的火堆還在燒著,周衍坐在一旁,懷里抱了塊木頭,正拿匕首細細削著。 許風睡得有些迷糊,問他:“周兄一夜沒睡?” 周衍抬頭道:“已經睡過了,只是比你醒得早些?!?/br> 說完又低下頭去,繼續削那塊木頭。 許風這時才看清楚了,見那木頭像是從石室的木架上砍下來的,已被他削成了劍鞘的形狀。許風心中一動,問:“周兄怎么做起這個來?” 周衍沒有答他,只是說:“再等一等,很快就好了?!?/br> 他握著匕首的手很穩,手腕上下翻飛,果然只一陣兒,就將那劍鞘削好了。他把東西遞給許風,道:“密道里暗得很,你且先用著這個,免得走路時割傷了手?!?/br> 許風接過劍鞘時,見他手指上有幾處新添的傷痕。他談吐不俗,想來是出身富貴之人,當然做不慣木匠的活。 許風將那柄劍收進劍鞘里,竟是正正合適,他剛要道謝,周衍已先擺了擺手,道:“一會兒到了外頭,許兄弟多烤只山雞給我,就算是謝過我了?!?/br> 許風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了,這時聽周衍提起來,不免也覺得腹中饑餓。他們草草收拾一下東西,便起身接著往回走。密道里的幾處機關都已被周衍破了,因此回去時倒是走得更快些,一路上也沒再出什么狀況。 那處山洞依然被亂石堵著,暗得不見天日。周衍取了寶劍在手,將一絲內力貫于劍尖,而后揮出劍去。 這一劍舉重若輕,許風只在邊上站著,已覺得劍氣懾人了。 劍尖一碰著那些石塊,石頭就像豆腐似的,紛紛碎裂來開。只是一劍,就在亂石中破開了一個缺口。接下來的事就容易得多了。許風也上前幫忙,倆人很快就搬開了亂石,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出了山洞。 這一日雨過天晴,陽光格外明艷。 他倆在山洞里時倒沒發覺,這會兒在太陽底一照,才發現彼此都是灰頭土臉的,模樣十分狼狽。 倆人不禁相視而笑。 許風許久沒有開懷笑過了,周衍則只是牽動嘴角,露出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許風與他相處了幾日,倒是覺得親近不少,忍不住說:“周兄平日定是笑得很少?!?/br> 周衍沒說話,只是那么望著他,眼底的笑意似乎加深了幾分。 許風又一次想,這人的眼睛倒是生得好看。 他休息得夠了,才去溪水中清洗一番,而周衍顧不上梳洗,先去獵了兩只山雞回來。許風照舊用火烤了,滋滋的散發出誘人香氣。為表謝意,他把兩對雞腿都留給了周衍,周衍也不客氣,全都吃了個干凈,吃完后再夸獎許風一番,道:“許兄弟的手藝真是一絕,若能天天吃到你做的飯……” 他說到一半,不知想著什么,忽地又頓住了。 許風不覺有異,微微笑道:“周兄是要雇我做廚子么?可惜天下無不散的筵席,等過了今日,咱們就該分開了?!?/br> 周衍忙道:“許兄弟要去哪里?說不得我倆又是同路呢?” 許風聽了這話,一時間心緒起伏。 他在極樂宮中三年,時時刻刻想著如何逃出去,并不敢同別人交心。便是對著服侍自己的錦書時,也少有真心話。不料逃出來之后,在深山密林里遇上的這個怪人,竟與自己如此投緣。 他幾乎就想跟周衍結伴同行了,但轉念一想,自己是從極樂宮里逃出來的,也不知那宮主有沒有派人追來,卻不可拖累了無辜之人。 許風想到這里,慢慢收回了臉上那一點笑,說:“我與周兄并非一路人。無論我去哪里,總不會跟周兄同路的?!?/br> 周衍怔了怔,喃喃道:“是么?” 語氣中不無失落之意。 許風佯作不知,吃過山雞之后,就回山洞里休息了。養足了精神,明日才好上路。 他這一晚卻睡得不怎么安穩,醒來時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周衍坐在洞外風口的位置,倒是睡得正熟。 許風摸了摸他親手削的那柄劍鞘,想著他愛吃自己做的東西,便爬上樹掏了幾枚鳥蛋,仍是埋在土里悶熟了,再取出來塞進包袱里,好給他帶著路上吃。 周衍醒來之后,見許風早已打點好了一切,著實有些失望。他似乎還有挽留的意思,許風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抱拳道:“這幾日多謝周兄處處相護,在下無以為報,只愿周兄早日尋到令弟,兄弟團聚、得償所愿?!?/br> 周衍雙目望著他,苦笑道:“但愿如此?!?/br> 又道:“許兄弟你孤身上路,多加小心才是?!?/br> 許風點點頭說:“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周兄,咱們就此別過了?!?/br> 周衍再也無話可說,只能干巴巴道:“嗯,后會有期?!?/br> 許風身無長物,只拄著那柄寶劍,一個人迤邐而行。他沿著溪水往下游走,走了片刻后,忽然回了一下頭。只見周衍仍舊站在原處,遠遠的凝成了一個灰點,看不清楚面目。 許風用力地吸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去,管著自己沒再回頭。 他這么風餐露宿了幾日,終于從山谷里走了出來。起先所見的盡是荒涼景色,后來漸漸有了人煙,有時還能見著數十戶人家的小村落。 許風怕泄露了行蹤,白天專揀崎嶇的小路走,晚上也都宿在荒郊野嶺。如此提心吊膽了一個多月,始終沒見極樂宮派人追來?;蚴悄菍m主當他跳下懸崖摔死了,或是犯不著為他這么一個男寵興師動眾,總之許風懸著的心算是落下來一些。 他估摸著已經離了極樂宮的勢力范圍,路上再看見城鎮時,也敢進去轉轉,出賣氣力賺些銀錢。 其實這三年里,他最掛念的人就是師父了。只是那宮主老謀深算,說不得派了人在他師門守著,為免牽連無辜,許風只好忍著沒有回去。他路過一處鎮子時,見鎮邊的山腳下有間獵人打獵用的屋子,像是荒廢了許久,他便出幾個錢租了下來,一個人住在那簡陋的木屋里。 他一面進山打獵,一面將荒廢許久的劍法重新練起來。 許風在武學上并無太高的天分,但他堅信勤能補拙,向來勤練不輟。如今一心報仇,練起劍來更是刻苦,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大半都拿來練劍了。 他左手不慣使劍,一切都要從頭來過,沒幾天手上就磨出了泡。他也沒當一回事,拿布條胡亂纏了纏,還是接著練下去。 許風在鎮上住了大半個月,靠著打獵為生,勉強能維持溫飽。這天他正在屋前的空地上練劍,天空中響起陣陣雷聲,像是快要下雨了。他一套劍法尚未練完,也不急著進屋避雨,一板一眼地將剩下的劍招使完了。 果然不多時就落下雨來。 這雨下得甚大,落在許風的臉上,有點微微的刺痛。 許風閉了閉眼睛,緊緊握住手中的劍。 他想起當年在官道上遇見那極樂宮的宮主時,那人的一雙手瑩白如玉,但是只一招,就將自己掀翻在了地上。這以后他再未見過宮主同人動手,不過僅看他座下幾個堂主的本領,就知道那人的武功深不可測了。 不行,他還差得太遠太遠了。 許風站在雨中,將自己那套劍法又從頭至尾練了一遍。他想象自己在同那宮主過招,每次只走得三招,便又敗在了那人手下。 他心中恨意難平,不知不覺間就使上了內勁。一股真氣在他體內游走,走到某處時,忽然滯了一滯,像是遇上了阻礙。許風沒當一回事,硬提起一口氣來,猛地揮出一劍。 那真氣霎時就亂了,在他體內亂沖亂撞,最后沖到胸口上來。他頓覺一陣劇痛,連手中的劍也握不住了,“鐺”一聲落在地上。 許風頗為愛惜這柄寶劍,連忙彎身去撿,誰知竟覺得頭暈目眩,怎么也撿不起那柄劍。他胸口又悶又疼,張嘴吐出了一口血來。 血水混著雨水淌落下來,許風踉蹌了兩步,再也支撐不住,眼看著就要倒在地上,卻有一人搶到他身邊來,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許風吃了一驚,勉力睜開眼睛,見著一張蠟黃的面孔,正是多日不見的周衍。 周衍另一只手摸到他脈門上,只按了一會兒,就皺眉道:“經脈逆行、真氣大亂……這是走火入魔之兆?!?/br> 但凡習武之人,聽得走火入魔四個字,無不是如臨大敵。許風卻沒什么反應,只覺得身在夢中一般,問周衍道:“周兄怎么在這里?” 周衍說:“我是碰巧遇上了?!?/br> 這話哄得誰來? 許風自是不信。 周衍只好道:“此事容后再說,還是你身體要緊?!?/br> 他邊說邊伸手揩去許風唇邊的血印?;蚴怯晁淞?,許風覺得他的手指有一絲兒顫抖。 周衍將許風抱進屋里,先用被子裹住他濕淋淋的身體,再忙著生起火來。 許風昏頭昏腦的靠在床上,覺得數股真氣在體內激蕩翻攪,震得他骨頭都隱隱作痛。那真氣不受約束,在他四肢百骸中沖撞一番,又匯聚到了他胸口處。他胸口像燒著一把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開來了。 許風頭一回嘗到走火入魔的滋味,終于忍耐不住,“啊”的叫了一聲疼。 周衍趕緊沖到床邊來,伸手搭了搭他的脈象,眉頭越皺越緊。他手探到許風領口邊,停了一下,才低聲道:“許兄弟,得罪了?!?/br> 說完就去解許風的衣裳。 許風已有些迷糊了,卻還惦記著那柄劍,說:“周兄,我的劍還扔在外頭?!?/br> 周衍道:“沒事,丟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