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教室地上鋪著一層細石子,擺著約莫十條長桌,每一條坐三個人。一個教室三十多個人,規規矩矩地背著手,熱切而又拘束地盯著站在講臺上的林媚。 林媚掃視一圈,又從講臺上下去,走到門口,跟王校長商量了幾句。 十來分鐘后,全校143人,在cao場上圍成一個三層的圈,一年級二年級坐內圈,三年級四年級坐中間一圈,五年級六年級坐最外面一圈。 校長原本是抽取了四年級的班級參加這次的活動,但林媚覺得既然是啟蒙性質的課程,參加的人自然多多益善。 孩子們這么成圈地圍坐下來之后,沒那么拘束了,夕陽正好,照得一張張黑瘦的臉上,眼睛像洗凈的琉璃一樣明亮。 林媚先介紹了自己,然后搬了張凳子挨著內圈的孩子坐下,讓大家從年齡最小的開始做自我介紹。之后,又給每個人起英文名。孩子覺得新奇,很快就“monica”“allen”地互相叫了起來。 有個害羞的小姑娘舉起手,小聲地說:“林老師,只能起英文名嗎?有沒有……俄羅斯的名字?” 林媚笑問:“你喜歡俄羅斯?” 小姑娘目光看著地上,“……嗯,書上看到……芭蕾……很美?!?/br> “你叫什么名字?” “何娜……” “那叫你natasha好不好?” 何娜無聲地照著念了一遍,羞澀地點了點頭。 等英文名字起完了,也到放學的時間了,大家把凳子搬回了教室,挨個跟林媚道別。 “林老師再見?!?/br> “拜拜,susan.” “林老師,明天見?!?/br> “dylan,明天見……” 王校長負手觀察了一會兒,走過去好奇道:“林老師把他們都記住了?” 林媚笑說:“沒全記住,有特征的容易記?!?/br> 等孩子們都散了,校長給學校的鐵門落上鎖,請林媚到他家去吃飯。 王校長的家,出學校,過一條水渠就到了。一間紅磚房,頂上蓋著黑瓦,破敗凋敝,情況比學校也好不了多少。 堂屋了點了一盞昏黃的燈,王校長的夫人正在往木桌子上端菜。她是個樸實的婦人,笑起來幾分靦腆。 四道菜,有魚有rou,雖不名貴,但林媚相信他們已經做到了力所能及的豐盛。 吃飯的時候,王校長一徑兒感謝林媚,說以他們工作室的名義捐獻的英語教材和課外讀物都已經送到了,“還有一臺露天放映機,我已經會使了,前幾天還給孩子們放過電影?!蓖跣iL笑得憨厚。 吃著飯,有人來敲門。 王夫人把門打開,林媚往門口望去,卻是今天讓她幫忙起俄羅斯名字的何娜。小姑娘立在門墩前,有些局促,問王夫人有沒有蠟燭,她家里沒交電費,停電了。 王夫人讓她稍等,轉身去了臥室。 何娜站在門口,王校長讓她進來吃飯,她搖搖頭,說不吃了,仍舊站在原處,抬頭時目光對上林媚的視線,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看著地上。 沒一會兒,王夫人拿了一把蠟燭過來,又往她手里塞了支手電筒,讓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看著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王校長嘆了口氣,“何娜是咱們六年級班上成績最好的,如果能到市里去讀初中,肯定能讀出個名堂??上依飳嵲凇秩ツ晔ё愕暨M河里淹死了,弟弟才三歲……” 這頓飯吃得很沉重。 吃完飯,王夫人安排林媚洗澡。洗澡的地方在林媚晚上要睡覺的東邊房間,兩只塑料桶里裝滿了溫水,旁邊木椅子上放著香皂,椅背上搭著干凈的毛巾,地上放著一雙涼拖鞋。 “洗澡條件不大好,林老師不要嫌棄,毛巾都是干凈的,我洗過,曬過太陽……” 王夫人的窘迫讓林媚心里一陣難受。 洗完澡,王夫人過來囑咐林媚:“睡覺的時候蚊帳關好,我們這兒蚊子多?!边f來一只手電,讓她起夜的時候用。 門一掩上,房間就徹底安靜下來。 地上汪著水,林媚小心地避過,到床上坐下,給家里打了個電話。這兒3g信號弱,網絡連接不上,只能打電話。 掛了電話,把擱在床板上的蒲扇拿下來,趕了趕蚊子,閉上蚊帳。床單和被罩都是剛洗過的,有股干凈清香的氣息。 枕頭上手機一振。 林媚看了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陸青崖:“到了?” “嗯?!钡搅酥苯娱_始工作,壓根忘了陸青崖讓她報個平安的囑咐。 “習不習慣?” “還好,”林媚把蒲扇放回去,“有事嗎?” “我要說沒事,你是不是掛我電話?” 林媚:“……本來是不準備掛的,你倒是提醒我了?!?/br> 那端傳來一聲笑,好像是篤定了她也就是說說而已。 林媚說:“劉棟跟我講了一些你的事情?!?/br> “說什么你都別信,他比關逸陽還不靠譜?!?/br> 說話聲一下遠了,傳來很輕的似是什么磕了一下的聲音,林媚猜測他是把手機摁了免提,放在了桌子上。 “說你文藝匯演上吉他彈唱——我都不知道你會吉他?!?/br> “這種陳芝麻爛谷子他都還記得?!标懬嘌滦α寺?,“讀高中的時候學過,我以前沒跟你說過嗎?” “沒?!?/br> “哦,那我可能忘了,高一學的,學了把妹用的,但讀了三年書,一個想把的都沒有?!?/br> 林媚想起他們在賓館里第一次接吻的場景,那天燈光昏黃,他說那是初吻。 陸青崖笑得有點不那么正經,“后來遇到你,沒使這招,因為你肯定不吃這套……” “……誰說的?” “我還不知道你么……”電話那端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雜聲,片刻后,聽見他深吐一口氣的聲音,可能是點燃了一支煙,“你是這種人,誰要是去你宿舍樓下擺鮮花蠟燭,你會跟宿管投訴污染環境?!?/br> 林媚不服氣,“那你錯了,我就吃這套?!?/br> “是嗎?” 電話里突然沒聲了。 “喂?喂?喂——” 林媚看了看手機,還接通著,嘀咕兩句,準備掛斷—— 吉他掃弦的聲音。 林媚一愣。 陸青崖清嗓:“玫瑰,玫瑰,班長的紅玫瑰……一顆青春的心,開在火熱連隊,看那男兒的肩膀,擔起如山重任……” 以前還跟單東亭和邱博他們混在一起,去ktv玩,陸青崖也會被推著唱幾首歌,都是歐美的,《wake me up wheember ends》這種。唱得時候很有范兒,擱在高中校園里,肯定能讓一票的女生心智失常。 “班長的紅玫瑰,長在軍營它不后悔,班長的紅玫瑰,有情有義開一回……” 現在不一樣。 沒什么范兒,更沒什么技巧,只是有感而發。 但就是這分質樸特別讓人動容。 突聽“砰”的一聲,林媚嚇了一跳,又聽電話里傳來一聲怒吼:“老陸!大半夜你嚎什么!” 似乎是沈銳。 林媚愣了下,差點兒笑噴了。 吉他聲停了,陸青崖“嘖”了一聲,“早讓你學你不學,現在來嫉妒我才華橫溢……” 沈銳:“要臉嗎?” 聲音再次靠近,陸青崖“喂”了一聲。 林媚:“……你在宿舍?” “嗯——你等等,我出去說?!?/br> 片刻,陸青崖說了句“好了”。 “剛剛唱的這首歌叫什么?” “《班長的紅玫瑰》,剛進部隊那會兒,我們老班長教的……去年他結婚,幾個兄弟過去參加,婚禮上也給他唱了這歌,嫂子差點哭了?!?/br> 林媚想象了一下,換她她也得感動哭。 “怎么不唱當時你唱的那首?” 陸青崖:“劉柱這都跟你說了?真是出去混了兩年,越來越猥瑣了?!?/br> 林媚不解。 “這歌,我們現在不唱了?!?/br> “為什么?” “太黃了?!?/br> “???” 陸青崖悶笑一聲,沒說話。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林媚想了想……明白了,脖子燒到耳后根。 她拿手掌按著頸項,半晌沒吭聲。 陸青崖問:“生氣了?就開個玩笑,別當真?!?/br> 林媚小聲地說:“……要不要臉了?!?/br> 陸青崖的笑聲仿佛蕩在耳邊,“……反正沒多大用,對你,不要就不要了吧?!?/br>